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眼神有些躲闪，小女孩经过刚才的恐慌之后，反而直视起方天的面容。
像是一只受惊吓的绵羊，强作镇定地在咀嚼着草场。
妇女率先苦笑开口：
“大人，都是小民教子无方，恳请大人责罚！
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她爹前一段时日已经被那马贼所杀了！呜呜呜…”
她哽咽起来，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确有其事。
方天失了兴致，他看向小女孩怀中一直抱着不肯撒手的小猫。
“这猫也是可怜，被人打断了腿。要是你们家的猫，为何不多加看管？”
他问完，妇女身躯一个抖动，连忙说道：
“大人，我们本是槐树庄的村民。只因我带女儿来这宝章郡城卖了几次货物，每次都能看到这只猫。
这一来二去，我女儿也就和它熟悉了。
今日是我们才来，便有了刚才这一幕，我女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冲撞了大人还望勿怪！”
她越说声音越小，像是没有底气，又像是怕被方天责罚。
毕竟她们已经没有什么能赔出去的了，不知道眼前这人品格如何，要是把她的女儿要去，她就，她也就不活了！
好在方天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向妇女来时推着的车，上面隐隐散发出一丝难闻的气味。
方天欲言又止，却还问道：
“既如此，为何不一开始便把这只猫带回去？”
妇女苦笑一声，说道：
“如果可以，就好了。可我们马上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
我家那杀千刀的，为了多砍一些樵，却偏偏遇到了马贼。
小民做的女红，也无人收了。听说是做女红的人太多了，光是绣娘就有大几百，根本不是我等能够攀比的。
于是，我便失去了最后一份讨食的机会。不仅如此，浣衣、倒夜香、打更这些有的是人做，根本不是我能比的。
最后迫于无奈，我带着女儿拾起了粪团，无论是田间阡陌小道上的牛粪，还是通衢大道上的马粪，都能卖上一些铜钱哩！
攒些时日，买几块混着草料和观音土的大饼，足够我娘俩吃的了。至于水的话，家中有水井，暂且无须担心。”
说完，她还欣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吃上一口饭食拉扯女儿，看着长大。
辛无咎在旁边沉默着，他难以想象这是何等苦难的日子。
“麻绳专挑细处断，诶…”
方天没来由说了一句，他这才发现小女孩和妇人身上不仅仅是补丁，其他破洞的地方依旧还有很多，可已经缝补不了了。
想一想，自己为了练武花的药材钱，方天不禁嗤笑一声。
在想一想，之前在桃灵县城过得日子，当时在县城内至少衣食无忧，方天口腔内就泛起一丝酸楚。
这天下不平之事太多，可他一生又太短太短。
而且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
方天笑了笑，“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她叫赵卿歌！”
小女孩未说话，是妇女帮腔的。
“嚯，多俊的名字呐！”
“这是出生时，我家那男人去村内先生处求的，别人都说她将来有大出息呢！呜呜呜…”
原本妇女还有些兴奋，到了后来又眼泛泪花。
她赶紧抹了抹，谨小慎微地看了方天一眼。
“让大人看笑话了，小民现在带着她便走，不污了两位大人的眼。”
她躬了躬身子，带着小女孩就要走。
方天和辛无咎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等一等，槐树庄正好也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也不算绕路，我二人可否随你们到槐树庄歇息几日再走？”
妇女闻言，神态一紧，却又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了！我们槐树庄最是热情好客了。”
她暗暗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铜钱，心中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
“这是？！”
黄伯与黄富贵捧着一个在木匠铺千辛万苦找到的木雕，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撬开了木雕后面的缝隙。
接着，就从里面掉落了一张纸条。
“见字如面，黄伯原谅小天的不告而别…
如遇危险，速退！万不可留守基业，在门前掘地三尺，会见到一个黑色木盒，挖出来放在袖口中，此安全无虞。——小天。”
黄伯字认不全，得亏儿子还会些字。
两人连忙返回家中，根据纸条所留，果真发现了一个木盒。
黄伯与黄富贵心下都有了数。
“走！现在就走！带上所有的吃食和银两便走！其他的什么也不要了！”
他们这一路上看的是胆颤心惊，桃灵县城血流成河，乱尸扎堆。
不管走何处，都不可避免沾染上血污。
他们的鞋子早已经侵湿，每次走尸体前经过，都不寒而栗。
就仿佛是有一双阴冷的打手不断撩拨着他们的后脖颈。
这还是白天！
黄家的四口人开始逃离桃灵县城，趁着路上逃亡，也在桃灵县城搜刮了不少可以保存的食物，暂时是不担心饿死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对于偌大的大雍来说，这只是一个前奏。
————
槐树庄。
村内好多面黄肌瘦的汉子，妇女藏在家中，老人寥寥无几。
这便是现状，或者说是整个大雍村落的缩影。
“大人，如若不嫌弃，今日午时就在我家吃吧！”
赵氏妇女说道。
方天摇头笑了笑。
“我们自己带了吃的，不用管我们，也不用腾地方供我们休整。”
赵氏心里一喜，面上不显，不住点头。
方天和辛无咎啃着干面饼，对着水囊就喝。
“我说方兄啊，在我没出门前，不知道黎民百姓过得这么苦！”
“咕咚咕咚。”
他鲸吞着所剩不多的凉水，心中不是滋味。
方天未语，王朝末年都是这样。
他们刚才转悠了一圈，发现那书堂早已经关闭，听说里面的瘸腿先生走了好几年了。
庄内本就贫瘠，再加上教育滞后，又是一个重大打击。
听说在那先生还活着的时候，只需要一些食物，就免费教孩子们读书识字。
方天眼中光芒一闪，想了想，遂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