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臂弯中的被褥拥抱得紧了些,削瘦的身体如陷入一片汪洋,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天气转暖,丰赤城中,没了冬日的冷清,各种贩夫走卒行走于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城北僻静的深巷子中,一年轻的女子手中拿着一纸药方,被丈夫搀扶着出了小院。
“娘子,我那兄弟果然人脉广,竟认识女医,如今我们只需要照着方子抓药,相信你很快便能好起来……”
靠在他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看了自己男人一眼,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
“嗯,要是我们早些知晓这女医,我这病也不至于拖这么长时间……”
男人没有说话,眼中愧疚,搂住女子的手臂紧了几分……
而陈子桑孕像已十分足,久坐后腿脚也开始有些浮肿。
她送走前来看诊的那对夫妻后,便起身在院中活动了一番。
“阿姐,若是无事,我便回去了!”
一个蓝衣少年从房中出来,手中端着一簸箕药材,用一口熟练的西凌话同她道。
“嗯,回去吧,我也打算出去一趟!”
陈子桑笑道。
她之所以敢在这丰赤住下,一是提达晏告知她,那几人从他回到丰赤就再也没见过,不知是不是被下了狱……
二是,她发现这提达晏虽会西凌话,却不会西凌字。
有了提达晏的帮助,陈子桑顺利的托牙人寻了这个偏僻的住所,
毕竟,她一介女子,挺着个大肚子,定会惹口舌是非。
为了和左邻右舍搞好关系,闲来无事便好心免费帮他们看诊,还为自己编排一个悲惨的遭遇。
她说自己小时候被卖,养父母是西凌的一户无儿无女的医师家。
后来养父母病重,告知她身世,她便凭身上的胎记寻了回来。
但嫁了丈夫不久,丈夫便来了这丰城军中,七八个月毫无音讯。
她来这丰赤,是为了寻丈夫,无奈一时没有寻到,只得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街坊四邻都是普通百姓,加上她帮着免费看诊,对她连猜带比划的谎言深信不疑。
当然也有些嚼舌根的街坊四邻,到处传她闲话,说她与那穿着军中盔甲的男人有一腿。
随着找她看诊的人愈发多,提达晏帮她寻了一个懂西凌话,会写北狄字的少年帮着写药方。
慢慢地,她也开始收一些诊金。
这少年帮她写方子,她也得给些报酬,更何况她以后还得养孩子!
来寻她的都是一些有妇科隐疾的女子!
接触的病人越多,她越感叹,这个时代的底层女人太不易。
平民饱腹都要用尽全力,何况是看稀缺的女医。
如今,她还有个把月便要生产,身子也愈发得重起来。
她得抽出时间替自己去找产婆,准备孩子衣物。
北狄初夏隆隆的雨夜里,婴儿响亮的啼哭在丰赤城北巷子传开。
一个新得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即使他不被他的父亲所喜爱。
产婆将孩子包好,将孩子抱在怀中,眼中露出笑意,弯腰说了一长串话。
陈子桑在这里几个月,已基本能听明白北狄话。
这产婆说了一堆恭贺的话,那意思只是想讨赏而已。
她虚弱的点头,轻声道:“这是自然。”
然后吃力得从枕头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产婆。
产婆接过荷包,顿时脸色大喜,这样大方的人户可不是总能遇上的。
赶紧收入荷包揣入怀中,又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在陈子桑怀中。
她盯着这个浑身皱得像个干巴老头的孩子,眼泪夺眶而出。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哇哇大哭起来。
她赶紧抬手轻拍了强保,侧过头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
“孩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血脉和情感同时相连的人。”
这个世界的阿爹阿娘很好,她很感激他们,可始终没有真正将她养大的情分。
产婆得了赏钱,很是高兴,见她无依无靠,连生孩子都是一人,心中生出些怜惜,留到天亮,整晚将她伺候的十分妥当。
天刚亮,提达晏便带了牙婆子过来,这牙婆子身后还跟了个中年妇人。
提达晏告诉她,这女人是个寡妇,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让她放心使用。
看来,这提达晏早明白她来丰赤的原因。
孩子顺利出生,又有人照顾,她恢复得十分快。
出了月子,她便赶紧开始看诊。
生孩子这些日子,陈子桑手中的银钱已用去多半。
若不想打想办法赚钱,她和孩子不久便会喝西北风。
不过,她还是抽空写了封信,让提达晏寻了个西凌商人带了回去。
信是写给吴时安的,她在信中坦白了自己的处境,并告知了他家中
她请求他去家中看一看,想知道家中是否一切安好?
公西景明有没有为难她的家人?
之所以找吴时安,是因为陈子桑知道,吴时安不喜欢公西景明,不会出卖她。
雍城刑部大牢中,狱卒正在用烧红的烙铁连吓带骂审讯犯人。
“嘶……嘶……”
随着一阵皮肉焦味,被锁在柱子上的男人面容扭曲,痛苦的嘶吼着。
锁链被扯的哐当直响……
昏暗潮湿的角落里,公西景明一身红衣,侧身支撑着身体,头耷拉靠在墙上,戏谑的盯着惨叫的男人。
他手中捻着泛着有些殷红的檀木珠子,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云修道人那些书,他看了许久也看不进去,倒时在这里,他内心反而平静了些。
狱卒们见景王日日来此,丝毫不敢懈怠,审讯的异常认真。
……
丰赤城愈发得热闹,人们身上的动物皮毛和厚实的冬衣,终于换成了单薄的衣衫。
陈子桑两个月后收到吴时安的信,信中被告知家中一切都好,这让陈子桑泪流满面,也安心不少。
黄昏,许久不曾来过的提达晏上门来。
“恩人!”
一见到她,提达晏便将右手放在左胸口上,行了礼。
“提达晏,这外面也没下雨阿?你怎么来了?”
陈子桑看了看天,打趣着他。
看着男人一脸的不解,她笑着道:
“我家乡有句话说,下雨天来得是"稀客"!”
提达晏闻言,才露出一口白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
“原是这样阿?”
“是啊!我的家乡是有这个俗语。不过你今日必定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一听这话,提达晏神色微微一变,眼神有些闪躲。
他盯着陈子桑看了半晌才道:
“恩人,你带着孩子离开北狄吧,或者!寻个僻静的乡下。”
“为何!”
陈子桑心一沉,有些不安?
“北狄好几处起了瘟疫……”
提达晏神色紧张,有些不敢看陈子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