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六章 投机生意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人头卷买卖是热沃丹当下最红火的投机生意。 人头券的正式名称是[帝国历559年铁峰郡军功土地置换凭证]。这名字实在太拗口,任凭谁第一次听到的反应都是:啊?啥? 因此在绝大多数场合,人们不约而同使用它的俗称——人头券。 人头券没有公开的交易所,也就不存在普遍认可的实时价格。 但无论是实物首级还是一纸凭证,除了最初流通的那段时间价格起伏不定,剩下的日子里价格都在总体上涨,直到今天。 血泥之战的结果传回热沃丹以后,那些当即乾坤一掷收购首级的投机者,身家少说都翻了两番乃至三番。 反应慢一些、性格保守一些的商人,就算下注不多,但也没有赔本的。 一门只有大赚和小赚的生意,一样永远都在涨价的商品,哪怕是再冷静克制的人,内心深处也会泛起贪欲。 一时间,人头券占领了热沃丹人的客厅、卧室和厨房。 在炉火前、在餐桌旁、在床榻上,上至豪商士绅、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在谈论人头券。 谈论人头券为什么会涨价,谈论人头券能涨到什么时候,谈论要不要买一些人头券。 …… 老普里斯金的书房。 你说实话。老普里斯金磕了磕烟斗,慢吞吞地问:你究竟屯了多少人头券? 没多少。小小普里斯金哼唧着。 多少? 见躲不过去,小小普里斯金说了一个数字。 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 小小普里斯金缩着脖子,准备迎接爷爷的雷霆震怒。 没想到,老普里斯金只是填着烟斗,平淡地说了一句:能用那点本钱弄到这个数,也是你的本事。 说罢,老普里斯金示意孙儿坐下:说吧,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父亲可能会对儿子严厉,但一定拿孙儿没有办法。 大概是因为父子之间往往存在无形的竞争,而隔着一代就只剩下舐犊之爱。 小小普里斯金密谋叛乱被抓的时候,老普里斯金气得要打断他的腿。 等过一阵子,老头子火气消了,小小普里斯金又成了爷爷的宝贝孙子,只是不许他再参与家族的生意。 普里斯金商行没有在首级投机上花太多钱,但却是最早一批收购首级的卖家之一。 早在捷报传回热沃丹时,老普里斯金便把孙儿叫进书房,给了后者一小袋金币,让他去买几颗首级。 小小普里斯金数了数钱,面露难色:爷爷,就这点? 这不是做生意。老普里斯金点拨孙儿:表个态就够了。 哦。小小普里斯金好大不情愿。 不下重注,不是因为老人没看到其中的商机,而是因为普里斯金家本就是热沃丹数一数二的富商,犯不着冒风险去搏。 老头子心里明镜似的:只要血狼履行承诺,赫德首级的价格肯定要涨上天;但想赚钱,就得压低收购价格。 而低价收购首级是赤裸裸在压榨那些有军功的士兵,无异于挖血狼的地基。 假如站在桌前的是其他人,老头子一句话都不多说。可是亲生孙子、已故长子的儿子,不能不教导。 你也上过城墙,打仗多凶险?你不是不知道。赫德蛮子的箭飞过来,一下子就能要人命。回想守城战的经历,老普里斯金也有些动容: 当兵的是拼上性命才能取一颗首级,结果被你花几个小钱,轻轻松松就买走了,这公平吗?小打小闹,保民官阁下或许就咬着牙忍了。搞得太过分,血狼可是会掀桌子的!刀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小小普里斯金噢了一声,神情颇为沮丧。 书房里只有祖孙二人,老普里斯金问: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再碰买卖? 小小普里斯金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因为我闯了大祸。 老普里斯金又问:你觉得我在罚你? 小小普里斯金低着头,没说话。 你父亲去得早,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就是我,我怎么会用这种方式罚你?不许你做生意,放任你游手好闲,最后成为圈养的猪?老普里斯金看着孙儿,越看越像过世的长子:你还不明白吗?我不再让你碰买卖,是对你有更合适的安排。 小小普里斯金不解地抬起头。 你叔叔胆子小,生性谨慎。普里斯金商行交给他,总不至于被败掉。老普里斯金叹了口气:你不是喜欢冒风险?喜欢赌运气?我思前想后,还是另一门生意更适合你。 什……什么生意?小小普里斯金虽然莽撞,但他并不傻,很快反应过来:爷爷,您该不会是让我去…… 想起那一句烙在脑海里的不许哭,要笑,小小普里斯金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用全身的肢体语言拒绝:不不不不……我不去,您就让我当圈养的猪吧,我愿意当圈养的猪……或者让我去给叔叔当学徒,什么都行…… 你想的没错。就算孙儿想变成圈养的猪,老普里斯金也不能容许:我就是要让你去蒙塔涅保民官那里。 …… 领了爷爷的差事,小小普里斯金便开始琢磨从哪里买首级,怎么买。 彼时热沃丹围城战刚刚结束,赫德蛮子的脑袋,热沃丹守城民兵也没少砍。 有的民兵拖家带口,等不及兑换土地,想卖掉首级应急; 还有的民兵是多人共同一个首级功,不知将来该如何分配土地,干脆换成钱。 愿意售卖首级的民兵不少,愿意购买的人却寥寥无几,原因有二: 第一,没人知道血狼是否会遵守承诺。 毕竟达成目的前封官许愿,达成目的后翻脸不认人是老爷们的传统文化。 假如血狼翻脸不认人,那首级就只是发臭、扭曲的人头,一枚铜板也不值。 第二,即便血狼履约兑现首级功,等到新垦地军团平叛那一天,发下去的土地肯定会被收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因此,就算嗅到商机,大多数人还是选择持币观望。蠢蠢欲动,又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对于小小普里斯金来说,这两个问题压根不是问题。 小小普里斯金见过血狼,虽然相处不算融洽,但是他确信血狼绝不会轻易违背誓言。 另外小小普里斯金在爷爷身边行走,接触到不少内幕消息。 比如:决定血泥之战胜负的是一次骠骑冲锋——可铁峰郡是没有骠骑兵的; 在比如:仍旧居住在驻屯官府邸的罗纳德夫人遣散了厨娘和佣人; 再比如:爷爷正在统计各家商行积压货物的数目,看架势是要一次性谈成一笔大生意。 种种迹象使小小普里斯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是新垦地军团打算招降血狼叛军? 如果是这样,那[土地合法性]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 小小普里斯金同样确信,血狼一定会在谈判条件里加上授田合法化的要求。 那个家伙就是那样的人,残忍、暴烈但是绝不会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小小普里斯金就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天赐良机就在眼前,小小普里斯金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突然有了无穷无尽的干劲。 …… 热沃丹,伊勒的金匠作坊。 二兑十八。小普里斯金抓着伊勒的胳膊不松手。 不行不行不行。伊勒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 二兑十七!小普里斯金提高了音量。 伊勒万般无奈:普里斯金少爷,您还是去别家作坊问问吧。 小普里斯金放开手,狠狠一拍桌子:那就二兑十六! 市面上现在都是二兑十五。伊勒的表情难受极了。 可是我要兑的多! 那也不行,兑两枚亏一枚。这生意我没法做哇。 金币肯定还会继续涨价,而银币每时每刻都在贬值,到时候想兑你还没门路呢。 金匠伊勒叹了口气:那得先看看金币的成色。 放心!我还能骗你?小普里斯金高兴地拿出从爷爷那里得到的钱袋:都是顶好的杜卡特。 普里斯金少爷,是因为你说要一次性兑很多,我才勉强同意二兑十六。伊勒直接拉下了脸,他掂了掂钱袋:这可称不上‘很多’。 还有呢!小普里斯金又飞快从背包里抬出一个木匣。 打开木匣一看,里面是金银项链、耳环、纽扣、刀叉…… 伊勒的脸色能难看了:普里斯金少爷,您是要潜逃? 当然不是了。见金匠伊勒的脸黑得快要滴出墨水来,小普里斯金紧忙缓和气氛:这些金银器就按二兑十五好了。 二兑十五?伊勒的鼻腔深处传出几声沉闷的哼音:器皿熔成钱币可是要收火耗的。 那就当我质押给你,过段日子再来赎。小小普里斯金提起背包,试探地问:对了,你要不要买剑?顶好的钢口,浮雕是魏斯因贝格的名匠的手艺……或者你知道谁想买剑吗? …… 热沃丹,陶器商梅根的宅院。 一个与小小普里斯金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抱着陶罐走进客厅:你到底要干嘛呀?这么着急借钱? 别管了。小小普里斯金已经等得不耐烦:保证还你。 陶罐被带到室外,陶器商的儿子、小小普里斯金的从小到大的玩伴——小梅根举起木槌,傻站了好一阵,最后哭丧着脸回头:我下不去手。 我来。小小普里斯金接过木槌,使劲一抡打破了陶罐的肚子。 银币哗啦啦流淌出来。 …… 热沃丹,建筑匠汤姆的家。 姑姑!小小普里斯金推门而入:能借我点钱吗? …… 最近一段时间,热沃丹的金银币值都存在兑换差。 2枚金板或12枚银板能买一马尔特重量的面粉,但是要15枚银币才能换2枚金币。 这是因为战争的阴霾还未散尽,人们普遍更愿意收取利于保存、币值稳定的黄金。 小小普里斯金使出浑身解数,最终搞到六千银板——帕拉图共和国铸造的银币。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之后,小小普里斯金没有直接拿钱买首级,而是先打着普里斯金商行的名义从热沃丹粮商低价购进一批面粉。 他耍了个心眼,先雇了几个流浪汉提着蛮人首级在贫民窟走街串巷叫卖,价格喊得特别低。 可就算价格定得再低,贫民窟的居民们也买不起,更加不敢买。 等到将首级在人们心中的估价成功压低以后,小小普里斯金才开始用面粉换脑袋。 最开始的时候,小小普里斯金是在热沃丹收购首级。 但是他很快发现,因为血狼拨军粮供给民用,热沃丹平民对于面粉的需求量并不大,除非是那种孩子很多的家庭。 热沃丹平民实际上最需求的物资是副食品,例如熏肉、蔬菜。有一些人甚至愿意用一枚首级交换一瓶酒。 相比之下,那些遭受战争破坏更严重的村、镇更加需求粮食,且分布情况极度均衡。 有的村庄的粮窖藏得严密,赫德人一无所获; 有的村庄全部存粮被洗劫一空,农民回到家园,不得已又要逃荒。 小小普里斯金嗅到了机会。 热沃丹平民暂时不缺粮,但是军队很缺粮。因为军队要考虑的是以后,不是眼前。 一方面,小小普里斯金用粮食换马尸,用商行的车队从战场成批拉回战马尸体,再从热沃丹民兵手里交换首级。 另一方面,他不遗余力地雇人在热沃丹宣传首级无用论,拼命压低首级的收购价格。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但是小小普里斯金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他没钱了。 买粮食、派马车、雇人力,每件事都要花钱。 首级收上来一些,不过钱袋也已经见底。因为小小普里斯金极力压低首级价格,导致收购价一天比一天低,也就没有回笼资金的渠道。 按理来说,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其他投机者入场了。 从不敢买到壮着胆子买,影响热沃丹商人心态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驻屯所几次发布公告重申《割头令》的有效性。 再比如:普里斯金商行大肆收购首级的举动,深深刺激到了蠢蠢欲动的投机者们。 首级一时间在热沃丹成了紧俏货,怀揣金银的投机者涌入贫民窟和军营,缠着民兵交换那些扭曲、发青的死人头颅。 小梅根跑来找到小小普里斯金:你跟我借钱是为了买首级? 对 那你现在买了多少? 小小普里斯金说了一个数。 小梅根险些惊掉下巴:这……你……那你这次不是赚翻了? 小小普里斯金却有些没精打采:可能吧。 那你能不能先还钱给我?小梅根可怜巴巴地问。 怎么?你着急用钱?小小普里斯金知道好友不是嫉妒心强的人。 首级最近价格涨得很高。小梅根摆弄着指头:我也想买几个。 小小普里斯金灵光乍现,吸了一口气:还钱恐怕不行,我的钱都变成首级了,没有现金。 噢。小梅根有些失望。 但我还有个办法。 什么? 小小普里斯金拍了拍好哥们的肩膀:我算你入股怎么样? …… 热沃丹,伊勒的金匠作坊。 伊勒先生!小小普里斯金一把推开大门:你知道我换钱干什么去了吗? …… 热沃丹,建筑匠汤姆的家。 姑姑!小小普里斯金风风火火地跑进房子:你知道我借钱干什么去了吗? …… 老普里斯金的书房。 老普里斯金没有批评、没有赞许、也没有惊讶,他慢慢吸着烟斗,一直听到此处才开口问第一句话:你就这样借来第二笔本钱? 借来了一些,但是不多。小小普里斯金不敢表现出任何得意。 继续往下说。 …… 更多商人开始参与这门投机生意以后,首级的价格在热沃丹水涨船高。 想像之前那样用粮食、副食品换首级变得十分困难,成本也在不断攀升。 小小普里斯金的合伙人们的想法是卖掉首级,然后去偏远的村镇重新收购。热沃丹外面的首级应该还很便宜,能赚个价差。 去村镇买首级倒是没问题,但卖首级不行。小小普里斯金断然拒绝:首级不是一颗死人头,是一百亩地。一百亩地值多少钱?现在一颗首级才多少钱?以后首级的价格一定会涨得更高,现在卖掉太亏了! 那怎么办?小梅根一摊手:咱们的钱就这么一点。 或许……还有个办法。 …… 热沃丹,伊勒的金匠工坊。 热沃丹一共有三位贵金属工匠,另外两位此刻已经都被伊勒请到工坊里。 贵金属工匠因为手头有很多顾客寄存的金银,往往会做一点投资。 等等,你要干什么?一名方脸金匠皱着眉头问。 小小普里斯金四平八稳地重复了一遍:请你们入股。 入股?另一名长脸银匠瞟了伊勒一眼:入什么股。 小小普里斯金讲了他的小小生意。 对于赫德人首级的事情,金匠和银匠当然也知道。 但是方脸金匠很快就摇了摇头:做生意有赚有亏,赚的时候自然好说,可是一旦亏了我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说罢,方脸金匠站起身,看样子要告辞了。 长脸银匠也赞同地点点头,屁股离开了椅子。 入股不行。小小普里斯金大声询问:那借贷如何? 借多少? 很多。 拿什么抵押? 赫德人的首级。 金匠断然拒绝:不行,谁知道明天赫德人的首级还值不值钱? 小小普里斯金说了一个利息,很高的利息。 方脸金匠陷入沉默。 长脸银匠问:你如果还不了本金,利息定得再高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小普里斯金反问:我会还不了你的钱? 普里斯金先生。方脸金匠的态度明显变得软化下来:你现在……是您爷爷的意思,还是你在自作主张? 当然是我爷爷的差事。小小普里斯金简单揭过,又提了一个更诱人的条件:我可以把利息再给你们翻一倍——不过有个要求。 长脸银匠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犹豫地问:什么要求? 我可以付你们高利息,也可以用我家的家产抵押。小小普里斯金豪气十足地提议:但是还款的时候,要允许我以首级的形式偿还。 …… 老普里斯金的书房。 他们答应了?老普里斯金眯起眼睛问。 没有。小小普里斯金灰溜溜地回答。 还不算太蠢。 小小普里斯金咽下一口唾沫: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同意借我一笔钱——以首级和梅根家的房契为抵押物。 哦? 一是看您的面子,二是……第二天发生了个事。 什么? 郡政府发公告,说要把首级全部兑换成[人头券]。 …… 接下来的日子,小小普里斯金的行动变得很简单。 他一边从有余粮的村庄收购粮食,运到那些饥荒的村庄换人头。 另一边干脆用钱从滞留在圣克镇的士兵手里买人头券,骠骑兵是他的大客户。 盖萨带来的骠骑兵是客军,就算砍下再多的人头,也没办法直接在铁峰郡安家落户。 所以绝大多数骠骑兵都拿人头券换酒喝,当然也有一些骠骑兵偷偷藏了几张人头券。 期间,小小普里斯金出售了一部分首级,但是抵押的次数更多。 靠着[买入、抵押、再买入]以及[吸纳股东]的方式,小小普里斯金投机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直到被听到风声的老普里斯金叫进书房问话。 …… 老普里斯金放下烟斗,小小普里斯金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从小到大闯过很多次祸,我很少责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老普里斯金问。 因为您疼我。小小普里斯金小声回答。 因为你的曾祖父和我说过一句话。老普里斯金缓缓复述着父亲的话:能闯大祸的人,才能办大事。 老普里斯金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可是,能办大事的人,也一样能闯大祸。办大事和闯大祸之间,往往就隔着一条虚线。我早晚会死,这其中的差别你得自己学着把握。 小小普里斯金沉默好久,才小声回答:我知道了,爷爷。 你现在知道也没有用了。老普里斯金长长叹息:你自己去找血狼请求宽恕吧。 …… 单身军官寓所,会客厅。 三声敲门声。 请进。 小小普里斯金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看到血狼穿着一件丑陋的针织外套,姿态放松地半躺于长椅,和一位胖胖的圆脸中年人正用他听不懂的方言聊着什么。 见他走进房间,血狼坐直了身体。 您有客人?胖胖的中年男人识趣地告辞:那我先回避。 不用,您得留着,这是您想见的人。血狼也笑着,看了一眼小小普里斯金:他就是那个[发音奇怪的海蓝方言]。 小小普里斯金看到胖胖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哈哈大笑:原来是我们的小耗子来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