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梦
庄周梦蝶，一生一劫。
吕菁记得，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蔡琰离去的背影，如梦中那般。不同的是，在梦中，吕菁不记得那个背影是谁。
梦中，山河倾斜，吕菁处在混沌世界，忘记了一切。只有不时传来剧痛感提醒她，在这漫长无尽的日子里，没有过去、看不到未来的她，卑微如尘土。
白日，太阳仿佛就悬在她的头顶，炙热的温度将她皮肉一层层剥去。
夜晚，阴寒的风将整个世界冰封，被冻住的骷架动弹不得，只能直视前方。
拂晓，天地交界之处出现一道背影。姐姐？
谁的姐姐？
你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奇怪，明明吕菁连心都没有了，这一刻，胸腔里似乎又开始鲜活的跳动。
日光照耀，吕菁从冰封中滑落，痛苦的抱住头。
每当她回忆起什么，记忆就会被抽离、打散。
再抬首，那道背影已经消失。
你是谁？
我又是谁？
吕菁绝望地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在天空中的红日，在蚀骨灼心的等待中新长出来的皮肉覆盖全身的骨骼。
明明这层皮肉到夜间就会再度被全部剥离，偏偏还要浪费时间长出来？
对哦，这里有无尽的时间。
吕菁很想笑。
所以，是到了炼狱吗？
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如今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对了，炼狱是什么？
渐渐地，吕菁记忆消散地更多，仿若一个痴儿，只偏执地记得，有一个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背影。
孤寂的灵魂得到那片刻无言的陪伴，成为她唯一的追逐。于是，她循着那个背影出现的方向，一直行进。
日夜轮转，循环往复……
“别走！”
一声惊呼，吕菁从梦中醒来，微弱的灯光下，纱帐随风飘动。
“又做噩梦了？”
黑夜中，春娘披着大氅，手提铜灯，走到床前。吕菁缓慢坐起，背靠着床，调整着呼吸，“没事了。”
春娘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汗珠，“在我面前，没必要强撑。”
“做梦而已。”
只是，这梦在不断重复她昏迷期间意识里的处境。
“你不愿蔡琰、杏儿知道，是怕她们担心。你不说给我听，我本不想强求，但作为你的大夫，我必须提醒你，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和精神吃不消，在人前装也装不住。”..
吕菁小声道，“我没装。”
“是是是，你没装，只是瞒着夜间狼狈的这一面，不让她们知道罢了。”春娘懒得与她费口舌，直接道，“明明最难的一关你都熬过来了，现在如此小心翼翼，到底在害怕什么？真的那么难以启齿，谁都不能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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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下旬，所有科考项目的相关工作都结束了。从规范考试流程，到评阅选才，作为全面负责科考的太傅，又要协理大将军府的事务，蔡琰连轴转数日，今日终于得闲。
只是，急忙赶回侯府，却没见到期待的人。
“去廷尉府了。”
蔡琰黛眉微蹙。
去看徐芸和郭嘉了？两个将死之人，未必不会说出什么恶毒的话语，尤其是貌似癫狂的徐芸。
“春娘陪她去的，应该快回来了。”杏儿邀她坐下，沏上一壶热茶，“我看主公的精神，似乎不大好。”
“前几日子听春娘说菁儿夜间做噩梦，睡得不好，还这样吗？”
蔡琰最近总是忙到半夜，连着几天都睡在太傅府。
“肉眼可见的糟糕。”
如果可以，杏儿愿意永远不戳破吕菁的伪装，前提是她真的在自愈。
屋内，唯余沉默。
吕菁在午饭前回到府上，开心地和家人吃了饭。提及去廷尉府，春娘没个好脸色，不过吕菁说释怀了，故人一场，权当送别。
这天夜里，吕菁如常惊醒。听到脚步声，她没有起身，只是单手捂住脸，叹了口气，“对不起，又吵到你了，去睡吧，不用管我。”..
“然后呢？静坐到天亮？”
闻言，吕菁诧异地撑起身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蔡琰将铜灯放在不远处的桌案上，坐到床边，“有比我更合适呆在这里的人吗？”
伸手轻推，见她还是呆呆的不动，蔡琰也无奈了，“睡进去些。”
将肩上的大氅解开，放到一旁，吕菁终于反应过来，退到里侧，让出半边床。待人钻进被窝，吕菁依旧坐在里侧，不敢动弹。
“小心着凉！”
蔡琰仿若做着日常的事情，将人拉近，躺倒在她身侧，自己则平躺着，也不闭眼，双目放空。
昏暗的灯光下，吕菁侧卧着，看着痴恋之人的容颜，眼眶逐渐湿润。
如此贴近的两个人，只有呼吸声。蔡琰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认命地侧过身子，直视吕菁，“怎么了？”
吕菁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没事，早点休息。”
忽然，吕菁僵住了。
一只手，环上她的后背，另一只手从她颈下伸过去，将她整个人抱住。接着，温热的额头抵着自己，没有一句话。
小声的啜泣在二人中响起。
吕菁颤抖着手，终于回抱住蔡琰，带着哽咽轻声宽慰，“你别哭。”
蔡琰止不住哭声，“你怎么会瘦成这样？”
纵然知道自受伤起，吕菁肉眼可见地消瘦，但远没有蔡琰摸到她身上那一刻接触的实感来的震憾。当真是皮包骨头，枯瘦如柴。
“对不起，不要担心，我会慢慢养回来的。”
“不要再说对不起。”
吕菁泣不成声，将人彻底拥入怀中，“对不起~”
头抵在她脖颈间，蔡琰拍着她的肩膀，泪流横流，“不要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