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雪花。
一片雪花恰好落进知书的后领，冰凉的寒意令她一下子回过神来。
门外这个白衣飘飘的公子真的是裴锦之吗？
知书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一手狠狠地掐了大腿一把。
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
“裴二公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知书干巴巴地讷讷问道。
裴锦之明明随裴家人一起被流放到岭南了，而且自家小姐说了，裴锦之如今双腿不良于行。
可现在，裴锦之竟又回到了京城，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跟前！
知书心跳怦怦加快，余光下意识地去瞟素娘。
很显然，裴锦之是冲着素娘来的。
素娘又何尝不知，全身不住地发着抖，退了一步，又一步。
裴锦之微微一笑，只是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让知书倍感压力，似有种无形的压迫当头而来，令她生出一种窒息之感。
“替我转一句话给你家小姐吧。”裴锦之淡淡道，“莫要得陇望蜀。”
寒风拂起他雪白的衣袂，风满襟袖，衣摆飘飘，皎皎如冷月。
知书微启唇，还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无边的黑暗似潮水般汹涌而来。
昏昏沉沉之间，她隐约听见裴锦之慢条斯理地说道：“把人带走……”
之后，她就彻底被黑暗所吞噬，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醒！”
“知书，快醒醒！”
知书是被抱琴的声音唤醒的，头痛欲裂。
她艰难地睁开了眼，抱琴担忧的面庞映入她眼帘，上方的天空阴云密布，细雪纷纷。
“知书，你觉得怎么样？”抱琴吃力地把躺在地上的知书扶坐了起来。
知书的眼神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一把抓住抱琴的胳膊，激动地说道：“裴二公子！是裴二公子……”
“是裴锦之带走了素娘？”楚宁玥语声微涩。
知书这才注意到楚宁玥也来了。
楚宁玥正蹲在地上查看昏迷的李舟，长长的眼睫在面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瞳孔中似有一头濒临发狂的野兽呼之欲出。
“是。”知书连忙点头，“县主，裴二公子的腿已经痊愈了，他能站起来了！”
“原来是他。”楚宁玥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着，“那个火烧宣威城，把江鸣志从西北带到京城的人……是他。”
所以，那个对着江鸣志施以截舌之刑的人也是裴锦之。
而裴锦之并不怕让自己知道这一点！
这个念头浮现心头，楚宁玥不禁打了个寒颤。
“痛，好痛。”李舟这时呻吟着睁开了眼，“我的脖子好痛。”
小胖墩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吸了吸鼻涕，一把扯住了楚宁玥的袖口，“二姐，刚刚有人把我们的门弄坏了！”
“快，你快教训他！”
“娘呢？娘怎么不在？”
“……”
男童叽叽喳喳的声音嗡嗡地传入楚宁玥耳中，胖乎乎的身子朝她挨了过来，脸上浓黄的鼻涕一吸一吸，差点就要淌到嘴唇上，指甲缝里黑乎乎的一片。
眼前这个男孩就是她的亲弟弟，她血脉上的亲人吗？！
楚宁玥几乎无法直视对方，喉咙似被掐住了般，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之前，素娘曾带李舟去看过她一次，那一次，李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与现在这腌臜的样子判若两人。
楚宁玥不由咬了咬舌尖，舌尖生疼，口中弥漫起一股咸腥味。
“县主，素娘被裴二公子带走了……这孩子该怎么办？”抱琴有些头疼地看着李舟。
“……”楚宁玥一动不动地僵立原地，死死咬住牙关。
有那么一瞬，她想丢下李舟甩袖走人，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裴锦之是故意的……
楚宁玥从没像这一刻这么清醒冷静过，裴锦之只带走了素娘，却留下了李舟，是故意为之！
就算她把李舟塞给别人，裴锦之也会设法把他送来给她的。
杀人诛心。
裴锦之还真是深谙此道。
“带他回侯府。”楚宁玥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说道。
“侯府！我可以去侯府吗？”李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时忘了他娘，“二姐，侯府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我要吃点心、蜜饯、核桃……还有各种山珍海味！”
直到上了楚宁玥的马车，李舟还在叽叽歪歪地说个没完，把他所知道的那些好吃的全都点了一遍。
楚宁玥让抱琴安抚李舟，眉心轻轻蹙了起来，无意识地绞着纤长的手指。
如今她在侯府的日子也难，就这么把李舟带回去，侯夫人怕是又要从她身上刮下一层血肉来……
她正思忖着，就听知书犹犹豫豫地说道：“县主，裴二公子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楚宁玥掀了掀眼皮：“什么话？”
在楚宁玥微冷的目光中，知书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他让您，莫要得陇望蜀。”
这六个字仿佛点燃了什么，楚宁玥的脑子里似有什么轰然炸开了，脸色一时青，一时白，一时红，色彩精彩变化着。
她又想起了三年前裴锦之从西北给她寄的那封“退亲信”。
他又一次羞辱了她！
“县主……”知书担忧地看着楚宁玥。
楚宁玥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柔嫩的掌心里，唇角抿紧，脸上火辣辣的，甚至无法面对自己的大丫鬟。
这一刻，她很想见大皇子。
对了。
楚宁玥眼睛一亮，她得把裴锦之在京城的事告诉大皇子才行。
裴锦之不可能单枪匹马从西北带回江鸣志，定有人偷偷借兵给他，是陆家吧！
“抱琴，”楚宁玥压抑着心头的激动，吩咐抱琴，“待会儿你去见小励子，让他派人去把裴锦之的事告诉大皇子。”
“十万火急！”
楚宁玥心中懊恼，她从前太过依赖侯府与楚时聿，手边根本没有自己的人手，以致现在太过被动。
她必须培养她自己的人手才行。
马车先将楚宁玥姐弟送回了侯府，跟着，抱琴就去了一趟大皇子在松鹤街的别院。
当天，就有一骑悄悄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