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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将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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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第77章 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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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说过:“欠了人的,就要还。” 面对眼前那个故作镇定的宫女,我脑中嗡嗡一片。耳边反复响起的只有师傅的那句话。 她明明慌张得双手打着颤,却还用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这是淑妃娘娘赐的美酒。 那一瞬间我心里觉得很好笑,却又感到无比轻松。 既然是欠了的,那就该还。 天经地义。 我不会有怨言。 * 慕如烟少时中毒吐血,在她父母还未赶回都城之前,除了广乘王夫妇日夜照料,她的师傅也一直伴在左右。 见她身子虚弱常吐药,那平素不修边幅的硬汉不知从哪儿变出一身的柔情,总让慕如烟躺坐在他身上,哄她入睡。 那么些天,师傅常常几个时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不动如山地守在那里,只为让她能睡个安稳觉。 身子逐渐好转,一日,慕如烟睁开眼,见床边那个闭目静守的硬汉少有地将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不禁愣住。 还真有点父亲的感觉。 不是说长相,而是风致。 那一瞬,她竟忽然有点羡慕起他的儿子。 听说他夫人早年病逝,他一个人将孩子拉扯大。他在军营里练兵的时候,孩子就也放在军中,大家看着长大。 但他说他孩子不爱摸枪,总是手里捧着本书。 ——他常这样笑说自己的孩子,听语气像是在埋怨似的。可看那脸色,却又一点也不像在埋怨。 少时的慕如烟常想,有一天他能回去就好了。 她知道,父亲也是这样盼望的。 但他们都知道,还不是时候。 师傅隐姓埋名在南都,虽自己笑称为还债,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回不去。 所以她只能这样企盼着: 或许等自己长大了,局势变化了——历史总会向前进步,很多现今解决不了的难题,说不定有一日会迎刃而解,不是么——到了那天,他就能回家去,回到自己的孩子身边。 当年见到父母匆匆从北方边境赶回来的时候,慕如烟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欣喜,却是做错事的心虚与愧疚。 就像一个用生病来缠住父母的孩子,她感觉自己太不懂事。 说什么不当心吃了脏东西……连自己都不会信的鬼话,父母怎么可能会信。 父亲的镇北军军令如山:宁可受降,不可自尽。 一个随意便可放弃自己的人,又怎能对其托付更重的东西? 所以,她也怕父母觉得她软弱。 但父母什么都没说,一句也没问。 整整一个多月,时而清漪园中炊烟袅袅、和乐融融,时而三个人乘兴外出,骑在马背上闲乐游历。就像平常的三口之家。 如果说慕如烟平日里还有点怕母亲,却从不畏惧父亲。父亲的眼神从来都是那么慈爱、温柔,带着宠溺与纵容。 加之师傅也不是脾气暴躁之人,所以慕如烟从小的意识里竟这样觉得:所谓战神,就该是温柔的。 * 许是药效强烈,慕如烟躺在床上昏昏沉睡,儿时的过往就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 对于慕如烟中毒的事,师傅也没有问。 只是有一日,他向慕如烟娓娓谈起自己与她父亲的往事。 当时两军相交,北旻战败,被俘两万之众。对于北旻军而言,一朝被俘,以身殉国乃是常识,否则与懦夫何异。 作为被俘主帅,他自然也如此对落败的部属们下令。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父亲对我说的话,还有他那时冰一样的眼神:‘身为主帅,竟让手下人白白去死。你不配他们叫你一声战神。"” 他看着大病初愈的慕如烟,对她温柔道。 慕如烟调皮笑道:“所以你来了南都。” 师傅也笑了,随即看着她的眼神严肃下来:“所以我知道了,不该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此时,流烟阁内清香若隐若现,慕如烟躺在床上,神思似乎渐渐回到了人世间。 仍旧闭着眼,温暖的泪水从两颊悄然滑落。 那个出尔反尔的糟大叔,当时对自己说教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最终还不是食言了。 * 南都的一座府邸,冷冷清清了许多日子。 入秋的天依旧甚是炎热,秋老虎送来热浪阵阵。 主人在院子里的竹椅上躺坐着,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四周被好几个燃烧的火炉包围。热汗不住从两鬓淌下,发丝贴在脸颊,他脸部的表情仍旧是颓蔫蔫的。 扮成家臣的下属在他耳边小声道:“将军,兵部的人已经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士玮才放下厚重的被子,让府里人搬走了火炉。 兵部时不时派人过来的问候,不过是探他得病的虚实罢了。 若病好了,便要以戴罪之身前往东海平定难民之乱。 吃力不讨好。真是,前途堪忧啊。 皇后和二皇子仍在禁足,而镇东军正疲于平乱。 没有平日里朱士玮在细处打点运筹,上级吕威将军是个直肠子,说平乱,就真的平乱。东海的官仓和兵仓都尽数放粮于难民。 可惜了镇东军之前为了准备南疆海战而造的那么多战船。 正所谓大战在即,粮草先行。海上航行耗日旷久,如今空有这些船,却哪还来充足的粮草供镇东军去南疆海域打仗呢。 “浪费了。”朱士玮没顾自己两颊的汗,只是闭着眼悠悠叹道。 而朝廷的风向早就往大皇子那儿一边倒。更何况,短短这些日子,镇西军已经在南疆海上打了几场胜仗,在朝野的呼声更高了。 朱士玮睁开眼,冷不防对身旁的下属问道:“你说,慕如烟想让谁做皇帝?” 下属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管她什么事。关键是陛下怎么想……不是大皇子么?” 长长吸了口气,朱士玮仍旧靠在竹椅上,望着逐渐昏黄的天光,边思忖边道:“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今日去解语楼灭口,碰了一鼻子灰。下属请示道:“人还杀吗?” 朱士玮嘴角轻笑一声:“人家都这么说了,还杀什么。” 下属低着头默默看向长官:再怎么说长官也是在军旅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将军、又是皇室宗亲,怎么对个小丫头也如此在意忌讳? 莫不是近日实在官场失意,以至心灰意懒了…… 朱士玮凝眸沉思: 不论是东山还是皇宫暴/乱那晚,亦或是朝堂上被击败的那一日,官场练达如他,不会看不出来,众皇子之中,三皇子是个撑得起来的。 可如今局势却变成了这样。 站在慕如烟的立场,若今后即位的是大皇子…… 下属忽然打断他的思路,担忧道:“可毕竟把柄被捏在了她手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把柄……”朱士玮躺倚着,脸色倒是轻松,听下属一说,双眸竟闪出一丝光来,“有时候,把柄反而是捷径啊。” 下属愣站着:长官怎么回事,这结仇,倒像是结缘似的。 “可是……荃世子和慕如烟唱的又是哪出啊?一个去查清月身份,一个又去救。” 听下属谈及此,朱士玮抬头望天,啧啧叹着摇头。 怎么早没看出来慕如烟不是个娇滴滴的贵小姐呢…… 若当初不是觉得将清月安插在荃世子身边,得了他的青睐,得什么消息都既可靠又便利…… 若早知当初,有关慕如烟的事情,他该想办法多寻些渠道,从各方再去仔细探查打听啊…… “他早就知道清月是南疆人了。常带着些纨绔公子哥整日放浪形骸,时不时传一些表妹是个绣花枕头的流言……”朱士玮边回忆过往边分析道,“直到如今皇后失势,解语楼这条线已经用不到了,便做出暗中打听清月身份的样子,好借我们的手将其除去,干干净净,不费工夫。” 下属如醍醐灌顶,呆站着。 朱士玮仰躺着,眯眼叹道:“看来,荃世子竟也是个狠猾的角色啊。本来嘛,王公贵族,又有哪个是讲真感情的……是我疏忽大意了。” 正在两人说话的当口,院中风起树摇。下属紧紧握住手中佩剑戒备,只听空中一个狂放的笑声:“ 朱兄!好久不见——!” * 厅堂中传来阵阵笑谈声,两人对座,把酒言欢,好久没有那么畅意。 来人名唤尤亥,是朱士玮的发小,和他差不多一样三十五六的年纪。 尤亥曾是廷臣贵族之后,但二十多年前随着褚相失势,朝廷腥风血雨,他的家族也一并倾颓。于是少时便沦落市井,加入游侠死士的群落,而今一身上乘布衣,武艺高超。 游侠死士以天下而居,四处流浪,故而两人自上次见面,已经相隔多年。 尤亥环顾左右四周冷冷清清的府邸,沉下脸色道:“嫂子过世已经多年了。朱兄还是一个人?” 朱士玮抿了口酒,淡笑道:“军旅之人,家室什么的也不方便。这样就挺好。” 朱士玮的发妻已于十多年前病逝,他一直孑然一身,并未有续弦之意。 先帝执政后期,褚相独大,朝野官官相护,民众怨声载道。那是江湖游侠死士惩恶扬善、蓬勃活跃的土壤。 但自从褚相倒台,朝野焕然一新,直至现今天下稳定,所有的权力集中到帝王手中,从前的游侠风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味。 如今的游侠死士,一来遭到朝廷严厉打压已处在社会的边缘化,二来为了生计,常常沦为一些王公贵胄私下里的打手,做一些他们明面上无法做的见不得光的事。 看着曾经出身富贵的发小,朱士玮不由感慨岁月匆匆。旧时王谢,随着无情的岁月变迁,也都不得不改了模样。 尤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脸色微晕着回忆儿时:“朱兄以前说过,为什么同是皇室宗亲,有人出身就是皇帝,有人是亲王,而有人,什么也不是。” 朱士玮脸色僵了一僵,随即抬起手来,边为尤亥添酒夹菜,边柔声笑道:“现在我已经看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格吧。” 尤亥喝得高了,并未察觉对方的细微神色,只是大笑摇头道:“不像你啊!变了!变了——!” 朱士玮又为他添碗美酒,两人相视,开怀放声大笑。 笑谈间,朱士玮注意到尤亥的衣着风格,即敏锐地意识到:发小这次是从西土来的…… 婉拒了朱士玮邀请留宿的好意,尤亥仿佛还有要事,便要告辞。 “不会又要偷偷闯进宫里吧。”朱士玮假装借着酒意,试探问道。 当年多少没落失势的贵族后人沦落成了死士,都以褚相门客自居,誓要光复曾经的荣耀。褚相已死,家族男丁尽除,在宫里的宜嫔便成了他们心中追慕的象征。 尤亥脸带红晕微微含笑,以不作答来肯定发小的试问。 他凑近朱士玮耳边,小声道:“小弟这次回来,是要来杀个人。” “哦?”朱士玮谦虚地躬起身,颔首恭听。 “那个人,”尤亥眯眼笑得欢,“朱兄也一定想要除掉。” * 屋内清香氤氲,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慕如烟只觉得,好像睡梦中有人轻柔拂过自己的脸庞。 微微睁开眼,光照轻薄地洒在房中,落在床上。 已经是早上了。 她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握着。 而握着她手的那个人,正趴在床边安静睡着。 唔…… 不忍心吵醒他,她抬起另一只手,微微侧身,用手背若即若离地轻轻贴上他的前额。 朱荃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床边椅子上坐直起身来。 完了…… 昨天半夜过来,对素羽赖着说要留下来:“一会儿,就待一会儿……” 素羽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完了…… 他看着表妹清醒的脸色,连忙放开握着她的手,支支吾吾道:“我、我刚来……一直是素羽在……她、她刚有事出去……” 慕如烟微微一笑,没有戳穿,只问道:“高烧退了?” “再高的烧都被你吓退了。”朱荃忽而摆出兄长的威严。 “对不起啊。” 她对他温柔笑着。清淡的晨光映照着依旧憔悴的脸庞,妩媚而不自知,乖巧又略带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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