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芝麻山村,薄雾弥漫在村头田野上,远处的山脉在晨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村里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打破了黎明的宁静。付平站在村口的土路上,望着渐渐远去的两辆摩托车,心里有些感慨。
王大虎和王二虎分别朝两个方向驶去,车轮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印记。王二虎的背影显得有些憔悴,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无眠。他没说去哪儿,但付平和王大虎都猜得到——他是去联系工程队的事儿了。
王大虎则是另一个样子,身形依旧挺拔,骑着摩托车的背影显得沉稳而有力。今天,他要去镇政府辞职,结束自己在产投公司副总经理的这段日子。付平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心里为他感到惋惜,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决定的钦佩。这个男人,心里装着弟弟,装着村子,却从不轻易表露自己内心的挣扎。
“老洪,今天去哪儿?”付平回头,看见洪文康背着工具包,准备出发。
“去元石村和青运村那边的艾草田看看,”洪文康随口应道,眼神中透出一股习以为常的勤奋劲儿,“这几天得盯紧点儿,别让那些虫子把蕲艾咬坏了。”
付平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上午九点半,镇上的阳光已经开始炙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味道。王大虎和付平两人骑着摩托车驶向镇政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渐渐模糊成一条条流动的影子。摩托车的引擎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仿佛在为他们此刻的沉默做着背景音。
镇政府的院子不大,几棵老槐树矗立在院墙边,树荫下偶尔能见到三两只麻雀在枝头跳跃。王大虎的摩托车缓缓停在院子里,他熄了火,拔下钥匙,抬头看了看挂在镇政府大门上的红色牌匾。
付平也跟着下了车,扶着车把,目光落在王大虎的背影上。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不该出现在王大虎身上,至少不该这么早。王大虎的肩膀比以前更宽了,也更沉了,像是背负着什么看不见但沉甸甸的东西。
两人站在车旁,谁也没有开口。王大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付平。“陪我抽根烟?”他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付平接过烟,却没点燃,只是握在手里。他知道,王大虎这根烟,不是为了烟草的味道,而是为了在这短暂的一刻,给自己找个喘息的时间,整理一下心绪。
王大虎自己点上烟,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嘴边缭绕。他眯着眼睛,望着院子里的那棵槐树,像是在思索什么。烟丝在燃烧,灰白的烟灰渐渐积累,直到它无声地坠落在地,被微风轻轻吹散。
“其实,还来得及。”付平终于打破沉默,声音里透着一丝试探。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但还是忍不住。
王大虎没有回头,依旧盯着那棵槐树,淡淡地说道:“小付,这一步,我早就决定了。再回头,没意思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付平感到一丝无奈。这种平静,像是经历了无数次挣扎后的释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付平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烟放在鼻尖闻了闻,依旧没有点燃。他看着王大虎,心里复杂得很。他知道,王大虎不是那种轻易做决定的人,能走到这一步,必然经过了漫长的思考和内心的较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想,这个决定到底值不值得。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付平低声说道,“但这事儿,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王大虎终于转过身,看向付平,嘴角勾出一丝苦笑:“小付,咱们都是男人,很多话不说你也能明白。村里的事儿,二虎的事儿,都摆在那儿。我不可能两头顾得上。人活着,总得做个取舍。”
“可你能放得下产投公司?那可是你全程参与的啊!”付平皱着眉,语气中透出几分不甘。
王大虎沉默了几秒,手里的烟已经燃到尽头,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把烟头掐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小付,这事儿,我想得清楚。产投公司是村里的希望,我不可能不管,但现在二虎需要我,我只能先退一步。以后该我做的,我还是会做。辞职不代表我不管村里的事儿,只是换个方式。”
付平看着王大虎,神情复杂。这个男人表面看似柔和,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韧劲儿,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付平沉默了片刻,手中的烟早已被攥得有些皱巴巴的。他看着王大虎那张被岁月雕刻出深深沟壑的脸,心里一阵沉重。他知道,王大虎的每一句话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和挣扎。这种苦,男人们通常不会说出口,因为一旦说了,反倒显得矫情。于是,他们只能默默负重前行,用一根烟、一杯酒,去平衡内心的波澜。
院子里,微风轻轻吹过,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给这份沉默增添了一丝隐约的哀伤。
王大虎又摸出一根烟,但这次没有点燃,而是夹在手指间把玩着。他望着远处,仿佛透过那片槐树的枝叶,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芝麻山村的山路、田野、和他那些未竟的心愿。
“这些年,我也算是走出来了,站稳了脚跟,”王大虎的声音低沉,有些沙哑,“但二虎呢?他还年轻,没什么经验,这次我不帮他,他自己很难撑起来。”
付平听着,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他知道,王大虎的话虽然不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有着兄长的责任和决心。王大虎不是为自己打算,而是为弟弟、为家族、为整个村子。他明白这种心情,只是——付平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一点点散落的灰烬上——牺牲掉自己多年的心血,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
“我不是想拦着你,”付平终于开口,语气变得缓和,“只是觉得,你可以不用走得这么绝。你完全可以两边兼顾,二虎的事儿你可以帮他,但产投公司,你也不该放手。”
王大虎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兼顾?我也想过,可越想越觉得,自己顾不过来。产投公司是个大摊子,村里人指望着它能带来改变。而二虎的工程队,刚起步,没人给他撑腰,他连第一步都走不稳。我要是留在产投公司,二虎那边就得靠自己,可他现在连个像样的合伙人都没有,工程队要起不来,村里人会怎么看他?只会觉得我占了便宜,没把心思放在村里。”
付平点点头,他知道王大虎说得有道理。村里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有人觉得他利用职务之便给弟弟开后门,所有的信任都会一夜之间崩塌。可是付平仍有些不甘心,叹了一口气道:“走到这一步,我是真替你觉得可惜。”
王大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无奈,但更多的是释然:“可惜什么呢?人生不就是这样,做出选择,就得付出代价。我这人啊,不怕吃亏,也不怕付出,只要二虎能稳住,村里的事儿能有个好的走向,我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
付平看着王大虎,他从不曾见过这个男人如此坦然而坚定。告别一个自己亲手打拼出来的位置,放弃自己多年积累的心血,只为了让弟弟有个起步的机会,这种牺牲之大,换作别人,恐怕早就动摇了。而王大虎,却依然选择了这条路。
两人站在镇政府的院子里,阳光透过槐树的枝叶洒在地面上,斑驳的光影映在他们脚下。王大虎将那根没有点燃的烟放回了烟盒里,然后拍了拍付平的肩膀,仿佛要将这段沉重的对话也一同掸落。
“走吧,小付,事情还没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说,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坚定。
付平望着王大虎那坚定的背影,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深知,王大虎的决定已经无法改变。他这个人,向来是说一不二,认定了的事情,就会像一头倔强的老黄牛,不管前路多难,都会咬牙走下去。
“走吧,小付,我这边的事儿还多,你也别替我操心了。”王大虎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朝着镇政府的大楼走去。他的步伐稳健,但付平能看出,那个背影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重。
付平默默跟在王大虎身后,心里却始终无法平静。他想起王大虎这些年为村里做的贡献,如今他却为了弟弟的事业,毅然舍弃了自己打拼多年的职位。这种舍弃,既让人敬佩,也让人心酸。
两人走进镇政府的走廊,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声风声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一种凉意。王大虎停在李爱明书记的办公室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吧。”里面传来李爱明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王大虎推门而入,付平跟在后面。李爱明坐在办公桌后,桌上堆着一摞文件,眉头微微皱着,显然是被什么事情烦扰着。他抬头看到两人,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笑着招呼道:“大虎,付平,坐吧。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王大虎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抬起头,直截了当地开口:“李书记,我今天来,是想向您提出辞职。”
李爱明愣了一下,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辞职?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你这副总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王大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李书记,我不是突然的决定。我想了很久,主要是为了避嫌。您也知道,我弟弟二虎最近在搞工程队,我怕我一直在这个位置上,会让村里人说闲话,对我,对村里的工作都不好。”
李爱明皱着眉头,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大虎,我理解你的顾虑,可你得知道,产投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你一走,这个位置可不好找人来顶替啊。再说了,村里要发展,离不开你这样的骨干啊。”
李爱明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变得更加凝重。王大虎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那双手,曾经握着锄头、扛着水泥袋,如今却要放下村里最重要的职位。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李书记,我知道产投公司现在是关键时候,我也知道这个岗位对村子的发展有多重要……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留在这儿。”
他顿了一顿,声音里透着深思:“二虎年纪轻,经验不足,我是他哥,理应帮他一把。可我还在镇里工作,万一有人说我利用职务之便给弟弟开方便之门,那对村里、对公司都是影响。李书记,您也清楚,咱们芝麻山村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不能因为我个人的事儿,给村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爱明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放下手中的笔,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摆在桌面上,神情中带着几分思索和无奈:“大虎,你说的这些,我能理解。但你也得明白,村里现在正需要你这样的带头人。你辞职了,这摊子事儿谁来接?你是咱们村里走出来的,村民们信任你,工程队搞得好不好,村里产业园的事儿能不能成,你都得操心啊。”
王大虎点点头,神情中透出一丝沉重:“李书记,我一直都把村里的发展放在心上,您放心,我辞职不代表不管村里的事儿。以后,我还是会尽我所能,继续为村里服务。但是……这个位置,我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付平一直默默坐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瞥了一眼李爱明的脸色,知道李书记心里其实也不好受。王大虎是个难得的能干人,这几年在产投公司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突然辞职,对公司、对村里的工作确实是个不小的打击。
付平见气氛有些僵住,便开口补充道:“李书记,大虎他也是为了避嫌,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其实他早就跟我说过,他辞职后,并不打算完全离开村里的工作。他还想继续为村里出力,只不过他觉得,作为村干部的亲属,不能占着这个关键的位置,免得引发不必要的争议。”
李爱明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眼神从王大虎身上转到付平,再回到桌上的文件,沉思片刻后,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的顾虑,也知道大虎是为了村里好……可这事儿,真得再三考虑啊。”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也停滞了下来。王大虎抬头望着李书记,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他知道,李书记是真心为村里的发展着急,也真心希望自己能留下来继续担任这个要职。
李爱明长长叹了口气,站在办公桌前,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大虎,你得明白,你在这个位置上,对村里、对镇里的产业发展,意义非凡。咱们芝麻山村的产业园建设,刚有了点起色,你要是这个时候走了,不是只影响你弟弟的工程队,而是整个村的未来。”
王大虎低下头,沉默片刻,随后缓缓地说道:“李书记,我明白您的担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芝麻山村能有今天的变化,我心里比谁都高兴。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继续留在这岗位上。村里人信任我,镇里领导也信任我,我不能因为我个人的家庭关系,给大家带来麻烦。二虎的工程队要起步了,我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凭着这个位置,给他开了什么方便之门。”
李爱明的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不甘心:“你这是为村里好,我理解。但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可以换个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不一定非得辞职。你可以请个长假,或者暂时回避涉及你弟弟的项目,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继续工作。”
王大虎听了,摇摇头,语气依旧坚定:“李书记,我想过各种可能的办法,但我觉得,辞职是最妥当的选择。哪怕我回避了涉及二虎的项目,村里人也难免会有猜疑。要是以后出了什么问题,影响的不只是我个人,还有村里的整体发展。我不想给您,也不想给村里人添麻烦。”
付平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此刻,他看了看李爱明,又看了看王大虎,心里明白,王大虎的心意已决,李爱明再怎么劝说,也很难改变他的决定。
付平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李书记,您也知道,大虎做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他已经考虑了很久。现在二虎刚起步,大虎觉得这个时候离开反而是对村里、对公司、对家里最负责任的选择。至于您说的过渡期,大虎肯定会配合,帮产投公司做好交接工作,直到找到合适的人选。”
李爱明看了看付平,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认同。他知道,王大虎和付平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一旦传开,如果处理不当,确实会引发不必要的猜忌和流言。可他毕竟是镇里的书记,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个这么有能力的干部。
李爱明沉默了片刻,最后长叹一声:“唉,大虎说起来,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走。你这几年在产投公司做得有声有色,上面也都看在眼里。可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能强留你。”
他顿了顿,眼神中透出一丝严肃:“不过,你得答应我,辞职的事情暂时不要声张。我得向上级汇报,等组织上有了明确的答复,咱们再决定接下来的安排。你要是就这么突然走了,镇里、县里都不好交代。”
王大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感激:“李书记,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辞职这事儿,我会配合过渡,等组织上有了安排,我再完全退出。”
李爱明听了,脸色终于舒缓了一些。他微微笑了笑,眼神中透出几分欣慰:“好,大虎,你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
从镇政府出来,天色已近中午,秋日的阳光洒在镇上的街道上,路旁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王大虎和付平走在路上,脚步沉稳,心情却各有不同。
付平走在王大虎身侧,时不时侧眼看一眼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敬佩,也夹杂着一丝担忧。王大虎,作为一个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实干家,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打拼出了如今的地位,却为了弟弟的事业,毅然决然选择放下。他这种决定,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出的。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街道上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声,镇上的人们各自忙碌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平凡的上午发生了什么大事。王大虎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付平说道:“小付,接下来我得独自去一趟,和小林他们谈谈工程队的事儿。”
付平点点头,早已知道王大虎的打算。他看着王大虎那张风吹日晒的脸,眼神中透着一股浓厚的责任感和决绝:“你打算自己去?”
“嗯,二虎这边刚起步,工程队的事情还没完全定下来。我得去见见小工头们,把话说清楚,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底气。”王大虎的语气平静,却透着无形的力量,像是一块沉稳的磐石,不管风雨多大,始终不动摇。
付平皱了皱眉,虽然心里明白王大虎有自己的打算,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小林他们可不好对付,工程队里的小工头,一个比一个精明。这次你去,他们可能会提不少条件,你得有心理准备。”
王大虎淡然一笑,眼角的皱纹微微拉开:“小付,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这些人虽然精明,但只要咱们有诚意,事情总能谈成。我一个人去没事儿,反倒显得咱们真心实意,能把事儿谈得透彻。”
付平看着王大虎那平静中带着坚定的神情,心里顿时释然了些。他知道,王大虎不是那种轻易被人左右的人,既然他决定独自去见那些工头,肯定有自己的盘算。只是,想到王大虎即将面对的那些复杂的人情世故,付平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那你自己多注意点,有什么事儿及时跟我说。”付平拍了拍王大虎的肩膀,目光中带着几分关切。
“放心吧,小付,我心里有数。”王大虎微微笑了笑,随后拧了拧手中的摩托车钥匙,发动引擎,准备出发。
付平站在路边,看着王大虎跨上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在午后的街道上回荡开来。摩托车缓缓驶出镇子,卷起一阵尘土,渐渐消失在远处的村道上。付平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感慨。
他想起多年前,王大虎也是这样骑着摩托车,离开村子,独自一个人进城打工。那时的王大虎,肩上背负着整个家的重担,毫无退路,只能咬牙前行。而今天,他再次独自上路,却不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是为了弟弟,为了村里人,为了一个更大的未来。
“那一次,是为了生活,只身进城;这一回,是为了弟弟,单刀赴会。”付平低声叹道,目光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