返回

林珩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八十四章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上京城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王宫内朝会未散,道路上少见车驾,贵族聚居的城东稍显冷清。 临街的大门前,门奴懒洋洋打着哈欠。探头望向街尾,不见马车行来,大着胆子坐到台阶上,手穿进袖子里,背靠墙角公然打起了盹。 好梦正酣,嘈杂声陡然袭来。 门奴受到惊扰,登时打了个激灵。半梦半醒睁开双眼,抬头向前望,仅仅一眼,登时骇得魂飞魄散。 长街西侧,相隔三条巷道,火光冲天而起。 浓烟滚滚,烟柱笔直上升,过程中不断膨胀,化作一朵层叠的黑云,沉甸甸压在火场上方。 人声从火场传来,夹杂着驴马的嘶鸣。 门奴想要站起身,却发现坐得太久双腿发麻,脚下仿佛踩着棉花。他不小心踩空,控制不住滚落到台阶下,趴在地上满身狼狈。 火光肆虐,烟炎张天。 浓烟随风弥漫,充斥半条长街。 刺鼻的浓烟扑面而来,门奴被呛得咳嗽。他匆忙捂住口鼻,从地上爬起身,惊叫道:“起火了!” 火势越来越强,焰舌腾起数十米,席卷周遭的一切,焚毁木制建筑。院墙被烧得焦黑,华美的建筑遭遇烈火吞噬,在热浪中轰然倒塌。 烧焦的屋顶砸向地面,碎屑飞溅,带着焰尾飞向四面八方。火舌波及到一巷之隔的府邸,险些引发又一场大火。 “灭火,快提水来!” 起火的是刑令宅邸。 家主和几位年长的郎君不在府内,火燃起时家中仅有妇孺。幸亏几个忠仆机灵,见势不妙发出警讯,使得老幼及时逃出火场,避免葬身火海。 屋顶坍塌的一刻,众人回首张望,各个如丧考妣,不见半点劫后余生的喜色。 “为何?” “火因何起?” 不久前农令全家遭遇不测,宅邸被火焚,凶手至今逍遥法外。 朝中有传闻是执政报复,使得天子震怒,君臣离心。 事情一直没有得到证实,城东各家却是人心惶惶。尤其是同农令往来甚密的几家,日日风声鹤唳,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不承想千防万防,意外还是发生。 一场大火冲天而起,击溃了所有人的侥幸。 刑令人在宫内,尚不知家中变故。 趁着火场混乱,有生面孔浑水摸鱼,在人群中挑唆:“必然是执政 所为。” “农令死得不明不白,如今就轮到了刑令。” “处处提防还能起火,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除了刑令家人,路旁不乏围观人群。有心人散播流言,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很快被多数人采信。 瞧见众人的神色,心知事情已成,一人不着痕迹退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潜入小巷,登上早就等候在巷尾的马车,迅速关闭车门。 “事情办好了?”喜烽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睁开眼,就见门客正抹去脸上的伪装,扯下黏在下巴和上唇的胡须。 “诸事妥当。”门客展开布巾拭脸,抹掉侧脸的黑灰,现出一条细长的伤疤,从眼尾延伸至嘴角。 “放火之人在何处?”喜烽亲手斟了一盏茶汤,递到门客面前。 门客双手接过,感受到盏底的热度,低声道:“仆以为人不能留,已经处理干净,保证万无一失。” “尢厌,这几日你留在府内,不要在城内露面。”喜烽眯起双眼,没计较门客的自作主张,“等到风声过去,带一批私兵出城,去莽山寻盗。” “寻盗?” “农令家中出事,当夜巡逻的甲士不知所踪,府内尸体数目不对,必有私兵奴仆逃离。昨日有数支商旅入城,都言莽山有盗。这伙盗突然出现,此前从未曾听闻。” 门客认真思量,当即心中了然。 “家主怀疑他们的身份?” “不错。”喜烽颔首说道,“若商人所言不错,这伙盗不是私兵就是甲士,亦或两者皆有,如今尽为亡命之徒。你尽快寻到他们,收买利诱,混入其中,设法让其为我所用。” 门客没有大包大揽,短暂思索后,正色道:“仆尽力而为。” 收买人心难也不难。 面对一群亡命之徒,寻常的方法未必适用,他需认真考量。 两人相交多年,喜烽能看出尢厌的顾虑,没有为难强求。 当年中山国被氏族窃取,喜氏狼狈逃入上京,扈从少得可怜。中途离去的不在少数,唯有尢氏不离不弃。 现如今,喜氏人口凋零,仅余喜烽和喜女兄妹。尢氏也血脉稀疏,唯有尢厌一人。 心知复国无望,喜烽转而将矛头对准上京。 “言而无信,弃忠臣不顾,反而册封逆贼,不配为天下共主。他该众叛亲离,尝一尝陷入绝望是何种滋味!” 两人说话时,马车离开小巷,一路避开众人视线,没有引来 任何注意。 朝会已经结束,群臣走出王宫,队伍中唯独不见执政的身影。 刑令和牧令并肩而行。相比他人的怏怏,两人神采飞扬,显然在朝堂有所斩获。 可惜好景不长。 刑令向牧令告辞,尚未登上马车就见到满面惊慌的家奴,听到家宅起火的噩耗。 “你说什么?!”刑令难以置信,猛然间想到农令的遭遇,顿时眼前一黑。 “家主,府内突起大火,屋舍皆焚……” 不等他说完,刑令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焦急道:“人如何?” “诸位夫人平安无事,小郎君和女郎也平安。”家奴呼吸困难,艰难地说出实情,期望不被迁怒。 刑令暂时松口气,一把丢开家奴,转身登上马车,命令道:“速归。” “诺。” 马奴挥动缰绳,马车飞驰而出。 家奴被落在车后,忙不迭迈步跟上,一路快跑奔回城东。 宫门前的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暂不提贵族是何想法,消息报至天子驾前,当即引来天子怒火。 “先是农令,又是刑令,接下来是谁?”天子目带凶光,质问留在殿内的执政。 这般疾言厉色,近乎是直接定罪。 执政不为所动,既不见愤怒也没有出言辩解,而是手捧竹简平静道:“陛下,火有源头,查之即明。臣以为蜀公子齐奏疏更为紧要。” “如何紧要?”天子怒意不减,摆明同执政唱反调,“蜀在千里之外,奏疏由晋国递送,焉知真伪。” “陛下,逆臣谋乱何能戏言!”执政终于变了脸色,抬头直视天子,沉声道,“信平君害蜀侯,囚正夫人,迫公子齐离国,事情皆有实据。其窃国之意昭然,公子齐几番上疏,天子果真不闻不问?” 天子脸色铁青,怒极反笑:“有中山国在先,多一个蜀国又有何妨。” “陛下!”执政不敢置信。他知晓天子不比早年,却未想到荒唐至此,“正因有中山国在先,不能对蜀国置之不理。” “为何不能?” “窃国之事不可再。今日纵容氏族窃国,他日诸侯叛乱颠覆朝纲,谁能护卫天子?”执政费尽口舌意图说服天子。 知道天子对他怀有疑心,执政心知肚明,也为此心灰意懒。但他家族世代拱卫上京,实不忍平王时的祸乱再生。 今时不同往日,上京根基腐朽,已经摇摇 欲坠。 再遇惊涛骇浪,四百年基业恐将不存,九鼎之威势必要毁于一旦。 或许是听进了执政的劝说,也或许是骤然间脑袋清醒,天子没有再故意唱反调,而是回到王座之上,展开田齐递送的奏疏陷入沉思。 见天子迟迟不语,执政正要再开口,不想被直接打断。 天子抬起头,目光阴翳,阴测测说道:“晋侯帮扶公子齐,无妨一帮到底。” 说话间,他亲手铺开竹简,提笔写下一道旨意,不同执政商议,快速落下王印。 “派人送往晋国。” 天子拿起竹简,直接抛给执政。 执政上前一步接到手中,迅速扫过旨意内容,看到上书“侯伯”二字,顿感触目惊心,当场大惊失色。 “陛下,封晋侯为侯伯实不妥当。” “有何不妥?”天子坐在王座上,上臂展开,掌心覆上桌面,俯视惊容满面的执政,笑容狰狞,“晋侯年少有为,小试锋芒即能灭国,拓千里疆域。积厚成器不亚其祖,智谋武功不可估量,当得诸侯之长。” “可是……” “执政言信平君谋逆,我便从执政之意,发兵征讨。上京国库枯竭缺乏兵资,便授晋侯大权,由他代天子征,召诸侯共伐蜀国。”天子笑着说完这番话,双眼紧盯执政,目光充满了恶意,“执政以为如何,是否还有哪里要指点?” “天子,晋侯年不及弱冠,封侯伯已过。又命其代天子征,诸侯未必应召。届时蜀国之逆未平,天下恐生大乱。” 执政苦口婆心,甘冒激怒天子的风险,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见执政这般模样,天子反倒心情畅快。 “执政,我乃天下共主。” 天子身体前倾,宝座上的凶兽浮动金光,镶嵌在眼窝中的彩宝浮现殷红,如同血色。 “晋侯不奏上京出兵伐郑,灭国后尽纳郑土。如此大逆不道,留他在世必为大患。今有天赐良机,令其为众矢之的,何能轻易错过。” 天子声音低沉,神情凶狠,泄露出浓重的恨意。 他的恨不仅针对林珩。 凡天下诸侯,尤其是大国君主对上京敬畏少之又少,屡有无礼狂悖之行,使上京颜面扫地,几乎沦为笑话。 诸事历历在目,如何不令他怒火中烧。 “陛下,旨意下达,上京恐大失人心。”执政沉声道。 旨意昭告天下,诸侯定知其意。 晋 侯是否被群起攻之,暂时未有定论。天子以此等手段谋算晋侯,必引诸侯物伤其类。 “如今便有人心了吗?”不想听执政多言,天子打断他的话,“与其操心此事,执政无妨想一想,城内大火该如何交代。” 话落,天子起身离开,脚步没有片刻停顿。 执政捧着旨意站在殿内,纵然有无数次失望,仍抵不住此刻的痛心疾首。 “四百年的国祚,四百年……”他喃喃自语,走出大殿时脚步踉跄,险些在台阶上绊倒。 殿外侍人看到执政,恭敬地弯腰候在一旁。 “执政,您看?” 执政扫他一眼,将竹简递过去,苦涩道:“交给礼官安排,言是天子之命。” “诺。”侍人双手捧过旨意,转身匆匆离开。 执政没有在原地停留,径直走下丹陛,踏上宫道,走入春日阳光之下。老迈的身影被光笼罩,似雪像趋近融化,随时随地将要消失。 远在肃州城的林珩,尚不知风雨将至。 朝会之上,他一口气授官九人,包括提前出发的壬章,皆为新设的县令,将赴郑地就任。 听到智泽的名字,智渊父子短暂愣了一下。所幸两人反应极快,出列代智泽谢恩,由智弘接过诏书。 “君上厚恩。” 继智氏之后,陶氏、费氏、雍氏和娄氏皆得授官。新氏族中,鹿氏、赖氏和乔氏各得一县,吕氏子弟名声不显,在伐郑一战中未有太大建树,错失这次机会。 勋旧之中,田氏无人往郑地就任,全因林珩另有安排。 “壬章调任岭州,擢主簿田方掌临桓城,充县大夫。” 田方出身田氏旁支,同嫡支关系尚可。 临桓城是晋国东出要地,也是历代世子的封地。能为临桓城县大夫,足见国君信任。 “国人当以战功得田。” 林珩扫视群臣,见大多面有喜色,抛出早就定好的国策。 “丈田事毕,郊田尽数登记造册。战后论功,赏赐伐郑有功的国人。”林珩点出两名朝臣,“费卿,鹿卿,你二人拟定章程,三日后呈报于我。” “诺。” 日复一日,氏族们逐渐习惯林珩的行事作风。 换作幽公在位时,每项政令提出都免不了争执,往往要争吵数日。如今则不然。林珩乾纲独断,时常当殿颁布政令,氏族们忙着记录,根本无暇口舌争辩,从源头上杜绝了争吵。 待到朝会结束群臣手中的笏板早就写满有的实在写不下连掌心都记满了字。 “诸君共议明日呈报。” 八个字落地象征朝会结束。 礼乐声起群臣起身拜国君恭送林珩行出大殿才三三两两结伴离开。 今日的队伍有些特殊。 费毅和鹿敏竟走到了一起。 勋旧和新氏族互看不顺眼向来水火不容。碍于林珩的命令两人不得不共商赏田一事。 行出宫门后两人有礼告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后同时啧了一声迅速登上马车关闭车门暗道一声晦气。 “归家。” “诺。” 氏族们全部离宫绘有图腾的马车穿过长街车内之人各有思量注意力集中到今日颁发的政令没留意到逆向而来的一辆大车。 马奴看到对面的大车留意到车前的小奴以为是外出的侍人也没有多加关注。 大车同氏族的车辆擦身而过距离晋侯宫愈近。药奴哼起欢快的小调坐在车内的卢成却是满心不安。 车门紧闭车窗从外钉上。 看不清车外情况他不知将去往何处更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晋侯宫内林珩返回寝殿刚刚摘下冕冠就听侍人禀报国太夫人相请。 “这个时候?”林珩看向滴漏不免有些诧异。斟酌片刻命侍人前去回话“告知大母我稍后就至。” “诺。” 侍人行礼后退出殿外一路小跑返回南殿。 彼时国太夫人坐在大殿屏风前看着下首的楚煜眉心不展。 越国公子面含浅笑端正坐在桌前 ?来自远方仪态无可挑剔偏不见半分严肃反而透出几许慵懒。 “姑大母我所言句句属实。” “我需当面问过君上。”国太夫人年轻时艳冠群芳从楚煜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却未因此另眼相待。 国太夫人态度坚决楚煜不再多言端起茶汤饮下一口望向紧闭的殿门等待林珩出现。 思及昨夜议定之事楚煜提起挂在腰间的玉玦摩挲着温润的玉面。 他在南殿停留大半日专为将此事告知国太夫人以期尽早将盟约落于书面方便今后行事。 正思量时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殿门向内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殿内。袍袖轻振玄鸟纹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林珩看到殿内的楚煜楚煜也恰好抬起头。 四目相对透过伪装的浅笑一瞬间看清对方眼底的真实冷漠、凶狠为国计不择手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