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珩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面把人扶起来，一面问明锦：“没事吧？”
明锦还有些恍然。
她没想到，会在这碰到顾明珩。
被扶着站稳之后，明锦下意识问了一句：“王爷怎么在这？”
顾明珩才收回手，听到这话，不禁又想起那日两人在未央宫中的那一番对话，生怕明锦误解，顾明珩急忙与她解释道：“我没再派人跟着你。”
明锦愣了愣，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刚要跟顾明珩说话，袖子忽然被人拉住了。
明锦低头，就看到刚才那个被她带出人堆的小孩，此时正包着两汪眼泪，仰头看着她。
小孩小脸哭得皱巴巴的，显得可怜极了。
“别怕，你爹娘肯定在找你，我们在这等一会。”明锦一面安慰，一面问小孩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孩抽噎道：“阿宝。”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被家里人叫惯了小名，并不知道自己的大名叫什么。
明锦点头。
她仍半蹲着，和小孩说道：“那阿宝，你跟我们在这待一会，等人群少点，我们再带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顾明珩听到这个“我们”，心下不由一动。
他低头看着明锦。
看着她此时温柔的面目，他却有些恍然，脑中似是浮现了许多事。
那边阿宝刚跟明锦点完头。
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有些黏人，虽然第一次见明锦，但明锦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他觉得明锦亲切，此时就紧紧贴在明锦身边。
明锦也由着他贴着。
她牵着阿宝的手，重新站起身，看向身前的顾明珩。
这才重新接着之前未完的话题，继续与人说道：“我知道王爷没派人跟着我，我只是好奇王爷会在这出现，您今日不是进宫了吗？”
顾明珩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就重新定回神了，此时见没被明锦误解。
他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跟明锦解释道：“小五闹着要出来看热闹，我正好闲着无事，就与他们一道来了。”
明锦了悟：“原来是这样。”
倒不止是这样。
顾明珩看着明锦，没说话。
他也是刚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嬿嬿”，他从前经常听姑姑这样喊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但还是下意识地找了起来。
怕这里人多危险，闹出什么事。
之后找了一圈，还真被他找到了她，因此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他正好把人扶住的情景。
不过这样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总归人没事就好。
顾明珩看着安然无恙的明锦，悄悄松了口气。
“王爷。”
有个手中握着佩剑的护卫，冲出人群找了过来。
明锦听到声音先看过去，认出他就是当日在王府，她见过的三个护卫中的一个。
来人是青信。
他显然也看到她了。
惊讶会在这碰见长乐郡主，青信怔了怔，但很快，他就立刻快步过来，跟明锦拱手喊道：“郡主。”
明锦刚要与他点头。
阿宝却惧于青信手中的佩剑，一脸畏惧地白了小脸，牵着明锦的手往后退。
“怎么了？”
明锦奇怪。
顾明珩倒是看出小孩为何慌张，他跟青信说道：“把剑收起来。”
青信啊一声，反应慢一拍，没反应过来。
等看了眼那个小孩，才后知后觉明白是怎么回事：“哦哦哦。”他说着就把佩剑收了起来。
顾明珩轻轻抚了抚小孩的头，安慰一句：“别怕，他不是坏人。”
阿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面的青信。
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他也没再跟之前似的，一直往后退了，反而还伸手握住顾明珩的手。
他就这样，一手牵着明锦，一手牵着顾明珩，站在两人中间。
顾明珩以前在军营也见过不少小孩。
边关要驻守，但军营里的将士也得生活，所以这些年情况好了，顾明珩也接了一些将士们的妻儿，好让他们可以一家人团聚。
随军出身的小孩也有不少。
顾明珩身份尊贵，看着威严，但其实很好说话，还给不少小孩取过名字。
这会被阿宝牵着手，他唇角微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让阿宝惊呼一声，他有些害怕，等反应过来这个高大的男人是在抱他。
坐在男人臂弯上的阿宝，忽然又不怕了。
他一只小胳膊挂在男人的脖颈上，另一只手，却还执拗地牵着明锦不肯松开。
就跟平时和自己的爹娘相处时一样。
青信对此见怪不怪。
明锦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顾明珩，轻声喊道：“王爷……”
顾明珩低声跟她解释：“他站得高些，他爹娘也能瞧得清些。”
明锦反应过来顾明珩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这样身份的人，能做到这一步。
待见他神色如常，没有一点不适。
明锦心里那点惊讶也就慢慢消弭干净了，她安安静静站在顾明珩的身边，任由阿宝牵着她的手。
“卓前呢？”
顾明珩询问青信。
青信刚要回答，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阿宝！”
“爹、娘！”阿宝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
顾明珩和明锦一道看过去，就看见一对夫妻领着婢女和家丁们着急往这边跑来，男人面露焦急，女人更是红了眼睛，看样子就知道刚刚大哭过一次。
“爹、娘！”
臂弯上的小孩挣扎着要下去。
顾明珩弯腰把人放下。
那个名唤阿宝的小孩跑过去几步，就被妇人一把抱进了怀中。
“你吓死娘了！”
“我刚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别跑别跑，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担心你！”
妇人一边不顾形象地大哭，一边却又死死抱着小孩，不可能松手。
男人看着这一幕，眼睛也有些红。
他先吩咐了身后的婢女们一声，然后走过来跟顾明珩和明锦道谢：“多谢这位相公和夫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何身份，但看他们这个打扮和气质，就知道来头不小。
又见两人这样站着。
男人自然以为他们是一对，此时便躬着身子与他们道谢。
“犬子顽劣，要不是碰到相公和夫人，还不知道他会出什么事。”
明锦这会正失神地，看着前面抱作一团的母子俩，没有说话。
顾明珩却被这个称呼弄得变了脸色。
他先往明锦那边看过去，看她是何反应，刚想跟男人解释，却看到了明锦面上的恍然。
顾明珩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了。
他的心里霎时一痛，也就忘了跟男人及时解释，等再想解释的时候，那边妇人也牵着小孩过来了。
“多谢你们了，阿宝与我说了，多亏这位姑娘救了他。”
妇人说着，便朝两人欠身行礼。
明锦也已经回过神。
“没事。”
她沙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姐姐，这个给你！”阿宝拿着一包桂花糕，递给明锦。
明锦伸手接过。
“这是前面街口买的桂花糕。”妇人跟明锦笑道。
明锦知道这是小孩在感谢她。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她想把手中的油纸包递回去，可阿宝说什么都不肯要，扭捏着躲在自己母亲身后。
妇人也跟着笑道：“姑娘就收下吧，要不是你，还不知道这孩子会怎么样。”
她说完又朝两人认真道了谢。
身边的男子也说道：“我们在马安街开镖局，日后两位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顾明珩与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这才带着妻儿，领着下人们离去。
明锦拿着那包桂花糕，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小孩站在中间，他的爹娘正牢牢牵着她的手。
“王爷。”
明锦忽然轻轻喊了一声。
顾明珩几乎是立刻回道：“我在。”
“你说，他们曾经也这样为我着急过吗？”明锦问。
她虽然没说是谁，但顾明珩无需去想，就知道她问的是谁，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回道：“肯定！”
明锦笑笑：“是吗？”
顾明珩想安慰，却不知自己这个身份该怎么安慰。
他只能紧抿着唇，双目关切地看着明锦。
明锦没看他，她依旧看着前方，看着那个名叫阿宝的小孩被自己的爹娘带着离开。
如果当初也能有人救下她，那么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她看到阿宝回过头，在笑着和她挥手作别。
明锦也笑了起来。
她亦抬起手，跟远处的阿宝作别。
可她心如明镜，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破镜重圆的故事。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这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裂痕既然已经存在，就不可能回归到最初的模样。
没有如果，也不用回头。
她只是有那么一刹那，有些难过，有些缅怀，有些心软罢了。
但这种刹那只是暂时的。
她没办法靠着这一点暂时的缅怀和心软，就这么善良地放下一切的不甘和怨恨，接受那些不公和施舍。
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所以就向前看吧。
远处小孩已经跟着家人离开，而已经独自一人长大成人的明锦笑着回过头。
她在满街灯火下，笑容不算十分明朗，但她依然还是笑着的，看向身边的顾明珩：“王爷，我们也走吧。”
顾明珩看着她明亮的笑容，心里却有着无尽的难过。
他看着她，沙哑着嗓子，轻声应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