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铨接过她递来的瓷碗,“月事?”
“嗯,”祝延曲郑重地点头,“自用了沈恻给的药调理后,一月七天,头四天量大,我连门都不敢出。”
听她提及。
郗铨有了印象。
那几日,她怒气暴涨。
起初,未能明白她怒火的缘由。
只觉得家中的草纸用量大,空气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那段期间,她是亲不得,抱不得。
甚至是连挨近一下,都要被眼神杀。
若是严重点的,就要抄起棍子揍人。
有幸被揍过两回,那力度,真是下了死手。
郗铨点头,“喝了这药,就不让你再受月事烦扰。”
他转身,心头上忽冒起一件事来。
又忙转身,见到的是祝延曲的背影。
看着她消瘦的身影,在打开卧室的那一瞬间,照映在堂屋的青石地板上。
如今,不论家中,还是外面的街道、院子都铺上着从山上搬回来的青石板。
几年的辛苦,无法言喻,都牢记心中。
在这里,新开辟出的天地,成为了第二故乡。
也不知,这第一故乡,还有谁能记得?
见她将门留了一条缝,唇角轻扬,迅速去放好瓷碗,急忙赶回来。
祝延曲已经侧躺下,在郗苒身边熟睡。
郗铨进来后,熄灭了鱼油灯。
在祝延曲身边躺下,扯了毯子来盖着。
整个人都紧绷着心弦,靠着软绵的枕头,侧眸去看她。
匀称的呼吸,以及褪去发簪,散落在枕头上的长发。
他不喜把长发全都放下,长发束起后,只摘下发冠即可。
时刻警醒着,担心着郗苒的一举一动。
睡到一半,又有些放心,轻声轻脚地走过去,查看郗苒是否有没有被捂住嘴。
看她是不是尿了或是拉了。
又心慌地觉得她饿了。
这一番观察下来,听见孩子嘤咛一声。
忙去点燃了鱼油灯。
在祝延曲没有醒来之前,已经将孩子抱起来。
到了专门给孩子制作的竹制小推桌。
桌子下方,全是干净的褯子。
放置的一个竹筒,是盛放用过的褯子。
将孩子放到铺有兽皮毯子的桌面上,轻手轻脚地给她换了褯子。
祝延曲被柔黄的灯光给照醒,半撑着坐起来。
看见郗铨已经给孩子换好尿戒子,抬手揉揉肿胀的眉心。
郗铨不用去看她,光看墙上的倒影,就已经看见她的动作。
“你别动,好好休息,褯子我换好了。”
“看她现在还不是很饿,我晚些时候再去煮羊奶。”
看着又放回身边躺着,继续呼呼大睡的郗苒。
郗铨将竹筒提出去。
这尿戒子只要晚会儿洗,就会有严重的臭味。
祝延曲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去满眼浅笑,瞧着他的背影。
听到外面传来在井边打水的声音。
祝延曲的唇角没能忍住,轻轻地上扬。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目前,祝延曲是这么给郗铨贴标签的。
等郗铨洗好尿戒子回来,祝延曲再次睡得半梦半醒。
可是,郗铨在关门的时候,双手都还是温湿的。
卧室内因有了鱼油灯的照耀而明亮。
也将祝延曲的梦呓神态看得清楚。
她面颊和额头上有这一层薄薄的冷汗。
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手背上青筋凸起。
“延曲。”他急急地坐在炕沿边上,抓着她的右手。
祝延曲激烈地晃着脑袋,头发都被汗湿,脖颈上也全是汗水。
“云盈,住手。”
一声嘶哑的喊声。
祝延曲直直地坐起来,木然地瞧着室内的一切。
有柔和的鱼油灯,右手也有郗铨握着。
浑身像是泡在冷水中。
湿漉漉的。
祝延曲低下头,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
梦里的画面有些阴魂不散。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云盈。
看见她高高举着一块带有棱角的石块砸向兴国。
额头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一直往外流血。
小小的兴国躺在血泊中。
最后还有一丝气息,努力睁开眼睛,去看垂下手来的姑姑。
嘴唇蠕动着,似乎是在问,“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而在边上的东盛,惶恐地护着哭得沙哑的华月。
也没能逃脱毒手,被染上兴国血迹的石块砸向额头。
东盛疼痛地大叫,紧紧地握着华月的手。
在濒临死亡之际,喊出:“华月,我不能保护你了。”
华月往后退,却是退无可退。
她沙哑的声音,满面泪水,腿脚站立不住,疑惑地问,“小姨,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寂静的夜晚,在深林中,只有将要熄灭的篝火。
和华月最后的惨痛哀嚎。
以及还在有着生命力时,被那张冷静的脸,却又是小姨的面庞。
她重新燃起篝火,连同三个孩子的躯体,和他们的行囊,一一烧毁。
这一次,祝延曲看清了一直以来是模糊的画面。
她轻轻地吸了鼻子,眼中噙着热泪,抬眼去瞧在身边的郗铨。
“我以一个透明的人影,站在边上,看着她把孩子逼上绝路,还销毁了证据。”
郗铨蹙眉,“你……还看见了什么?”
“她说,我云盈身边,不带无用之人。”
祝延曲的心突然刺痛,伸手摁着刺痛的心口。
沉沉地吐口气,眼里有着绝望。
而这绝望,又在转瞬间消失。
如今,孩子都在身边,她没什么遗憾。
只是,心中还是很不高兴。
望向郗铨。
却什么话都不问了。
问了也没意思。
她掀开被子,缓慢地起身,前去开门。
先去了顾华月的卧室。
小丫头睡得香甜,砸吧着小嘴。
“小姨,想吃糖葫芦,想吃糯米鸡,还想吃荔枝,哎呀,小姨,别叫我小馋猫。”
祝延曲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轻轻地抬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虽没有点灯。
仍能知道华月在哪。
小丫头睡觉有些不安分,在床上猛然翻个身。
趴在床上,说着轻轻的话语。
“东盛哥哥,你就不能多说句话嘛,我快无聊死了。”
“哼,你再不说话,我找兴国哥哥去。”
听着小丫头的欢快梦呓,祝延曲心中的苦难被消了一点。
给她盖好被子,才转身出了卧室。
推开边上的竹门。
里面的小床上,两人的被子都蹬掉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