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邸上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来了,但门庭冷落,看样子应该也是曾经乐东郡的大士族的居所,后来应是被丹恒的族人抢去做府邸。
原本清贵古朴的府邸,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檀木镂空雕花无人在意,花蕊处的一点金粉却被刮了下来,显得万分可笑又悲呛。
门口是是披坚执锐的兵士们,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久,眼中凌厉的杀气还不能消下。
崔舒若没有露面,虽说马车上又齐国公府的标志,可如今刚打下乐东郡不久,一切还未能回归正轨,很难清楚是否有残存的丹恒族人作乱。
故而兵士们看守得十分严厉,直接把人拦下,说是要全都检查一遍方可入内。
那个圆脸、眉毛英气的女子?不服,手握紧佩剑,用有别于一般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喊:“你们什么意思,难不成见?不到?这是齐国公府的马车吗?
车里坐的可是衡阳郡主!”
崔舒若轻喊一声,拦下了她,带上幂篱下了马车,她的婢女们也都跟着下来。身后的数辆马车里的人也都跟着下来。
除了郡主规制该有的婢女仆从,余下出来的女子?竟是穿着平民?女子?的粗布衣裳。
也不需要崔舒若说话,她身边的行雪就主动上前,举起代表衡阳郡主身份的令牌。
为首的守卫连忙低头拱手行礼。
但他还是坚持要查看马车,并说是赵巍衡的吩咐,无论?是任何人,只要进入这座府邸,都必须如此。
行雪还要在说什么,却被崔舒若抬手拦住了。
皓腕莹白,碧绿的玉镯交相映衬,便如同湖水清波,美不胜收。
“不必为难他们,既是三哥的吩咐,便去搜查一番。”崔舒若的音色柔软,可声音不轻不重,即便不似旁人中气十足,可依旧带着莫名的威严,让人不自觉的想要听从。
自崔舒若出言始,守卫心中就信了八九分,但军令如山,赵巍衡吩咐了就必定要依令而为。
行雪则跟在身后,紧盯着查验的守卫,不时皱着眉叮嘱,“小心一些?,别把东西打碎了,那是郡主最喜欢的茶碗。”
虽然心中早已认定崔舒若就是衡阳郡主,可为首的守卫也不曾掉以?轻心,仍旧是仔仔细细的搜查完。
等到?崔舒若面前复命的时候,不可避免有些?紧张。
崔舒若却笑着抬手,宽宥的说,“你所为甚好,倘若因?来人身份尊贵,就随意将人放进去,说不准便夹带了心思不轨之人。”
崔舒若的话,让守卫如蒙大赦,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对这位盛名的衡阳郡主多了好感与钦佩,很少能见?到?如此平易近人的权贵。道理人人都懂,但权贵们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往往忍受不了丁点被一视同仁的对待。
相比起其?他权贵们,衡阳郡主当真是好脾气,并且通情达理。
崔舒若也没再和守卫继续消磨下去,而是一挥手,带着人进了府邸。不算那些?搬东西的下人,足足有三十多个人,整齐有序的分作两排,跟在崔舒若的身后。
那阵仗,还有崔舒若走路时的仪态,仿佛不是进府邸,而是要去杀人篡位。
不过,确实也沾了些?关系。
崔舒若虽然不是来杀人夺位的,但她是带着人来在全是男子?为官做宰的地方占据一席之地的。
她甚至不去寻地方休息,也不命人安置自己带来的许多行囊,而是带着人直接杀到?了正堂的院前。
从屋子?里头到?院子?,摆满了案几,每个案几上都有算盘。
二?三十个人都在拨弄算盘,真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响了。
一左一右的两个婢女推开门,崔舒若便直接出现在众人面前。
原本还抓耳挠腮,极为认真的打算盘的男人们都停下了动作,齐齐看向崔舒若。她站得挺直如松,即便是女子?,同样也可以?气势迫人,昂首挺胸。
照样不是崔舒若主动开口,行雪再一次站了出来,她拿出令牌,神?情严肃,“衡阳郡主驾临,还不速来拜见?!”
二?三十个男子?互相对视,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尊卑有别,衡阳郡主爵位在身,身份尊贵毋庸置疑。
最后他们齐刷刷的站起来,对崔舒若行礼,齐声喊道:“拜见?郡主!”
崔舒若轻轻抬手,行雪则提醒他们起来。
崔舒若扫了眼院子?和内室,朗声道:“此处何人主事??”
一个面白山羊须,标准文士打扮的男子?站出来,赫然就是冯许。
他对崔舒若弯腰一摆,可任谁都能瞧出来,他虽弯腰但不屈膝,“冯许拜见?郡主,不知?衡阳郡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崔舒若既然能来,自是早早打听清楚这里是做什么,又是谁人主事?的。
所以?即便眼前出来的是一惯难缠的冯许,崔舒若也没有丝毫惊慌。其?实冯许反而更和她意,一个有原则、底线的迂腐君子?,远比善变随和的小人要让人放心交托。
崔舒若咬字清晰,不徐不缓,可以?察觉出她的情绪十分沉稳,姿态从容,“听闻如今大军粮草辎重、乐东郡的修葺拨粮,悉数交由冯先生主持。可人手就那么多,干的活陡然加重,即便是您怕也头疼不已吧?”
她举起手在半空中轻拍,三声脆响,十几个穿着平民?粗布衣裳的女子?站了出来。
“我是来为冯先生解围的。”崔舒若语气平和,“她们精通术算,若是能助冯先生一臂之力,你们也就不必昼夜艰辛,伏案不歇。”
冯许却不为所动,他既不惧怕崔舒若的权势,更对她的提议不感兴趣,“此事?如何使?得?男女内外有别,如此一来岂非乱了套?
况且乐东郡尚不太?平,府邸中多是男子?,想来不便。”
崔舒若早就清楚冯许会是个硬骨头,已经做好了和他消磨的准备,因?此也不动怒,“无妨,我会陪着她们。乐东郡虽不太?平,可这座府邸重兵把守,已是最为合适的去处了。
况且,我已征得阿耶首肯。”
冯许仍旧不肯同意,“请衡阳郡主莫要以?国公相压,此举不可便是不可。事?关粮草,又涉及乐东郡,岂
能儿戏?何况乐东郡百姓已遭蹂躏,郡主此时多耽搁一分,他们便多受苦一时。”
崔舒若脸上的笑意收敛,周身尽是郡主威势,厉声质问,“冯先生既既清楚乐东郡的百姓经不起耽搁,为何又要固执己见?。
难不成男女之分重于生死?攸关的大事?不成?先贤孔子?曾言‘事?缓从恒,事?急从权",这样的道理,您竟是不明白吗?”
冯许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崔舒若的面前节节败退。
她既有身份之势,又有口舌之辩,着实叫人难以?招架。
但崔舒若并没有一味强逼,而是缓了语气,似乎十分替冯许着想,“我清楚先生的顾虑,她们也是我一手照看教?导出来的,有多少本事?我清楚,先生却一无所知?。不如这样,请先生择一人出来,我也选出一人,让他们对照账簿彼此比试一番,看看究竟是谁更快更准。
倘若我的人输了,衡阳即刻离开此处,并向先生致歉。”
崔舒若说的斩钉截铁,冯许虽然不喜她的行事?,但不得不承认她说话从未食言过。
像是先前冬日竟然能凭空生长作物一事?,至今仍旧叫他不解,甚至开始质疑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世无鬼神?是否正确。
横竖眼前也无其?他法子?,他只好点头答应。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冯许十分有信心。
而且文人嘛,不少骨子?里就轻视女子?,他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个人。结果那人站出来时,冯许心里还感叹了一会儿。
被冯许选出来的人,名换蔡哲,是个贫家?子?,但在术数上极具天分,是整个屋子?里算盘打得最快的人,即便不借助算盘,他的心算也是无人能敌。
虽然知?道不能轻视崔舒若,可冯许连站姿都比方才放松了许多。
不仅是他,就连院子?里这二?三十个男子?,心中都觉得必定稳胜,小小女娘不回后院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抢男人的营生做什么?
崔舒若最擅长揣摩他人心绪,一见?他们的神?情,心里哪能不清楚,但她仍旧十分镇静。
“引睇儿。”她一声令下,一个黑黢黢、貌不惊人的十三四岁女子?就站了出来。
引睇儿别说是和崔舒若的婢女对比,就是和一众干惯了粗活的女工里头,看着也是平平无奇,分明是个乡下丫头。
但不知?是不是近一两年识字了的缘故,看着比过去少了野性不逊,要多两分沉稳,但举手投足依旧有种桀骜的感觉,但和过去有有些?不同。
过去是因?为少教?而桀骜,如今则是恃才傲物的桀骜。
黑黢黢的瘦弱少女,双眼有神?,昂着头,明明是要和人比试,可她半点也不惧。
蔡哲走到?引睇儿面前三尺远时停下,对她拱手。
引睇儿也一屈膝,可见?她还是学过些?礼数的。
旁边的人也十分识眼色的从坐席上起身,冯许说为表公正,还请郡主亲自选本账簿。
崔舒若自然也是随手指了几本,风吹开她带着的幂篱,露出同样胜券在握的笑容。
既然已经说清楚如何比试,等崔舒若一声令下,香被点燃,两人都迅速拨动算盘。纵使?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可除了风声便是二?人算盘碰撞的声响,显得安静凝重。
眼看他们翻动书页的速度愈发快,方才还能记着谁翻了几页的众人,渐渐凌乱。
真正比试的时候,为求公平,点了一炷香,在一炷香内,看看谁算的多且准。所有人屏气敛声,看着香上最后一点灰烬倒下,意味着时辰到?了。
二?人同时放下手。
崔舒若和冯许各派出两人,分别查看蔡哲和引睇儿所算的数。
蔡哲和引睇儿算的分别是戟盾兵与弓弩手的粮草出入,说起来引睇儿的还要更难一些?,弓弩手的人数更多,支出也更杂。
在冯许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却见?那两名男子?面露难色,二?人算的数都没有错,但引睇儿算的页数要比蔡哲多了两页。
冯许大惊,亲自上前查看。
任由他怎么折腾,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引睇儿胜了。
愿赌服输,冯许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纵然面色黑沉,可冯许还是向崔舒若拱手行礼,“是某错了,请诸位留下,为并州大军与乐东郡百姓,尽一份心力。”
崔舒若虽赢了,但也没有趁机奚落,她大方同意,毕竟原本便是这个目的。
到?底是顾及男女有别,冯许主动提出,可以?让崔舒若带来的女子?呆在正堂里,男子?则在院子?里,春寒料峭,女子?的体力到?底不逮。
崔舒若环视整个院落,心中有了主意,她道:“不必。除了堂前,这偌大的府邸便没有其?他屋子?吗?”
崔舒若伸手止住冯许的解释,直接指向左右两边的墙,“把那两堵墙给我砸了,左近厢房空出来,如此以?来,便还算是在一个院子?里。你我之人各居一处便是。”
她和冯许到?底是不一样,说到?底冯许官位低,还不如齐国公看重的幕僚这个身份能吓唬人,但崔舒若是衡阳郡主,不管是乐东郡还是并州,身份高过她的就没几个,别说是砸两堵墙,就是把这座府邸全砸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崔舒若一吩咐,行雪立马就喊人来砸墙。
她安安稳稳的站着,轻声道:“不必理会,诸位还是照常,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身旁在砸墙,如何能叫人静下心来。
但崔舒若一开口,这里头的男子?可没有一个能有如冯许般胆大,敢顶撞郡主,一个个都坐回去了。
倒是冯许没走,他虽输了,但对崔舒若的做法之中不解。
“郡主何必如此,辛苦走这一趟,难不成仅仅就是为了让她们做些?琐事?不成?若是想争权夺利,光来某此处拨算盘可没什么用。”
崔舒若的神?色不曾变换,她嘴角扬起,可眼睛却不是在看冯许,像是在望向旁人都企及不了的远方。
“先生怎知?没有用,今日我能送她们进来,难道便不是开了先河,让后人有迹可循?”
崔舒若的站得极稳,她挡在本是流民?与贫家?女的女工们身前,
为她们开凿出一条险峻的、充满荆棘的通天路。说不准何时便会跌落,但至少给了她们选择的余地,摆脱泥泞,攀向云端的机会。
也许她们本该寂寂无名,也许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被冠以?夫婿姓氏,运气好的劳碌一生善终,运气差的被磋磨而死?,可崔舒若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一个能令她们翻天覆地的机遇。
深渊中的人得遇天光,有些?人选择永生黑暗,可总有些?人,即便遍体鳞伤、即便跌落便为无边地狱,也会抓住那一缕曙光。
崔舒若知?道生而为男子?,又素有才名,满身清高傲骨的冯许一定不能理解,她轻笑一声,只道:“其?实冯先生不必多想,我既是并州的郡主,如今乐东郡也归并州管辖,那为乐东郡略尽绵薄之力,岂非本分?”
她说的冠冕堂皇,即便冯许觉得不仅于此,也说不出指摘的话。
而等到?两堵墙都被打通,稍微将几个屋子?打扫了一番,两边的人相对而坐,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女工们开始干活,崔舒若的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功德值提示音。
系统也突然冒出来,它也听见?刚刚冯许问的话,主动猜测起来。
哇,亲亲,好多功德值呀!】
您其?实是想用她们来帮您赚功德值吗,好聪明的办法!!】
崔舒若听见?系统的话,但却没有回答。
她看了眼拨动算盘,发挥自己作用时,身上仿佛散发着光的女工们,她们大多年轻而聪慧,只是生不逢时,颠沛流离。
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崔舒若站在院子?里,春日寒冷,可当日头渐渐升起时,气温也开始回暖,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渡了层光,恍惚间一错眼,叫人真以?为见?了仙人。
论?迹不论?心,况且人心本就复杂,念头如何,谁说的清。
于女工们而言,崔舒若便是她们的仙人。
崔舒若既然把女工们安置了,冯许又素来迂腐,品性端正,她只需要留下几人看护便是,自己大可以?去好生歇息,并州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是她这副贵女的身体能够受得住的。
但崔舒若却挥退了行雪,她命人在最前头安置坐席,陪着女工们。
男女之间地位悬殊,即便引睇儿胜了,可很难说得准会不会有人心怀不忿。她信得过冯许的人品是一回事?,但女工们信的却是她。
而比起所谓的男女之别,权势能湮灭一切偏见?。
整座府邸的人都能看不起女工们,可他们却不可以?冒犯崔舒若,因?为她是衡阳郡主,背后有整个齐国公府,得罪了她,不是找死?么?
即便是为了稳住女工们的心,崔舒若暂且不会离开。
她既然坐下了,那么服侍的婢女们自然会把经过战乱而显得简陋的屋子?好生打扫。
擦地的擦地,打扫窗棂的打扫窗棂,还有屏风、熏香的铜炉,甚至是案几边上要摆上娇嫩的花枝,糕点水果也不能少。
而且跟在崔舒若身边的婢女们个个规矩严整,不苟言笑,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好。
对面的男子?望见?这一切,眼里流露的是对权势的渴求,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
但崔舒若身边隔着屏风,一切的目光都被隔绝在外,也没人敢一直盯着,生怕盯得久了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他们胆敢冒犯郡主。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女工这边兴奋不已,但也因?此更加卖力。
对面的男子?们便不是了,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可把冯许给气死?了,小胡子?一翘,拿起戒尺犹如老夫子?般巡视,发觉谁分神?了,就敲响他们的案几。
因?为冯许的严苛不放水,倒是叫人心安定了几分。
谁让冯许是个能长篇大论?,将先贤之言信手拈来教?人的,被他一说,面上无光。
崔舒若她们来的时候,不过是刚过午时,经过一下午的辛苦,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行雪过来请示崔舒若晚膳要用些?什么,崔舒若放下手里的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她说平日里这里的人用什么,她们就用什么,不许多也不许少。
行雪神?情犹豫,可她比崔舒若身边的任何一个婢女都要懂分寸识眼色,故而只好应声退下,遵从崔舒若的吩咐。
等一会儿,今日的晚膳就被盛于食盒中被送了来。
一共只有两样,分别是汤饼和胡饼。
虽然都带了个饼字,可汤饼其?实就是面片汤,倒是胡饼酥脆,真正是后世饼的模样,但表面沾满胡麻,也就是芝麻。
比起外头食不果腹的流民?,这样看似简陋的吃食,其?实已经十分好了。
但架不住日日吃,男子?那边吃的胡饼还全是午膳时剩下的,不说难吃,但口感定然是比不上刚出炉的好吃。
倒是崔舒若这边,虽然已经叫人照常,可灶上的厨子?听说是郡主来了,哪敢叫她吃午膳时剩下的东西,连带着女工这边吃的胡饼全是刚出炉的,热乎香脆,汤饼味道也更好。
如此一来,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异,可个中滋味只有吃的人才知?道了。
累了一日,也就用膳时能轻快会儿,说起话自然就十分热闹。
也不知?是因?着今日对面坐的是女子?,还是因?着胡饼太?难吃,有些?人心浮气躁之下,竟然脱口而出道:“诶,今日的晚膳难吃怕什么,如今多了这么多女子?,定然有善于庖厨之事?的巧妇。明日起,指不准顿顿都能用上好吃的饭菜。”
说话的声音虽嘈杂,可这男子?不加掩饰,极为兴奋的说出此话,不仅是崔舒若,便是女工们也都能听见?。
崔舒若很少吃汤饼,原本正拿着瓢羹舀汤,听到?那男子?的话,轻轻笑了,放下的瓢羹与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明院子?里十分吵闹,可崔舒若的一声轻笑,就是能十分清楚的传进众人耳力,莫名其?妙就安静了下来。
崔舒若不疾不徐的道:“她们的手,不是用来做羹汤的。”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驳斥得那男子?面色先红后白。
整个院子?都凝固起来。
若非冯许站出来,怕
是等到?汤饼彻底凉了,也没人敢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
冯许拿着戒尺,气得快要跳脚。
他指着那个说话的蓝衣葛布男子?,“尤禀,你何时满脑子?只余口腹之欲了?这汤饼与胡饼哪里不好,你可知?外头的百姓连树皮草根都要抢着吃?
往日你狂妄的说要济世救民?,如今却连一点点苦头都受不了。‘大人不华,君子?务实",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倘若只识得夸夸其?谈,还请你另寻高处,我这指不准清苦一生,供不得你。”
冯许失望的摇头。
比起崔舒若的驳斥,冯许的话要更让尤禀无地自容,他低下头,声如讷讷,“弟子?不敢,请先生宽宥!往后弟子?必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还请先生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冯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便是答应了。
见?冯许也教?导过尤禀,崔舒若这才顺势松了眉头,拿起瓢羹继续用膳。宛若是个信号,所有人都开始用膳,这回就要沉默许多了。
而且再没有哪个男子?敢拿女工们说笑,连望都不敢多望一眼。
一直坐在崔舒若身边的那个英气圆脸的女子?,望向崔舒若的眼神?满是敬佩仰慕。她没有一般娘子?的拘束,举手投足都别有豪气,“郡主娘娘,您好生厉害,轻轻几句就叫他们不敢说话。”
崔舒若对圆脸的英气女子?十分宽容,“这不算什么,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借势,他们怕的并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权势。
倒是小妹你,小小年纪武功这么厉害,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严小妹被崔舒若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崔舒若看了一眼她已经见?底的碗,吩咐行雪再为她添一碗,胡饼也拿上两个。
严小妹见?了,摸着后脑勺笑,“哈哈哈,郡主娘娘勿怪,我是习武之人,吃得多些?。”
她动作看似粗鲁,但因?着言语率性,倒是显得有几分活泼可爱。严小妹前脚刚好崔舒若说完,后脚就转头看向行雪,补了句,“胡饼若是够的话,烦请多拿三五个。”
女工里不少人之前织布都够辛苦了,还有曾经家?中耕田的,可还没谁有严小妹这么能吃呢。
被旁人望着,严小妹直接回以?一笑,颇为率真。
崔舒若则将自己案几前的糕点也推了过去,温柔的哄着,“你是齐大哥托我照顾的人,齐大哥于齐国公府有救命之恩,他带来的人,便是齐国公府的朋友,不过是些?吃食,要多少都无妨。
况且一路来,多亏了小妹你。明明说好要照料你的,最后却成了你为我护卫,当真是叫我于心不安。”
严小妹直接大手一挥,颇不在意的道:“诶,你是齐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江湖中人最讲义气,这算什么。况且跟在你身边着实有意思,我在寨子?里可遇不到?这些?有意思的事?。”
是的,这位姑娘就是齐平永带来的。
他听闻窦夫人在为崔舒若寻武艺高强的女护卫,主动把严小妹带到?了崔舒若面前。称严小妹是好友之妹,武艺高强,正好可以?为崔舒若护卫。
而等到?崔舒若的面前时,他更是吐露真相,原来严小妹是逃婚离开寨子?的,他名气大又离得近,干脆来投奔他了。
齐平永倒是不介意家?中多养一个妹妹,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索性送到?崔舒若身边。
问过严小妹,她也是欣然答应的。能待在郡主娘娘身边,她在寨子?里长大,对所谓的郡主世子?,都只在戏本子?里见?过,怎么可能不好奇。
如此一来,顺理成章。
崔舒若身边多了严小妹,窦夫人在见?识过她的武艺以?后,总算愿意松口让崔舒若去乐东郡了,但还是派了许多护卫跟在她身边。
严小妹只是贴身护着崔舒若的,路上真要有什么不对,还得是护卫们上。
而在看着严小妹迅速把六个胡饼,并一碗汤饼吃完以?后,崔舒若自己都觉得胃口大开,她撑起一边脸,含笑闲聊道:“小妹,我记得齐大哥说你叫严妙春,妙春这名字多好听啊,为何你不喜欢呢?”
严小妹一听崔舒若提起那个名字,就缩了缩脖子?,可劲的摇头,“也不是不好听,可太?雅致了,听着就柔柔弱弱,我不喜欢。
郡主娘娘,你还是喊我小妹好了,我大哥和结拜的兄长们都是这么喊我的。”
崔舒若笑了笑,神?色宠溺,“好,小妹。”
好不容易用完了晚膳,又忙活了一会儿,眼见?天色渐暗,点上烛火,又用了一回点心,就到?了该去歇息的时候。
这一点毋需担忧。
别看府邸虽大,但并非给那些?男子?们每人都有院子?的,同样是凑在一块,挤进两个院子?里。
而崔舒若来了,直接就能占据最好的东侧。
她白日也命人把东侧的墙给拆了。原先东侧是日字型的两个院子?,被崔舒若一打通,就变成了口子?型。
而行雪早早命婢女们打扫过了,各个厢房铺上被褥,其?实都是大通铺,七八个女子?睡在一块,夜里热闹不说,真有什么事?还能壮胆。
永远不要怀疑权贵家?中婢女的能力,她们能在你毫无所觉时安排好一切,不论?是喝茶几分烫,还是第二?日想瞧见?什么什么花枝,什么都不需要说,她们会自行领会,绝不叫人失望。
在女工们兴奋的点着烛火交谈时,门被敲响。
一个女工起来打开门,迎面的是两个执着灯笼的婢女,而崔舒若身穿浅青色衣裳,斗篷上的刺绣是孔雀,活灵活现,还是用金线绣的,即便是在黑夜里,也能彰显华贵,让人不敢冒犯。
夜里的冷风吹起崔舒若的裙摆,她微微一笑,面容美丽,雍容高贵,“夜里风冷,你只穿单衣,还是先进去吧。”
女工如梦初醒,连忙退到?一侧,对崔舒若行礼,其?他还在榻上的女工们都连忙从榻上下来,对崔舒若行礼。
崔舒若让婢女将门合上,免得冷风将屋里的热乎气都吹散了。
她把人叫起来,方才她已经去过其?他的屋子?,这是最后一间,巧的是引睇儿也在这一间屋子?里头。
崔舒若坐在婢女们放的柔软垫子?上
,轻笑着看着她们,问她们有没有不适的,又说若遇上有人欺负她们,即便是言语不敬,也要说出来,她就是她们的靠山,万万不要忍气吞声。
既是她将人带出来,就绝不对叫她们受欺负。
女工们自然是感动不已,连连说很好,还有些?恭维崔舒若的话。
等到?崔舒若让她们畅所欲言的时候,一个眉眼纤弱的女工犹犹豫豫,最后鼓足勇气说自己可以?做饭,她似乎生怕崔舒若和那些?男子?发生争执。
崔舒若却正色道:“我让你们上学堂,明辨是非,算术经纶无一不通,绝不是让你们去洗手作羹汤的,你们也不会困囿在小小一方后宅,来日都会有自己的鸿鹄远途。”
但她也并没有非要逼迫女工们的意思,放缓声音,温柔地笑着,“若是惧怕前路的一切,也无妨,人各有志。择庖厨之事?与经纶之术,并无贵贱之分,不必因?此而困扰。若不想继续,可以?说出来,我会为你们寻好夫婿。
唯有一点,倘若今日做出抉择,往后绝不可更改。”
说到?最后一句时,崔舒若的语气沉重凌厉了两分。
她是真这么认为的,假如没有坚定的心志,不管是选哪一种,都未必能过得好。况且能给女子?的机会太?少太?少,不行就下去,世上有多少才华横溢却不能展现的女子?呢?
在寂静沉默里,最先开口的竟是引睇儿。
她直接跪在地上,对崔舒若行了大礼,掷地有声道:“郡主明鉴,不论?她人作何想,引睇儿永远追随郡主,至死?不悔!”
其?女子?也纷纷附和。
甚至是一开始眉眼纤弱的女子?,也铿锵有力的给出了一样的回答。
崔舒若并没有因?此高兴,也没有兴奋,她就似寻常的谈话一般,最后道:“我的屋子?就在旁边,若有什么不对,可以?大喊,我和其?他人都会听见?。
不必惧怕麻烦,我既然在,就一定会护住你们。”
她眉眼灿然,恍若跃升中的曙光。
没人会不信她。
因?为她是衡阳郡主,是仙人弟子?,是能为并州祈雨的人。
等到?出了屋子?以?后,一直陪伴在她左右的严小妹忍不住出言道:“她们真有运道!”
她跟着兄长走南闯北,遇到?数之不尽人,有好有坏,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如崔舒若这般好的主家?。
崔舒若面容柔弱美丽,连语气也是那般轻柔,可她的行事?却永远是坚定有力的。
黑夜中,仅有微弱烛火开路,崔舒若的声音轻到?似乎能被肆虐的夜风吹散,但最终还是传到?了严小妹的耳朵里,“这也是我的运道。”
轻柔,但坚定。
如同崔舒若的人一般。
严小妹还听见?崔舒若吩咐人,一会儿多点几盏灯在院子?里,别怕费烛火,黑漆漆的容易叫人害怕。
若是严小妹曾经听过冯许对崔舒若说过的话,那么她此刻便懂得该如何驳斥冯许。
崔舒若并非坐在宝马香车之上,任由朱轮踩踏累累白骨,无视人间惨象的权贵。冯许的双脚丈量过尸骸,她何尝不是用双脚丈量寂寂黑夜,为旁人谋一条出路,为百姓求一份安稳。
不过是做法不同。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严小妹就起来练剑。
她直接占据了所有人拨弄算盘,辛苦干活的那个院子?,完全无视断断续续来人们探究的目光。等到?昨日那个名换尤禀的男子?来了以?后,严小妹长剑一挥,明明看似简单,可院落种的榕树,竟硬生生被砍去一截成年男子?手腕大小的树枝。
吓得他一哆嗦。
严小妹则故意一边擦剑,一边随意的说:“真是可惜,我的手只能握住刀剑,可做不了羹汤。”
嘲讽拉满的话,使?得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打又打不过严小妹,羞辱的话,严小妹可是郡主身边的人,经过昨日一遭,他哪还敢失言。
尤禀只好忍着满肚子?憋屈,更卖力的干活,试图发泄。
而崔舒若还在自己的卧房和系统闲聊。
亲亲,您要一起来品尝统统珍藏的美食吗】
这是统统好不容易才向主系统争取来的福利,可以?品尝自己系统珍藏的美食,虽然不能饱腹,但味道口感都和现实的一模一样!包括那些?在这个时代找不到?的美食哦,不过您不能拿到?外面去,也不能有除了满足您口感之外的任何作用】
崔舒若听着还挺心动的,但她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有没有附加条件?”
果不其?然,系统当真回答了。
亲亲,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功德值哦】
崔舒若的声音逐渐冷淡,“要多少?”
因?为这项功能还处于试验的阶段,现在给亲亲超级优惠价!比如超级好吃的冰糖葫芦,原来要200点功德值,只需要198点功德值哦】
崔舒若微笑着说出最冷漠的语气,“你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是给了我一根冰糖葫芦,真是好统呢。”
亲亲,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系统试图最后挽留,但是对崔舒若而言,这招完全没有用。
看着崔舒若唤人进来梳洗,系统忍不住好奇。
亲亲,您今天还要去陪着女工们吗,现在不是已经有些?迟了?】
“并不是,我要去施粥。”她随意答道。
!!!】
系统不由得对自家?宿主生出浓浓钦佩心,她都有这么多功德值了,连花一点点功德值满足口腹之欲都不愿意,却还在勤勤恳恳赚功德值,真是卷死?统了!
“难道你会嫌命多吗?”许是察觉到?系统的念头,崔舒若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