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里,芝麻山村一片萧肃。皑皑白雪覆盖着村落,低垂的云空呈现出阴沉的色调,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种惨淡的氛围中。寒风吹拂,树梢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更增添了几分凄清之感。
付平自镇上归来,一张脸被凛冽的风吹得通红。他甩了甩头上的雪粒,大步跨进自己的住所,关上门,终于将外界的严寒阻隔在外。屋内虽然简陋,但温暖的炉火驱散了些许寒意。
付平脱去厚重的棉衣,将双手双脚浸泡在盆中的热水里。温热的液体包裹着肌肤,一股暖流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付平舒服地打了个哆嗦,寒意渐渐消退。他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擦干双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仔细查阅起手头的工作笔记来。
窗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时不时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声。付平抬头望向窗外,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儿时的记忆。他想起小时候和哥哥们在雪地里嬉闹打滚的情景,想起一家人围坐在火炉边说笑的温馨场面。那时的世界是如此单纯美好,充满欢声笑语,而如今,物是人非,唯有寒风依旧......
待到夜深人静,付平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他掀开被子,钻进了床铺,却被冰凉刺骨的被褥激得打了个寒战。付平赶紧蜷缩起身子,努力汲取着自己的体温。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暖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正当他迷迷糊糊坠入梦乡时,一阵急促的呼喊声突然将他惊醒。
付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披衣下楼。楼下,王占奎已经起来了,一旁的王二虎也披着单薄的外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付平定睛一看,院子里还站着三个老人,其中一位正是王荣的父亲王福贵。
王福贵神色焦虑,开口道:"付干部,我家孩子王荣说是十一二点回来,可现在都还没到家。听说你们晚上也去了镇上,有没有看到他啊?"
"我家那个也没回来。"另一个老人也忧心忡忡地说。
"我家的也是。"第三个老人点头附和。
付平皱紧了眉头,面色凝重。他掏出手机,屏幕在夜色中亮起,时间已过凌晨三点。
"大伙别着急,兴许是路上车坏了,或者临时有事耽搁了呢。"付平安慰道,却掩饰不住内心的隐隐不安。
"我看八成是被人叫去赌博,把钱输光了不敢回来。"王占奎阴沉着脸,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赌博?"付平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他们胆子这么大?"
"他们那群人,哪个不是个浪荡子?一个个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没几个安分守己的。"王二虎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屑和失望。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事。付平抿紧了嘴唇,眼神变得坚定而果决。他猛地一拍大腿,霍地站起身来,"走,咱们去镇上找人!顺便叫上孙丽丽他们,把整个过程都记录下来。"
付平的话犹如一声号令,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的身上。王福贵红着眼眶,连连点头称是。王占奎和王二虎对视一眼,虽有些犹豫,但也不再出言反对。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到车棚,翻身骑上了那辆陈旧的摩托车。孙丽丽匆匆跟了上来,她一手拿着摄像机,一手拽着那辆三轮车。寒风凛冽,村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披上棉袄,跟在了后面。就这样,一行人在冬夜里奔赴镇上,只留下一串孤独的车辙印记在白雪中渐行渐远。
车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光亮,照亮了前方的路面。偶尔会有一两片雪花飘落在车灯光柱中,在空中闪烁了几个灿然的光点,又很快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外。付平的目光在前方游移,他的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孙丽丽突然打破了沉默,她拉了拉付平的衣袖,嘟着嘴说:"真鸡儿冷啊!"
付平回过神来,看了看孙丽丽被冻得通红的小脸,不由自主地笑了。他把外套裹紧了些,轻声说:"等会儿就到镇上了,到时候咱们进个屋暖和暖和。"
孙丽丽撇撇嘴,却也没再抱怨什么。付平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前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掏出手机给宋建设打去了电话。
"宋镇长,芝麻山村出点事了。几个年轻人去镇上,至今未归。我们正赶过去找人,你也过来一趟吧。"
过了一会儿,一行人来到镇政府门口的农业银行,宋建设已经在那里等候。作为镇党委副书记,他闻讯后第一时间赶来,足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究竟怎么回事?可有线索?"宋建设焦急地问。付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宋建设听后,眉头紧锁。他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孙丽丽正举着摄像机对准自己。
宋建设的脸色骤然大变。他凑近付平,压低嗓音:"省台记者也来了?这事可不能小觑啊。赌博属于违法行为,政府绝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心,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付平心领神会,暗自松了口气。有了领导的支持,办事就好办多了。
宋建设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所长李韬打去电话:"李所,芝麻山村有几个年轻人深夜赌博,至今未归。你们派出所必须配合调查,尽快处理此事。"
电话那头,李韬显得有些不情愿:"宋镇,这种事情我们也不好插手啊。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警方介入反而不妥......"
"李韬同志,你听着,"宋建设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省电视台的记者就在现场,这事已经不是一般的治安问题了。它关系到我们镇的形象,关系到你的前途。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啊。"
李韬听出了弦外之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立刻改口道:"宋镇,我知道了。我这就带队过去,一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挂断电话后,宋建设向付平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自顾自走开了。不久,几辆警车的灯火远远闪现,渐行渐近。李韬带着几名年轻民警赶到,作了个军礼。
"宋镇、付干部,我们已经掌握了几处可疑窝点的线索,现在就前往查处!"
一行人迅速分乘车辆,李韬亲自开车领路,很快就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巷。院墙围起,一片肃静,只有风吹动树梢的沙沙作响声。付平紧蹙着眉头,悄悄来到院门前,从门缝向内窥视。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裹挟在一起,正兴致勃勃地赌博。烟卷缭绕,酒气氤氲,桌上散落一地的纸钞和酒瓶。付平看到几个年轻人神色狼狈,面露惶恐,显是已输了家底。
宋建设见状,眉宇间露出几分不忍。他招手示意民警们做好准备,随后大步流星走上前去,一脚踹开了院门。
"都他妈别动!"宋建设厉声喝道,话音刚落,几名民警就按捺不住,冲了进去,将那群人簇拥着摁倒在地,咔嚓咔嚓,几下就给全部拷上了手铐。
李韬紧跟着走进,瞧见罗鹏,登时一愣。
错愕举手站起的罗鹏神色一松,放下手笑了笑,“干爹!”
一声干爹喊得李韬心头一颤,面色登时一板,上前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得罗鹏眼镜飞了出去,脑袋发懵。
“你爸咋个教育你的!你居然干这种事!我跟你说,你不要想有啥子侥幸心理,今天我不是你干爹,我就是个秉公执法的公安民警!”
李韬的话掷地有声,一招手,两个民警上前,将罗鹏等人的身上和桌子里,搜出了出千用的药水和特质扑克等,跟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一起摆在桌上。
一个胖子被摁在地上,狼狈不堪,口中却仍然不服气:"干嘛啊?我们只是自家兄弟在娱乐一下而已!"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名民警一脚踹在肚子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闭嘴!!赌钱是违法的!"那民警厉声呵斥,一脸狰狞。
宋建设看在眼里,却没有出言制止。他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些人,眼神里满是不屑和鄙夷。
其中一个村民一开口就哆哆嗦嗦:"警察同志,我们不是赌徒...这些人太狡猾了,把我们全骗了进去..."
"少在这狡辩!"民警一个箭步上前,狠揪住那个人的衣领,"人赃俱获!还抵赖什么!"
其他村民见状更是心寒胆战,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就在这时,付平突然看到了龙哥等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正满脸惶恐,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付平的心突然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他的目光在龙哥等人和那些赌徒之间游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眼见民警对那些赌徒动粗,付平不禁心中一惊。他原本就对他们草率简单的做法有所疑虑,生怕伤及无辜。当看到真的扬手去打那村民时,付平更是忍无可忍,连忙上前拦阻。
"李所,你们这么做是否太过了些?"付平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看这些村民的模样,分明就是些老实人,说不定只是被人骗了钱财的受害者呢?"
李韬刚想发作,却被付平眼中的诚恳所惩。付平继续说:"我们都是人民公仆,理应用理性公正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事。就让我先听听他们的诉说吧。"
见付平态度如此诚挚,李韬只得点点头。
付平,径直走到王荣和龙哥等人跟前,语气缓和下来:"王荣,到底怎么回事?别害怕,把实情告诉我。"
王荣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见是付平,这才稍稍安心。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抖:"付、付干部,我、我们真不是赌徒,是被人骗了......"
然而此时龙哥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语无伦次地诉说起来:"我、我一年的血汗钱,全都输光了!还欠下一大笔外债,我该怎么办啊......"
旁边几个年轻人也纷纷开口,控诉起那些骗子的手段来。原来他们是被一伙专门诈骗赌资的窝点骗了,进去时只是想赌个小钱,没想到竟遭遇了如此毒辣的手段。
听着他们的诉说,付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镇,李所能借一步说话吗?"付平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一幕。
......
趁着办事民警清点的时候,付平将李韬和宋建设请到屋外,后面赶来的摄像师举着摄像机跟在一旁。
他走上前说道,"宋哥,李所,你们刚刚也听到了,他们不是赌徒只不过是被骗了钱财的受害者呢,您看他们的钱是直接从这儿拿回去,还是你们要先走个程序再返还啊??"
宋建设面有难色,李韬则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却被付平的气场生生压了回去。
宋建设暗自咋舌,心想这小子今天这么犟。他正欲开口,却见付平已然迈步上前,语气缓和却满怀决心:"不管怎样,我们首先得彻查这个骗局的来龙去脉,把那帮骗子绳之以法,同时也要全力讨回村民们被骗的钱财,这才是警察该做的事!"
付平的正气,如一股清流般直击人心,李韬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怀好意:"小付啊,你还年轻,经验不足。他们这个钱是赌资,按规定是要予以没收的。这种小案子太过纠缠,上面恐怕不太喜欢。与其做这么多无谓的事,不如..."
"这些可怜的村民是受害者,却把他们当成了罪犯!真的是很可怜啊,我们客观冷静的分析一下,首先,我们的村民打工回来,只是来镇上吃个饭,吃完就准备回家的。我们有个村民代表他们给家里打过电话,这一点村子小卖部的老板和他们的父母都可以作证。"
“然后,您想必也知道,这个团伙是专门盯着这些打工返乡之人作案的,所以他们就成了目标。在酒后本来脑子就不清醒的情况下被骗到这儿来,这也不是出自他们的本意,这怎么能算蓄意赌博呢?”
李韬面有愧色,显然有些狼狈。付平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接着说道:"所以不难看出这不是简单的赌博案!背后分明还有一伙专门诈骗赌资的骗子在捣鬼!我们应该全力查处这伙骗子,并把村民们的钱财全部讨回来!"
“我觉得按照情况分别对待,不搞一刀切,拒绝粗暴执法,才能体现您的执法公平,理论清晰,您说呢?”
付平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李韬。他,在付平坚定的目光注视下,终于开始反思自己先前的粗暴做法。
宋建设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了:"付干部说得很有道理。作为人民公仆,我们理应用理性、公正的态度对待每一件事,而不应草率定论。现在看来,这些村民可能确实是被骗的受害者。"
李韬也连连点头:"是的,我们先入为主,对他们进行了过度对待,这是应当反省的。我们应当切实保护好群众的合法权益。"
付平见他们有了醒悟,便继续循循善诱:"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全力查处骗子的窝点,把受害群众的钱财全部讨回来,并且绝不姑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伸张正义,彰显法律的公平性。"
李韬听完一琢磨,好像有点道理。
宋建设拍了拍付平的肩膀,郑重说道:"小付放心,李所长一定会秉公办理,决不手软。这件事就交给他来处理吧。"
宋建设说完,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韬,仿佛在提醒他,今晚就关系着你的前途啊!
付平小声道:“我会跟摄制组沟通,把咱们刚才聊这一段删掉。”
李韬一咬牙,说完转身进屋,按照付平刚才所说的方向,做出了决断!
罗鹏登时瘫坐在椅子上,两个帮凶的姑娘登时嚎了起来,说着自己是无辜的,民警冷冷甩出一句,“无不无辜调查了才知道!”
芝麻山村的几个男人拿着失而复得的钱,有人竟后怕得哭了起来。
尘埃落定,李韬带走了罗鹏一伙,留下正义的背影。
宋建设在付平和王占奎的连声感谢中,在摄像头的注视下自豪地挥手告别。
晨光熹微,恍如隔世。
"付干部......"身后传来呼唤,付平回头,看到王国龙真诚地说:"谢谢您!"
说完竟然扑通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啥!"付平眼疾手快,在他膝盖落地的一瞬将其拽起,连说不用。
其他人也纷纷劝慰,主要是被这一跪搞得有些尴尬。
龙哥抿着嘴站在那里。方才目睹警察押走罗鹏等人,他忍不住摸了摸兜里失而复得的钱,想到如果警察没来会是怎样的后果,想到家中的父母妻儿,内心交织着悔恨和后怕。更令他羞愧的是,竟然是付平带人来救了他。种种复杂情绪冲击之下,他一时脑热,就跪了下去。
看似荒唐,实则正常。就像没文化的人见到美景,下意识只会感叹一声"我靠",对于王国龙这样的农村汉子,面对澎湃的情感,脑中闪现的第一反应就是屈膝。感动要跪,恐惧要跪,喜悦要跪,懊悔要跪......与愚昧、软弱无关,单纯是情商不够应对罢了。
付平没有居功自傲,只是语重心长地劝导一番,众人连连点头。
此刻他们的情绪都发自肺腑,但能领悟多少,能坚持多久,就看个人造化了。付平对此心知肚明,说教几句便掏出手机,让洪文康去通知王福贵等人,孩子们平安,马上就回。
然后,付平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饿了吧,走,我请大家吃个早饭,吃完再回家。"
一夜惊心动魄,在晨曦中落下帷幕。芝麻山村的人虽然还有诸多缺点,但在付平的感召下,正一点点发生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