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兄长所言，陛下因为孔家家族托病不出，拒不投降我大明而怒火中烧，陛下有心处置衍圣公，百官不许……”
朱元璋昨天和百官说过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哪怕以第三者的身份说出来，他也有浓浓的怨气。
老朱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只是他身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道衍只是微笑，这段历史他是熟悉的。
他也知道，朱元璋最终会忍下来，但也会将自己的报复用在孔家身上。
“陛下只是说说而已！
孔家的地位，孔家身上背负的民心，就不容陛下乱来。
也许他可以针对某个人，却不能将屠刀落在衍圣公头上……”
道衍的话，让朱元璋沉默。
他说的，也是百官们一样的意思。
“孔圣人，是我华夏至高无上的师者，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儒家无论如何变革，都不会否认自己的根基。
而历代皇帝也会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推高孔圣的价值。
等到宋时衍圣公一脉被追封，读书人不但崇拜孔圣，也将他神化。
乃至于血脉延续的衍圣公一脉，也成为不能动的逆鳞。
陛下不管心中如何不满，也不能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去动衍圣公。
就算他动了，也只能乖乖再封一个上来！
所以衍圣公一脉，根源在天下士子之上。
只要士子和皇帝的利益关系不解绑，这份委屈陛下也只能受着！”
他的话刺激到朱元璋，让皇帝十分不舒服。
“不过……”
道衍从旁白中读出他的不满，及时转换话题。
“那位衍圣公估计此时也很惶恐！
他知道大明和北方朝廷的战争还没有一个定论，所以不想提前站队。
而且贫僧相信那位衍圣公心里还是偏向于北元！
毕竟，除了蒙古人这些没文化的家伙，也不会有人给读书人更多的待遇了。
汉人的皇帝，知道制衡之道，哪怕要尊孔，抬高衍圣公一族，
大概率也只会让他们高高在上，坐于云端之上，而不是落足官场，参与到世间事务上来。
不说君王不同意，恐怕就如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希望一個参与政务的衍圣公出现在朝堂之中。”
朱元璋闻言点头，道衍说的，正是他的心态。
他需要孔家，是需要至圣先师孔子血脉的衍圣公为他的正统性背书，正如他需要龙虎山张家也是一个道理。
可他不可能给孔克坚比蒙古人高的待遇，孔克坚在北元已经官至礼部尚书了。
这种吉祥物一旦进入朝廷，他老朱可没蒙古人的本事处置孔克坚。
一个衍圣公当官，他结党营私，你管不管？
他贪污腐败，你怎么办？
难道真的能跟别人一样，直接剥皮萱草？
有这么一个祖宗在朝堂中供着，他朱元璋难受，李善长他们那些人肯定也不好受。
蒙古人砍个衍圣公不难，可汉人皇帝干这件事是大忌。
他朱元璋明白这个道理，想必在曲阜的孔克坚也明白。
所以那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投靠自己。
说起来有些可笑，汉人的至圣先师的血脉，却对异族更加亲密。
朱元璋冷笑，虽然他对孔克坚的行为依然不满。
却也解决了因为身份而产生的不必要的猜忌。
老朱心头已经盘算好怎么对付孔克坚，甚至那位还在磨蹭，慢慢前来应天府的孔家嫡子孔希学。
“可惜了，至圣先师何等人物，却有这种不肖子孙。
从宋起立衍圣公一脉，孔家人已经两次背叛我汉族朝廷。
文人风骨，在他们身上是半点不存。
若是孔圣人在天有灵，也不知道会如何看待这些人！”
朱元璋满是感慨，汉人不管如何，对于孔圣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可他因为自己的立场，终归还是要下狠手。
此时，道衍却反驳他的话：
“施主错了，曲阜孔家的人，也许膝盖软了点，你却不能说孔家没有血性儿郎。”
“哦，是谁？”
老朱来了兴趣，急忙追问道。
“宋仁宗时期，因太常博士祖无择上书皇帝，开启了衍圣公一脉的传承，然后来异族入关，孔家衍圣公孔端友被迫从曲阜迁往衢州，继续捍卫我汉家人正统。
而在北方，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之子孔璠为也被封为衍圣公，从此衍圣公一脉分成南北二宗。
北宗一脉，后因蒙古人入侵，迁往汴梁，后占据曲阜的蒙古人，又立了一支衍圣公血脉……
从此孔家，三宗并立……”
道衍说起关于孔家的历史变迁，朱元璋有些熟悉，也有些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隐约了解过孔家的事情，可却并不如道衍说得如此清晰。
“你继续……”
“后蒙古人灭金，收了孔元措一脉继续为衍圣公，再后来，蒙古灭宋，元帝知孔子子孙在衢州者，乃其宗子。又召其衢州第六代衍圣公孔洙前往曲阜。
最终孔洙不愿，主动将衍圣公之位，让给曲阜宗弟……”
道衍讲的关于孔家的故事，其实并不详尽。
包括孔克坚这一脉，其实也不是当场传承下来的一脉。
孔家的权利争夺，其实一直并未停下。
但他话中的意思，却被朱元璋感受到了。
当年不管孔洙让爵的行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士子心中，毫无疑问是更好一些。
比起降了异族的北宗孔家，南宗甘愿成为平民的衢州孔家，似乎更加符合圣人孔子初心。
“原来，孔家也有血性之人，倒是我错怪了孔圣人的血脉子孙……”
朱元璋只觉得茅塞顿开，他瞬间有了如何处置孔家的做法。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道衍，却见道衍憨憨的，似乎他给自己的提示，真的就只是提示。
“今日聊得尽兴，我回去跟我兄长说说，放心，明日我让人再给你送一大碗【清粥】！”
老朱说完，朝着道衍眨眼。
道衍站起来，就要行礼。
“行了，你病着呢，别费事了，我走了！”
“送施主！”
道衍将朱元璋送到门口，目睹他离开自己的院子。
“不管孔洙是不是真有血性，皇帝说他有，他就应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