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景让这几日看着有些恹恹的。
家里马上又要多个人,虽然是他名义上的亲姐姐,但明景让还是觉得别扭,很别扭。
他虽然跟那个人是龙凤胎。
要算认识,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们认识的还要早。
他们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
记忆中,他们也有过很开心的时候,从小一起长大,日日都待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呢?
但十年了……
他早就忘记她的存在了,也记不清六岁以前的那些回忆了。
对他而言,明瑶就是他的姐姐,是陪伴着他长大,每日都待在他身边的人。
至于那个人……
或许她刚走丢的那几年,他有想过她,也去找过她。
但小孩子能有什么记性?
时间长了,身边又有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每日陪着你一起玩着,就算从前再好的感情,也都慢慢淡了。
何况阿姐对他是那样温柔、体贴。
在家里,恐怕再也没有人比阿姐对他更好了,在对他好这件事情上,就连爹娘和大哥都比不上。
从小每次他犯事,要挨打的时候,阿姐永远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真的逃不过责罚,阿姐也会陪他一起挨罚,或者在他罚跪的时候,偷偷来看他,给他带吃的,陪他说话。
他的阿姐是这世上最好、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何况阿姐曾经还救过他,对他而言,阿姐是他的救命恩人。
七岁那年——
他那会还不喜欢阿姐,心里也还记得那个人。
他记得那会他总欺负阿姐,觉得是她抢走了那个人的身份,抢走了母亲对他的关爱。
每次看到她,他都会欺负她,不是故意扯她的头发,就是故意绊倒她,让她出糗。
然后他就会被母亲训斥。
有一次,他实在太生气了,索性直接离家出走,想着去找那个人,也正好让家里人和他娘都着急一下……
可他一个小少爷,平时去哪里都带着人,哪里知道自己一个人出去该怎么样?
没带钱。
就连东西都买不起。
他其实就出去了一会就后悔了。
想着等回趟家,拿完钱再继续离家出走,没想到他会碰到跟那个人一样的事。
他也被人贩子盯上,想把他掳走。
虽然他机灵,跑得也快,可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比得过那些大人?
很快他就被人抓住了。
那个时候,明景让是真的知道害怕了。
他怕自己也会被掳走、被卖掉,或者被杀掉。
那个人被掳走之后,家里其实经常有人私下讨论她的现状,他听的多了,知道这世上有些变态还喜欢吃人,尤其是吃小孩。
他当时怕得哭天抢地、嚎啕不止。
阿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原来她先察觉到了他的离开,怕他出事,她一路跟了出来,是她发现他差点被人贩子带走,也是她从人贩子的手里把他抢出来。
为了带他离开,阿姐还因此挨了人贩子一棍子。
现在是看不出来了。
但明景让始终记得,她当年满脸是血的样子,现在阿姐的头发下面,也还有一块很大的疤。
有时候天气下雨,或者天太冷的时候,阿姐还经常会头疼。
反正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欺负过阿姐,他是明家第一个承认她的人。
对明景让而言。
他、爹娘、大哥、还有阿姐,他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一家人。
现在突然又要多一个……
这个人还很有可能,挤掉阿姐如今的位置。
想到前几日,他来国子监前,去探望阿姐,阿姐脸上那藏也藏不住的愁容,明景让这心里就有些烦躁不安。
又一次翻来覆去。
明景让一会把头往左边侧,一会又往右边侧,反正就是不肯好好坐。
十六岁的少年,虽然穿着一样的蓝白色的监生衣服,但明景让英俊的相貌,即便处于这几十号人中,也显得十分出挑。
上面的先生看了他好几眼,还故意咳嗽了几声。
见明景让还是那副老样子,讲书的老先生吹胡子瞪眼,但也懒得跟这个学生计较了。
国子监中的监生,也不是每一个以后都会走入仕的路,参加科考,报效家国。
也有像明景让这样家中殷实,被迫来国子监中读书的大少爷。
反正现在这个班就是个少爷班。
老先生习惯了,见明景让没反应,他也懒得说什么,自顾自讲着课,等讲完,他就立刻抱着书离开了。
没有多留一点时间,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一声。
对此一概不知的明景让,连已经下课了,都没注意到。
还是被人拍了肩膀,他才回过神。
明景让皱着眉回过头。
窗外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少年的相貌十分英俊、好看,一双眼睛,则长得和明锦十分相似。
虽然都是桃花眼。
但姐弟俩,显然都没有桃花眼该有的多情潋滟。
姐姐明锦,一双眼睛,看着冷清淡漠,不笑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就跟雪夜一般。
弟弟明景让则是天生的不好惹。
看人的时候,都是乜着看的,十分张扬和欠揍。
他如今心情不好,就连面对自己的好友,也还是那个欠揍的态度,语气不好问道:“干什么?”
郑一祁虽然跟明景让一起长大,但也不知道明家的那些事。
明家还未往外告知这个消息,明景让也没跟他说,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明景让那个失踪了十年的姐姐,已经被找到了,甚至已经回来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
自己这个兄弟,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日病恹恹的,他问了几次也不肯说。
他心里实在好奇,也担心他,怕他出事。
这会,他也没理会明景让恶劣的态度,皱着眉,张口就问:“你到底怎么了?”
“刚才徐夫子往你这边,不知道使了多少眼色,还故意咳嗽给你听。”
“你倒好,还是老样子,我看回头,徐夫子又得跟叶祭酒告状去了。”
明景让一脸冷淡。
“随便。”反正这破学,他也不想上了。
但关于郑一祁问的怎么了,他却没有多说一个字,甚至很是不耐烦地问郑一祁:“还有别的事没?”
他这会正烦心着呢,不是很想跟郑一祁说话。
“你——”
郑一祁皱眉。
他也是少爷出身,看明景让总是这个态度和德性,他也有些生气了。
爱说不说!
当他稀罕听呢!
他刚想说话,外面忽然有人喊道:“明少爷,你家小厮找你。”
国子监不准学生带小厮上学,但他们这些学生,平日都得住在国子监中,总得有人伺候。
不过平时他们没事的时候,这些小厮、随从也不会过来打搅。
这会突然听到天新过来找他。
明景让先是皱眉,待想到什么,他立刻变了脸,不等跟郑一祁说什么,他就立刻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喂,明景让!”
郑一祁见他不打一声招呼就直接走了,气得在后面大声喊他。
明景让却头也不回,很快就跑得没了踪影。
看着这副画面,郑一祁更是气得不行,也懒得去管他发生了什么,他沉着一张脸,就直接坐回到了椅子上。
旁边有要好的同窗,看到明景让大步离去,忙来问他,明景让这是怎么了?
他黑着脸,双手环胸,语气也很气:“鬼知道他怎么了!”
而另一边,走出玄字班的明景让,很快就在外面一座假山旁,看到了自己贴身小厮天新的踪影。
见天新面露着急,整个人在那急得打转。
明景让脸色微变,心情也变得更为紧张了。
他连忙快步走去。
“少爷!”天新见他过来,也急着喊道。
“怎么回事?”
不等他行礼,明景让就率先问道,想起先前心中猜想,他沉声问:“是不是阿姐出事了?”
天新微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猜到。
他呆怔地看着明景让。
明景让看他这样,却更加着急了,皱着眉,着急道:“说啊吗,阿姐怎么了?”
天新听出他话语之间的怒气,这才赶忙回道:“六姑娘晕倒了。”
“什么?”
明景让瞪大了眼睛。
想过阿姐出事,却没想到这事竟会这么严重,好端端的,阿姐怎么会摔倒?
家里肯定出事了!
明景让俊脸黑沉,他想也没想,就径直往外走去,显然是不打算上今天这个课了。
天新看得一楞。
等反应过来,忙追跑过来,劝阻道:“少爷,还没放学,而且今天也还没到回家的时候啊!”
可明景让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
反正他在这国子监中,一直都是个刺头,该罚该训,随他去!
他才不怕!
他现在就担心阿姐,怕她出事。
明景让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问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的天新:“好端端的,阿姐为什么会晕倒?”
“六、六小姐回来了。”
身后传来天新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明景让一时没听明白,皱眉,什么六小姐回来了?
六小姐不是阿姐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天新这是在说谁了!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二话不说。
明景让就加快了步子,如风一般,疾步往外走去。
走到马厩,他让人找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时,他才居高临下看着天新,冷冷丢下一句:“哪来的六小姐?家里就阿姐一个六小姐!我也只有阿姐一个姐姐!”
他说着,拿起手里的鞭子往地上狠狠一甩。
地上立刻溅起一片泥土。
天新白了脸,却不敢躲,任由泥土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明景让则握着马缰,冷着脸瞥向天新:“以后再胡说八道,这鞭子就不是落在地上了!”
明景让说完,不顾天新苍白的脸,就径直先调转了马头。
两条有力结实的小腿,用力一夹马肚,胯下那毛发黑亮的马匹,就径直往国子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