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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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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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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太夫人气绝身亡,尸身封入棺椁,当日送出宫外。 身为国君之母,却因毒害国君被鸩杀,她的牌位不入宗庙,不能随葬君陵。兼梁氏被族诛,也无法葬入家族墓地。越侯提前做好安排,另择地造墓归葬,不使她暴尸荒野。 造墓章程遵循礼制,由专人记录在册,事后皆能查阅。 越侯行事滴水不漏,哪怕有人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也很难挑出错来。 在棺椁运送出宫时,松阳君和钟离君提前得知消息,轻车简从守在城门处。 两人一身素服,都未戴冠。 见棺椁出现,两人先后走下车,徒步送国太夫人入葬。 罪人入墓不行祭祀,也无牛羊殉葬。随葬品只有陶器,数量稀少,填不满半座随葬坑。 见此一幕,钟离君召来马车,奴隶掀开蒙布,从车上抬下两只木箱。箱盖打开,里面是铜铸玉雕的葬器,每件都是价值连城。 侍人站在墓门前,没有出面阻拦,而是利落地让开,任由奴隶抬起木箱送入地下。 “此事,我自会向君上解释。”钟离君眼圈微红,声音有些沙哑。无论国太夫人生前做过什么,对他的偏爱不是作假。如今天人永隔,为人子,他总要尽一份孝心。 “仆定禀报君上。”侍人道。 钟离君点点头,看着葬器入墓,没有再多言。 待奴隶走出墓门,松阳君也命人抬出数只箱子,箱中是陶制的人俑和牛羊,还有陶犬。 罪人葬前无祭祀,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备陶俑送入陵墓。 陶俑数量不多,每尊不及半人高,应是仓促间制成,颜色灰暗,工艺略显粗糙。牛、羊和犬各有十数,送入墓室后,恰好填满随葬坑。 遵照礼仪,国太夫人有墓志,侍人请示过越侯,在造墓时并未省略。 一块长方形石碑矗立在墓道入口,上刻数行文字,囊括国太夫人生平,著明她的死因。 言辞客观,内容直白,包括她是被亲子鸩杀,没有任何隐瞒。 看到这块墓志,松阳君和钟离君相视一眼,一人眉心深锁,另一人无声叹息。 “君上爱子。” “如无意外,正夫人将殉。” 越侯对楚煜的维护有目共睹。濒危之际,不惜揽一身骂名,只为给亲子铺路。 “上京曾以杀亲问罪厉公,借此降爵。人已薨,死者为大,则诸事尽消 ,天子无借口再紧抓不放。”钟离君凝视石碑上的文字,对越侯有了新的认识,“断而敢行,算无遗策,明谋。” 松阳君没说话,他与钟离君并肩而立,回忆越侯登位后的种种,对照楚煜归国后的行事,不免心生慨叹。 楚煜归国前,越侯与两人有过一次长谈。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今日突然想起,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於菟凶恶,性好杀戮。出于柙,无能敌者,必血流成河。”松阳君喃喃念着,联系越侯诸多安排,脸色逐渐发白。 “虎出于柙,恶破围槛,梁氏、袁氏灭族。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他变得语无伦次,面色愈发难看。 钟离君见他神情不对,正要开口询问,突有一念闪过脑海,猛然间僵在当场。 “阿泊,你自幼比我聪明,理应比我看得清楚,兄弟之间,大兄最为仁厚,也最为明智。”松阳君苦笑一声,难得比钟离君聪明一回,但他宁可继续糊涂,“公子煜谋略过人,心智卓绝,且性如猛虎,杀伐果断,从不心慈手软。大兄在一日,他便有束缚,大兄若不在,你想会过如何?” “武灵公,厉公。”钟离君沉声道。 “不错。”眼见墓门封闭,松阳君声音低哑,掺杂着少许颤音,“武灵公杀兄弟七人,厉公时,宗室一支绝灭。公子煜先灭梁氏,后诛袁氏,凶狠不亚于两人,且智计更胜一筹。试问谁能与之敌?” 钟离君陷入沉默。 墓门彻底封闭,发出一声钝响。 他终于开口,声音紧绷,比松阳君更显沙哑:“无人能敌。” 不能敌,唯有低头。 奢望权位数十载,一夕间明悟,心中仍存不甘。可君位再是诱人,终不及性命紧要。 “马上入宫!”钟离君把住松阳君的手臂,声音急促,“你我去见大兄,当面立誓效忠,求一道旨意,如此才能保命!” 为今之计,低头方能存身。 趁越侯尚在,求他心软或能保命。一旦越侯不在,楚煜不会顾念亲情,他们的下场完全能够预见。 “立刻回城!” 两人同时转身,飞速登上马车,命车奴速行。 “先回府更衣。” “去我府上,更快。” 越侯痼疾在身,两人素服入宫不吉,先往松阳君府上更换衣袍,梳发戴冠,其后马不停蹄奔赴越侯宫。 彼时,越侯精神尚佳,脸色变得红润,甚至能独自坐起 身。 三名医却愁眉不展。诊脉之后,断定是回光返照,以越侯的身体状况已是回天乏术。 楚煜守在榻前,亲手喂越侯服药。 “不必了。”越侯推开药盏,命人去殿外守着,“如我所料不错,你的两个叔父很快将至。” “父君之意,如何做?” “不着急,观其言行。”越侯靠在榻上,手指交叠,教授楚煜为君之道,“一张一弛,一紧一纵,过当惩,功必赏。钟离君有谋,然气量狭窄,易钻牛角尖。松阳君看似愚鲁,实则大智若愚。两人各有所长,也有其短,不能用需尽早除之,若能用,不失为两把好刀。” 说话间,殿外传来人声。 送葬的侍人前来复命,言诸事已妥,并道出松阳君和钟离君在城外言行。 “松阳君送陶人俑,及陶牛、羊、犬各十。钟离君送玉、铜两箱,未有人殉。”侍人平铺直叙,没有添油加醋,一切如实禀报。 “不出所料。”越侯早有预期,没有丝毫意外。他没有评价两人所为,而是话锋一转对侍人下令,“你去西殿,严守正夫人。我去之后,宣旨正夫人,命她随我入陵。若她不愿,绞。” “遵旨。”侍人躬身领命,上前捧起写在绢上的旨意,妥当收在怀里。 见越侯没有更多吩咐,他伏地叩首,起身后退出大殿。 他侍奉越侯数十载,素来兢兢业业,从不敢马虎。越侯对他信任有加,也为他安排好后路。 他却另有打算。 “君上,仆要违命了。” 君上薨,他不能再活。为君上殉葬,入君陵才是他的归途。 时近日落,金乌西沉,绯红漫天。 侍人迈下丹陛,正遇松阳君和钟离君联袂走来。 两人逆风而行,袍袖振动,腰间环佩金印相击,流苏缠绕,短暂浮现金光。 大殿内,越侯听人禀报,轻叹一声:“终于来了。” 楚煜随手放下药盏,回身看向殿门。 门扉敞开的瞬间,晚霞坠入殿内,霞光覆上红衣公子,漆黑的双眼映出门前两人,瞳孔罩上暗红,如同血色。 松阳君和钟离君同时一凛,好似被凶兽锁定,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 两人强自镇定,恭敬走入殿内,向越侯叠手下拜。 换做平日,越侯早已经叫起。今日却迟迟不出声,直至两人额头冒出冷汗,他才开口道:“起,看座。” 松阳君 和钟离君直起身,一起看向榻上的越侯。 面色红润,精神尚佳,若非形容消瘦,压根看不出是久病之人。 想起国太夫人被鸩杀,对照越侯的模样,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四个字:回光返照。 思及此行的目的,两人神情变幻,不约而同起身,面向越侯大礼参拜。 “君上,臣言行有失,追悔莫及。唯求洗心革面,将功补过,望君上恩准。” 两人伏身下拜,额头触地,姿态谦恭之极。 越侯许久未作声,好似在认真衡量两人的态度,辨别话中真伪。 楚煜垂下眼帘,指尖擦过袖摆上的花纹,表情中看不出端倪,唯有唇色殷红,压过一身炽烈。 松阳君和钟离君忐忑不安,额角冒出冷汗,一滴接一滴坠落,在地面洇出暗痕。 两人从未如此紧张,视线被汗水模糊,眼角刺痛,耳畔不住嗡鸣。 未知过去多久,两人几乎要坚持不住时,越侯的声音终于传来,入耳犹如仙音。 “有一件事需尔等去做。” “唯请君上吩咐。” “我去后,正夫人殉葬。你二人同令尹奏请天子,请封我子。”越侯一字一句出口,目光锐利堪比刀锋,“能为否?” 松阳君和钟离君没有犹豫,异口同声道:“谨遵旨意!” 为证己言,松阳君当面立誓,天地鬼神为证。 钟离君更进一步,请越侯赐下竹简笔墨,当面写成奏疏,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挥而就。 投桃报李,越侯赐两人玉环,保全其身。 楚煜捧起装有玉环的金盒,分别送至两人面前。他面带浅笑,意味深长道:“我与晋侯缔结婚盟,婚盟不破,不会有嫡子。仲父和季父为我至亲,诸兄弟膝下理应繁茂。” 此言一出,松阳君和钟离君都是心头一跳。 换做今日之前,听到楚煜这番言论,两人必会心动不已。但在此时此刻,两人突闻此言,半点不觉鸿运当头,反而心生恐慌。 一个念头突然涌出,两人悚然一惊,不由得遍体生寒。 莫非是计? 楚煜杀心不减,决心要置他们于死地,才以此为饵诱他们出错? 越想越是合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应下。回府后还要约束诸子,谁敢生出妄念立即家法伺候。不听话就往死里打,打断腿也好过全家没命。 松阳君和钟离君态度坚决,同 心合力揭过此事。 为防楚煜再次提起两人捧起金盒告辞走出大殿时双腿发软互相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彼时天色已晚星月当空银辉洒落大地。 两人走下台阶步上宫道回首眺望正殿回想越侯的模样抱着金盒的手越发用力。 “走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出声。 两人收回视线相携走向宫门再没有回头。 千里之外晋国丰地此时却是一番喧闹景象。 三座祭台拔地而起篝火环形矗立在夜空下熊熊燃烧。 参与会盟的国君齐聚在祭台下以林珩为首皆是衮服冕冠腰佩宝剑。 奴隶牵来羊和鹿国君们依次上前斩下羊首以矛刺穿鹿颈遵循礼仪敬献牺牲。 “祭!” 巫大声唱诵林珩挥剑斩断羊首将牺牲投入火中。 血光飞溅火舌翻卷焰光舔舐夜风柴堆中传出爆响。火星膨胀四散随风盘旋凝成大团亮红扶摇直上。 林珩站在篝火前牺牲倒在他的脚下鲜红蜿蜒流淌。衮服上的玄鸟赤金夺目手中宝剑森冷血珠沿着剑锋滴落绵连成线煞气凛然。 看着林珩几位年长的国君神色恍惚。 一瞬间眼前的晋侯同另一道身影重合一样的强横霸道统帅虎狼之师征战天下霸道于世。 “晋之威谁人可挡?” 低语融入夜风随风刮过人群。 惊悸萦绕在众人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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