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付平就来到了村委会的办公室,他要再次向王占奎推荐种植药材的计划。
村委会的办公室很简陋,只有一张旧桌子和几把破旧的椅子。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一道道光柱。
王占奎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额头上也爬满了岁月的痕迹。付平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愧疚。
"王叔。"付平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占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付平点了点头。"怎么了,小付?"
“王叔,你看看咱们村的环境,山上的土质空气都很适合种植蕲艾,而且蕲艾也不受国家的种植限制。如果我们把蕲艾卖到江城的药材市场,说不定能赚不少钱呢!"付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桌上摊开。
"我昨天托朋友去江城打听了一下,这是他们问到的一些药商收购蕲艾的价格,比曹海镇上药贩子收的要高上不少。"
王占奎低头看了看那张纸,眉头紧锁摇了摇头,面对付平的热情和提议,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每一道皱纹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的艰辛和无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疲惫,仿佛已经对改变失去了信心。
""小付啊,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现实总是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王占奎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力。
"小付啊,你是外地人,对咱们村的情况还不太了解。"他叹了口气,"我们村可不止尝试过一次种植蕲艾,结果都失败了,收药的黑心的很,根本卖不出价格,现在还有好多家之前欠的债还没还上呢。"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付平急切地说。"我们可以直接把蕲艾卖给江城的大药商,他们面向的是全国市场,收购价格自然就高了。而且,咱们村的产量也不会太大,完全可以被他们一家药商收购。"
王占奎摆摆手,"小付啊,你太年轻了,对有些事情还没有真正的体会。咱们村民都是些贫苦人家,哪里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冒这么大的风险?就算赚了钱,万一又出了岔子,那可就是债台高筑了。到时候我们还不如现在过着这种日子呢。"
付平看着王占奎那张布满忧虑的脸,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他本以为提出了一个好主意,没想到竟会遭到村长的拒绝。
"可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咱们村民的收入就能大幅增加啊!"付平声音越来越高,"您身为村长,难道不应该为大家谋求更好的生活吗?"
王占奎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小付啊,我当然也希望大家过上好日子。但作为村长,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大家现有的生活不会受到威胁。你说的种植蕲艾的计划虽然前景诱人,但风险也太大了。"
"万一再出了岔子,村民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看着付平,眼神坚定,"我不能让他们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付平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他知道王占奎说的有道理,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不甘。
"您别总是想着最坏的情况。"他最后说,"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大家同心协力,一定能把这个计划做好的。"
王占奎没有再作回应,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最终,付平还是没能说服王占奎。尽管他提出了种种理由和数据,但王占奎依旧坚持认为,种植蕲艾的风险对于这些贫穷的村民来说太大了。
村民们也都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似乎对任何改变都充满了恐惧。
付平暗自下定决心,他要想办法说服王占奎和村民们接受这个计划。于是,他开始在村里走动,向每个人讲解药材种植的好处。
"张大娘,您看看您家那块旱地,再这样荒着多可惜啊。如果种上蕲艾,说不定一年就能赚几千块呢!"
"福来叔,您家的几个儿子现在不是都在外面打工吗?如果重新种上蕲艾,他们就可以在家乡干活赚钱了,一家人也不用分散在外了。"
可是,村民们依旧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对付平的话犹豫再三。有的人甚至直接摇头拒绝,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对未知的恐惧。
"小付啊,你是好心,可咱们实在是太穷了,哪有那个闲钱去再冒这个险呢?"张大娘皱着眉头说,"要是种地失败了,咱们可就啥都没有了。"
"可是蕲艾的收益会很高啊,只要有一次好收成,就能把以前的亏空都赚回来了。"付平试图再次说服她。
"你说的倒是容易,可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有好收成呢?万一遇上灾年,咱们可就完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收成好和以前一样卖不出价格又要重蹈覆辙吗?"张大娘斩钉截铁地说,"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虽然苦点,但总比赔光啥都没有强。"
......
夕阳西下,余晖将芝麻山村笼罩在一片橘红之中。付平独自坐在田埂上,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一缕青烟从他的指尖袅袅升起,他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向天空。
今天的谈话让他备受打击。付平能理解王占奎的顾虑,但内心却也充满了焦灼和挫败感。作为一名有理想的年轻干部,他本希望能为这个破败的村庄带来新的希望,可现实的阻碍却一次次打击着他的决心。
"想要挣钱,想要增收,又不愿意或者不能冒一丁点风险,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啊!"付平低声自语。
"付干部,来!吃根烟!"一个三十对岁壮年男人手持锄头走来,将一包皱巴巴的小白龙香烟递到付平面前。
付平摆了摆手,将烟头在泥土上掐灭。"铁柱哥,听说你以前也种过蕲艾?"
王铁柱点点头,将一根烟衔在嘴里,用干裂的手掌遮着火苗点燃。"可不是,三四年前就试过了,可惜都失败了。"
他深吸了一口,将烟雾喷向田野,脸上的皱纹在暮色中更加深邃。"那会儿咱们都跟风,一哄而上地种起蕲艾来。头一年可赚了不少钱,谁知第二年药贩子就开始狮子大开口,价钱压得跟白菜卖似的。"
付平皱了皱眉,这和王占奎说的如出一辙。
"可要是卖到外地,说不定就能卖个好价钱呢?"他追问道。
王铁柱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那可是大老远的路啊,路费都得把利润吃掉了。而且听说外地人对药材的要求可高着呢,万一卖不出去,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重新抓起锄头,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里搓了搓,干劲十足地朝地里走去。"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虽然苦点,却总比赔光了强。"
看着王铁柱远去的身影,付平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本以为有了一个好主意,就能让这个贫瘠的小村走上致富之路。可现在看来,要说服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狭隘视野中的人们,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就在他陷入迷茫之际,王占奎找了过来。付平抬眼望去,只见那个矮胖老者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就连皱纹也似乎比往日更深了几分。
"小付啊,我今儿又去了镇上打听了。"王占奎开门见山地说,"江城那边的药材市场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
付平的心忽然一沉,他本就对这个计划并没有太大把握,如今连这最后一点支撑也被王占奎的话给击垮了。
"怎么回事?"他强作镇定地问。
"我打听了一下,如今收药材可太多了,市场上药材的价格都被压得低平了。"王占奎叹了口气,"更别提收药材的还得给中间商和运输商分成,到最后能分到的利润可就所剩无几了。"
付平的心一沉,本就摇摇欲坠的信心此刻更是彻底破碎。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
"那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吧,免得白白冒这个风险。"王占奎拍了拍付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些穷人可受不了那么大的亏损,还是循规蹈矩些为好。"
听到这话,付平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被点燃的火把,直直地朝王占奎射去。"身为一村之长,难道不应该想办法带领村民致富奔小康吗?咋个能天天想着得过且过混日子呢?"
王占奎的身子一顿,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阴沉的影子。付平的质问称得上尖锐,但他却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来,用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注视着付平。
"失败了怎么办?"
"不会失......"付平刚想反驳,就被王占奎生硬地打断了。
"你能打包票吗?"王占奎盯着付平,语气坚定,"改种药材,原本种地的收入没了,买种子、买肥料,哪样不花钱?卖到江城,说得轻巧,卖不掉咋个办?种了五百斤只卖了一百斤咋个办?亏钱了咋个办?你晓不晓得,有的人家之前跟风种药材欠下的钱现在都还没还清?"
付平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你是大学生,是国家干部,这个事情整糟了你拍拍屁股走了,最多脸红一下。"王占奎的目光坚毅而认真,"这些村民咋个办?又背一屁股债过日子吗?"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如同利箭直射向付平:"一个村长不一定非要带大家挣大钱,但至少不能让大家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了。"
付平被王占奎的话彻底击垮,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对这个计划燃起的热情此刻已经完全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村子陷入黑暗之中。付平独自坐在田埂上,将头埋进双臂间,任由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
是啊,要想挣钱,想要增收,就得冒一丁点风险。可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人们,早已将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他们宁可过着贫困却安稳的日子,也不愿去追求更好的生活,哪怕只是稍稍冒一点风险。
这不就是一个死局吗?付平的内心充斥着无尽的迷茫和绝望。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付干部,咋了?唉,咱们穷人就这么点日子,你也别太上心了。"
王富贵拎着锄头走了过来,在付平身边的田埂上坐了下来。
"说实话,我也挺向往你们说的那种日子的。"王富贵将锄头横放在腿上,用布满老茧的手掌抚摩着上面的泥土,"要是能多赚点钱,日子说不定就能好过些。"
他侧过头看着付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渴望:"可就怕赔了钱,到时候咱们可就啥都没有了。你说对不对?"
付平点了点头,心中的无力感愈发强烈。王富贵的话无疑是在印证王占奎先前的观点,这些贫穷的村民们对任何风险都异常敏感。
"你说的倒轻巧,可我们这些穷人哪敢冒那么大的风险呢?"王富贵自嘲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掉了几颗的黄牙,"万一赔了钱,我们可就啥都没有了。"
说着,他将锄头立在身侧,撑着它慢慢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身。
"你是个年轻人,对这些事情还没有太多体会。"王富贵拍了拍付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等你老了,就会明白我们这些穷人的疼痛了。"
说完,他重新拿起锄头朝家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付平则依旧坐在田埂上,凝视着王富贵离去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
是啊,他是个年轻人,对这些贫穷农民的生活根本无法真正体会。曾几何时,他也怀抱着改变这个小村庄的理想主义情怀,可现在看来,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注定无法改变。
就在付平陷入沉思之际,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他抬起头,看见几个人影在路口聚集,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咋回事这是?"付平禁不住好奇,起身朝那边走去。
走近一看,原来是王占奎和几个村民正在争论不休。王占奎满头大汗,双手在半空中比划着,而几个村民则面色铁青,似乎对他的话深恶痛绝。
"王村长,您就别狡辩了!"一个中年男人怒目圆睁,一字一顿地说,"您当初可是亲口答应过,只要我们种上药材,您就帮忙联系销路的!"
"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王占奎试图解释,却被另一人生硬地打断。
"别跟我们绕圈子!您当时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那人指着王占奎的鼻子,声音越来越高,"要不是相信您的话,我们哪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付平看出了端倪,原来是当年跟风种植蕲艾的那些村民。看来,他们至今还为当年的亏损耿耿于怀。
"那会儿我也是一时糊涂..."王占奎无奈地摊开双手,语气中透着歉意,"谁能料到药贩子会玩那些阴险的把戏呢?不过,咱们以后可得长点心啦..."
"长心个屁!"一个瘦高的老者怒气冲冲地打断了王占奎,"您可得给个交代!我家那会儿可是欠了不少外债,这几年勒紧裤腰带也还没还清,您总得想个法子补偿我们吧?"
其他村民也纷纷跟着附和,个个面色铁青,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付平看在眼里,暗自咋舌。原来当年的那场风波影响如此之深,这些村民至今都还牵挂在心。
王占奎被众人一围,显得无助又狼狈。他转过身,正好看见站在人群外围的付平,顿时眼睛一亮,朝他使了个眼色。
付平会意,上前一步拍了拍手,开口安抚道:"诸位村民,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追究下去也是无益的。"
"无益?"那瘦高老者怒目而视,"我家那会儿可是赔了大几万块钱,这几年我们吃了多少苦您可知道?要不是王村长他..."
"那可不怪王村长。"付平连忙打断他的话,"当时谁也想不到会出这种岔子。再说,那会儿村里可不止你们家赔了钱,王村长自己不也亏了不少吗?"
他看向王占奎征求肯定,后者会意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可怜人,都是那些药贩子闹的。"付平环视着围在王占奎身边的村民们,语重心长地说,"都是为了想挣点钱才铤而走险的,谁能料到会出这种幺蛾子呢?现在追究起因果可有什么用呢?倒不如一起想想以后怎么办。"
村民们面面相觑,似乎被付平的话说动了。瘦高老者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他看了看其他人,叹了口气。
"那你可得想个万全之策,咱们这些人可是把所有家当都押上了..."
"放心吧。"付平拍了拍胸脯,眼神坚定有力,"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大家把损失全部补回来的,而且还能多赚不少。"
众人一怔,相互询问地看着彼此,似乎都对付平的话表示怀疑。
"你们别不相信啊。"付平笃定地说,"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说完,他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脸色,这才露出一丝微笑。
夜色越来越浓,村子渐渐陷入了静谧。付平和王占奎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径时,王占奎终于开口了:"多谢你刚才帮我解围。那些人啊,至今都耿耿于怀。"
"没什么,我们都是为了这个村子好嘛。"付平淡淡地说,"不过,你当初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承诺没兑现?"
王占奎叹了口气:"我也是无奈啊。那时候药贩子承诺了很多好处,我也被蒙在鼓里。等到出了岔子,他们早就不见踪影了。我也是后知后觉,到处找他们都找不到。"
"那可真是糟糕。"付平摇了摇头,"不过,你也难怪那些人对你耿耿于怀了。毕竟那可是他们全家的积蓄。"
"我知道,我知道。"王占奎无奈地说,"现在想来,当时我确实应该多考虑考虑他们的感受。不过,你刚才说要想办法让大家把损失补回来,是什么意思?"
付平心虚的一笑:"放心,只要您配合我,相信大家很快就能走出困境。"
王占奎看着他,眼中闪烁着一丝希望:"那就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毕竟都是我的错。"
"好好好,别太自责了。"付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等着瞧吧,相信不久后大家都会笑开怀的。"
两人的脚步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片宁静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