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事吧？”
“哎呦我的妈呀，这么严重啊？还……还好吗？用，用不用叫医生？”
孟子衿没有回应身后两人的话，她手扶着墙，弯着腰，呕呕地干呕起来，身形摇摇欲坠，离她最近的左筠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还好吗？”
孟子衿听到这能够带给她足够安全感的声音，抬起头，跟兔子一样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那双眼里盛满了委屈、愤恨、不甘，还有戾气。
在对上那复杂的眼神的那一刻起，左筠心就知道了，不论结果如何，孟子衿对孟硕一家人，是不可能再心软了的，绝对不可能了，因为她内心压抑许久的恨，此刻得到了外界的刺激，被彻底唤醒了。
孟子衿紧紧抓着左筠心的手，从她身上汲取着属于活人的，温暖的温度。
小温心里很着急，他没想到走戏时，孟子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着急忙慌拿来一瓶水：“要不你先……任老师？”
小温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
“这会儿别过去。”任久垂眸看着他，低声道，“要不然她真有可能杀了你。”
小温：“……啊？”
任久：“你去准备准备吧。待会儿等她缓过来劲儿，雨夜杀人的戏就可以开拍了。”
小温：“……”
小温：“……哦。”
苏憬看着孟子衿那浑身上下浓厚的易碎感，完全不敢上前：“真没事儿吧？今儿能拍不能？要不能拍……”
“能，能拍。”孟子衿虚弱地打断苏憬，通红的眼里透出坚毅，“就……就是要这种感觉……能拍。”
苏憬不放心：“真能拍吗？”她挠挠头，“别勉强啊。”
“不勉强。”孟子衿喘了口气，左筠心扶着她站稳，她道，“我，我可以的。”
苏憬：“……”
苏憬看她这么坚持，咬咬牙，说道：“行，那就拍！但是先说好啊，撑不住了一定要说，你的身体比拍戏进度更重要，明白吗？”
“明，明白。”
苏憬深深地看了孟子衿一眼，转身向工作人员聚集的地方走过去：“行了别聊了！再把设备调试一下，马上开拍！”
左筠心扶着孟子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递给她一瓶水：“喝点水。”
孟子衿吸吸鼻子：“谢谢。”
她打开瓶盖，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凉水。
左筠心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
孟子衿把水瓶紧紧攥在手里，塑料瓶因为用力过大而有些变形。
她的嘴唇还在颤抖着，脸色很苍白，她把衣服裹紧，颤声道：“你知道我刚刚在里面是种什么感觉吗？”
左筠心抿唇。
“你……你懂那种，因为心理上太恶心引起生理性反胃的，那种，那种难受和痛苦吗？”
“我……”
孟子衿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种感觉真的太恶心太恶心了。
那一段戏，从小温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恶心，开始想吐。
当小温按照剧本，撑在她身上，手揽住她的腰时，十五岁那年，被孟硕触碰的黏腻、恶心，憎恶的感觉涌了上来，刹那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回到了她第二段痛苦经历开始的那一刻。
孟子衿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她也没有得罪谁，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这个世界对她就是如此的不公平啊？！
为什么会有人，伤害着别人还会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孟子衿抓着胸前的衣襟，缓缓弯下腰，把脸埋在腿间，像一个小兽一样蜷缩起来，低低地哭出了声。
左筠心垂眸，心有不忍，想要安慰，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切身经历过孟子衿的事，她没有资格去说开导她的话。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安慰的话，左筠心说不出口，因为那极大可能安慰不到孟子衿。
她轻轻拍着孟子衿的背，听着她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孟子衿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微微抬起头，声音因为哭过而囔囔的：“抱……抱歉，我……”
“你不需要道歉，你没做错什么。”左筠心把纸和水递给孟子衿，“你也没欠谁的。”
“我……”
“想发泄吗？”
“……嗯？”
“你现在负面情绪占据了主导，但我相信你不想让它过分影响你的心情。”左筠心很认真地看着孟子衿，“那就需要发泄出来。”
“去演吧。接下来这场戏很暴力，但有时候暴力，可以很好地把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孟子衿抬起头，对上左筠心的眼睛。
“但是也不要太暴力。”左筠心温和地笑了笑，“演朱典的那个演员……不一定能承受得住你的力气，别到时候你还得给人家赔医药费。”
听到这话，孟子衿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瞬间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她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好，那我去发泄发泄。”
“嗯。”
孟子衿深呼吸了几口气，缓缓站起身，脚步略微漂浮地，向着拍摄现场走去。
左筠心跟在她身后，然后在众多摄像机后停下脚步，前面的孟子衿也心有灵犀地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向左筠心。
左筠心弯了弯眼睛，张嘴，比了一个口型：去吧。
孟子衿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拍摄场地的中心走去。
这会儿小温和现场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孟子衿拿好道具，是一把铁锹，她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试了试手感。
小温在一边看着她的行为有些害怕，任老师刚刚都说了，孟子衿真有可能杀了他，他说自己不害怕是假的，但是马上就要开拍了，他不能拖后腿啊！
苏憬：“剧本还用再看一遍吗？”
孟子衿和小温摇头：“不用了。”
这一段也没多少台词，主要是情绪，孟子衿觉得自己现在情绪非常到位，小温也觉得这会儿的孟子衿太有就剧本里张琪疯癫的感觉了，自己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情绪，而且自己现在也是有些怕孟子衿的，也符合剧本里朱典的状态。
苏憬点点头：“准备开拍了啊！各部门注意！”
“第三十二幕第一场！action！”
雨越下越大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朱典的脸上，血水顺着他的脸，缓缓流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孩儿，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惊讶与害怕。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自己予取予求的那个女孩儿，会有朝一日这样对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额头，捂住那个在流血的伤口：“你……”
“我？对，是我！”张琪手里举着铁锹，脸上带着笑，带着嗜血的、癫狂的笑。
“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你心里跟小白兔一样的我，会这样对你？”
“早在你对我下手的那一天起，你就该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坏事做尽，还想活得长长久久吗？”
张琪收了脸上的笑容，只剩下无边的仇恨与滔天的怒火。
“我真的很好奇，你这种人，为什么可以一点羞耻心都没有，在伤害了别人之后还能那样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张琪缓缓闭上自己的眼，此刻，她不再是张琪了，她不是任何人，她就是孟子衿。
闭上眼，一片黑暗里，孟子衿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看到了破旧的公寓楼里那个挨打挨骂充当出气筒和烟灰缸的小小的自己。
看到了那个在片场和各种通告地点没日没夜工作挣钱只为堵住那几个吸血鬼的自己。
又仿佛看到了那个，被孟硕压在身下，空洞恐慌的自己。
“你个没用的狗东西！白养你这么多年了！”
“妈的今天又亏大发了！下次看老子不赚回本儿来！”
“嘿嘿嘿！要想要这些照片也可以，陪我一晚，什么都好说！”
“你个不要脸的骚东西，连你亲大伯都勾引！看我不打死你！”
“诶呦陈总啊，子衿我给您带过来了……”
那让人作呕的声音，从远到近涌了过来，淹没了孟子衿。
孟子衿死死咬着唇，压抑着内心的愤恨。
苏憬站直了身体：“赶紧拍拍拍！这个状态非常完美，拍特写！”
“恨吗？恨的话就去发泄吧！”
有一个声音穿插了进来，极具蛊惑性。
“去吧，不需要压抑自己，他们罪有应得。”
心中复仇的火被点燃，孟子衿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眼眶通红，眼里布满血丝，那样的狰狞，让人看了就胆寒。
这会儿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演出来的，苏憬一拍大腿，暗暗骂了句脏话。
就是这个感觉！演得太他妈好了！
小温被吓到了，他甚至有点接不住戏了：“我……”
“去死吧——”
孟子衿扬起手里的铁锹，朝着朱典砸了过去。
一下又一下。
血液四溅。
大雨还在下着，雨水冲刷着血液，汇集成一条又一条蜿蜒的血色小河。
朱典死了。
叮咣——
铁锹掉在了地上。
孟子衿后退一步，跌坐在了雨地里。
她目光呆滞，看看自己布满鲜血的手，又看了看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朱典，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后山。
癫狂而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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