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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谁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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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似被前缘误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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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回家吧,只要翁翁做得到,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下来。”年过花甲的老者,凝视对座花一般娇美明艳的少女,仿若回到从前。 望儿沉静内敛,又因母亲的原故,从来与他颇为疏离。而她,少不更世,常常在他下朝归来,昵在他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一些琐碎小事,或者,翁翁长翁翁短地,向他撒娇。 七岁那年她失去父母,虽不时拿言语刺他,到处惹事生非,但高兴时也会为他点茶,抚琴,读书,让惯经朝堂勾心斗角的他,安适而满足。 她是他世上仅有的,且是和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的血脉延续,是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光亮和慰藉。 秦乐乐捧着茶盏,看着脸色灰暗,白发苍苍的男子,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他原本洵洵儒雅,精神矍铄,却似乎真的就在这几月,走向了日薄西山的暮景残年。 在赵懿的再再劝说下,她答应与秦桧见得一面。 她相信秦桧对她的承诺,除开过去十六年的娇宠,便是眼下,自她托人将方翰一案的证据递到他手里,大理寺在几日内走完程序,并派差役火速赶向漳州,拘押知州来京候审。 他同时建言皇帝命赵懿到政事堂,阅读地方奏事,皇帝朱批,法律礼定,君臣对答等记录,说是要让皇子熟悉政务,领悟上意,却暗示她亦随行,察看有关风波亭一案的细节。 秦乐乐知道,他一再想辩白:岳帅并非他杀,可是,无论如何,他逃不掉共谋的罪责。 她不想在此事上与他纠缠,而是直接抛出她问了数年都无答案的问题:“阿爹离家,为何不带上我?” 西湖就在眼前,风摇画舫,微雨含烟,秦桧的目光落在栏外的黛瓦檐,烟柳桥,以及,薄雾燃杏的堤岸。 和初见之日一样的杏花烟雨中,那人款款而来,淡黄轻罗衫,手持青花伞,眉目如画,婉丽似水。 想来他是快去见她了,最近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多地想起她,看到她,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还想与他相会。 这次他若不答,小女娃怕是真的永不见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我只能说,你阿爹,违抗圣意,扰乱公务。” 他拦不住望儿公然和赵构作对,便强行留下小孙女,恬着老脸,到皇宫下跪:请陛下恕老臣教子无方。 彼时,他刚助赵构以议和换取了稳定国政和太后南归,并以宰相之尊代君跪拜和接受金皇诏谕。 对他满怀感激的皇帝,也正对亲儿头痛不已,见他跪在地上为儿子涕泪交加,不由便生起同病相怜之情。 长叹声中,默契达成,交易达成。他替望儿的决绝之举做了善后:以女儿为代价,保全他要庇护的那人。 难道阿爹要护花将军?或者,聪慧之极的少女忽然心跳加快:听说当时皇帝下诏流放岳氏满门,商先生却公然地收养了三哥哥,莫非其中,有阿爹的一臂之力? “阿爹素来温文儒雅,他究竟行了何事?”她的追问,并未得到答复:“你的年纪已经不小,住在净慈寺多有不便,跟我回家,我今后,也好向你爹交待。” 秦乐乐摇头,她是无论如何不再踏入格天府,那里的一切荣华,都沾满了三哥哥一家的血泪。 “阿爹请先生来教导我,先生在何处,我也当在何处。”自从她离开赵懿的将军府,便和夏子鸿,叶家杭轮流照顾叶秋娘,但妇人的病情,却一直没有起色。 看看屋角水漏,恭敬地对秦桧行礼:“多谢你特意过来看我,我亲手备得一席素菜,请。” 如此熟悉的一幕:疏离却不失礼,她终于变得和望儿一样。秦桧无奈地闭了闭眼:亲生儿孙都怨恨他,却又都怀着一分感恩。 至亲骨肉,皆因他一念之私,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半生在金宋两国间长袖善舞,却对花信年纪的少女束手无策,秦桧只觉得一颗心,苦成了黄莲,冷却成冰。 夜幕降临时,秦乐乐立在院门,看秦桧的车马被侍卫簇拥着渐走渐远,春雨连绵,飘上她的长睫,如那一双乌朦朦的美目,迷离而忧伤。 “他可说出你阿爹现在何处?”转眼便见叶家杭立在身侧,为她撑起青色油纸伞,不知是夜霭沉沉,还是为阿娘担忧,少年失去了往日春阳明朗的笑容,神情肃然,隐隐忧虑。 秦乐乐摇头:“他知我甚深,若全都说了,下次,我便不会见他,那高官人,你打算何时审?” 自从听到阿娘的往事,叶家杭便着手调查,仔细读过皋亭县志,那几年却无地方闹土匪的记录。 那个惨案的最大嫌疑高官人,也在事发不久的靖康乱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高等投诚的人急于立功,且有乔装打探的经验,叶家杭便令他们四处察访。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通过当时州府帐房的一个亲戚,顺藤摸瓜,找到隐居在钱塘镇的高官人,并将他偷偷运到净慈寺。 少年知他不会轻易讲出真相,便将老者独自关在柴房,饿得三日。此时来找秦乐乐,便是要借着夜色,与她扮成当年夏子鸿和叶秋娘的模样,诈他说出真相来。 清寒微凉的夜风,飘荡着少年低低的嗓音:“我娘说她那时常梳龙飘凤飞的发髻,你梳上也一定好看,虽然时下不流行了......” 与此同时,寺院那头的客房,沉睡大半天的叶秋娘被恶梦惊醒,守护一旁的夏子鸿忙为她递水送药,她歇息半晌,提出要去正殿上香。 夏子鸿助爱侣穿戴整齐,半抱半扶起她,刚出得院落,忽听远处矮屋中凄厉大喊,下意识地便搂住她,运起轻功,寻声而去。 未到柴屋大门,便听里面有人尖叫:“不是我,你们不要找我,全都是颜墨的主意,你们去找他!” 却是高官人正饿得头昏眼花,忽然在静夜孤灯,见到浑身是血,飘飘浮浮的一对男女,因为曾经做过亏心事,当即便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闭眼抱头嚎叫。 “高官人。”叶秋娘脱口惊叫,二十多年了,她不曾忘记当年的惨祸,也不曾忘记那个请她全家到别院小住的人。 夏子鸿一听,也有些发愣:伤好后他仔细回忆过,总觉得事有蹊跷,但因秦望舒曾肯定地说不曾见到叶秋娘的尸体,是以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寻找爱侣,不曾详细调查惨案的来龙去脉。 叶家杭一听颜墨二字,先是一呆,后是大怒,他和叶秋娘都知这是他阿爹完颜契墨的汉名,当即就要喝出“胡说”二字。 秦乐乐却拉住他,伸出五根尖尖的指头,轻轻地放在高官人的咽喉之上。 —————— 注:上章提到的完颜宗弼:即金兀术,汉姓王,名宗弼,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四子,他在本书发生前两年已经去世,为了情节还让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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