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天气秋凉。
天光破晓时分，卧牛山中岚雾飘飘，泉溪潺潺，更有早起的鸟儿吟歌起舞，赏心悦目。
蓦然，一道狂野的身影撞破山岚，自一片林木顶端跃下，两步就掠过一条宽浅小河，复又钻入另一片山林，宛如一头灵巧的胖雕，肆意而逍遥。
他半身袒露，露出如铜浇铁铸般的雄壮身躯，血眉光头，面色欣然，赫然正是从卧牛寨下来后的赵昂。
一夜狂飙，在不计损耗的气血加持下，他已经赶过了大半路程，再有几个时辰就能回到清河县城。
这一路风驰电掣，于山林间纵横驰骋，让他前所未有的痛快。
兴许是了结了和宋威父女的恩怨，让他有一种脱离樊笼，复返自然的畅快，心意圆融如一，忍不住仰天长啸一声。
这啸声似雏凤轻吟，清越悠扬，与山林间的风声，水声，鸟声，虫声相合，穿山过岭，响彻云霄。
“咦？”
突然，正在赶路的赵昂停下脚步，几个起落，就来到了一条山间小道前。
就见小道四周，分散着十来具残破不堪的尸体，五辆被暴力破坏的马车横七竖八地倾倒着。
经过一夜大雨冲刷，这些尸体都已经发白发胀，看不出打斗的痕迹，难辨凶手。
但现场那一个个熟悉的碗口粗大蹄印，却让赵昂若有所悟。
“这青牛妖，是彻底和内城豪强们杠上了？”
他看了看尸体上的衣物制式，又来到马车前，辨认了一下马车上的纹章刻印，咧嘴一笑：“好么，李家，龚家，王家，魏家，内城四大豪强都齐了。”
从马车的形制用途，和地上残留的一些物件来看，这次内城豪强们被青牛妖劫走的，是五车被当成货物的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幼童。
只是，这青牛妖劫走人做什么？当血食吃么？
赵昂皱了皱眉，原地沉吟片刻，便再度起身，朝清河县方向赶去。
天下不平事那么多，哪里能管得过来？
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事吧。
也不知清河城如今是什么情况，妹妹赵瑾儿和珍娘是否真的已被内城豪强劫走…
念及赵瑾儿，赵昂就心急如焚，脚下瞬间又加快了几分。
…
傍晚时分，赵昂已经来到了卧牛山边缘，清河县城已然在望。
但看着县城外，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的乱军营寨，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果然，最担心的局面还是发生了，黑莲教乱军竟然真的来进攻清河县城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清河县城目前还没被攻陷，只要自己进入县城，找到瑾儿和珍娘，就能通过孔府西跨院的那条水道，将她们安全带出来。
只是，该如何突破黑莲教的乱军，进入城里？
“乱军中，必有入品级的武师压阵，我如今虽说有二十七口气血，短时间内拥有不逊于入品级的战力，但若是落入军阵中，被上万兵士围杀，那是必死无疑。”
赵昂藏身于一棵大树上，借着黑莲教乱军中亮起的火光仔细打量，心中很是发愁。
前身曾被摊派进入军伍，与黑莲教乱军交战，连战连败，对乱军的战力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
赵昂继承了前身的记忆，观察一番后就确认这支黑莲教乱军只是一支偏师，并非主力，没有乱军最精锐的黑莲力士。
但纵然只是一支偏师，其战力也在清河县守城的乡勇之上，自己单枪匹马，该如何穿过这片乱军营地？
“且等深夜时分，再看看有没机会混过去。”
赵昂沉思了片刻，心中有了决定，胜利就在眼前，不能放弃。
他后撤三十里，寻了一处不易发现的山洞，猎了几头山鹿饱餐一顿后，就躺下呼呼大睡。
及至月上中天，赵昂翻身坐起，稍作休整，便离了山洞，朝乱军营寨赶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不一会儿就赶到了地头。
此时乱军营寨内除了行走的值夜军士外，其他营帐都很是安静，连续几日攻城都没占到便宜，让本就是乌合之众的乱军很是疲惫，士气亦低落了不少。
赵昂居高临下观察了一番，记下了粮仓，马厮等几个重点区域的位置，心中暗自推敲一番，正要下山溜入乱军营寨，就见营寨内忽有一队值夜军士从外边护送着两人进入中军大帐里。
其中一人，身形依稀有些熟悉。
赵昂皱了皱眉，心头一动，一口气血上涌，鼻前某个区域在特殊劲力的刺激下变得异常敏感，迅速捕捉到了一缕淡得微不可闻的香气。
这是…千里追魂香的气息！
“那人是王躬！”赵昂嘴角咧了咧，双眉抖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城外乱军营寨，中军大帐内。
王躬有些拘谨地坐在座位上，目光闪动，脸上挂满了虚伪的谄笑。
在他下手，魏家的小少爷魏琪昌脸色苍白，两股战战，低头不语。
主位上，一名身高近两米，黑巾裹头，身罩铁甲，面容方正的雄武汉子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抓起一只活蹦乱跳的人面猴，指尖一旋，就卸下了它的天灵盖，露出乳白色的脑花。
此时这猴子还没死去，七窍流血，四肢扑腾，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雄武汉子眼睛一亮，张口对着猴脑就是一吸，顿时满嘴生香。
待将猴脑咽下，此人随手将没了声息的人面猴弃于地上，神色缓和了几分。
他砸了咂嘴，声若磨铁，很是刺耳：“不错，没拿劣等货糊弄老子，的确是正宗的清河人面猴。”
王躬见状，脸上的谄色又浓了几分，连忙道：“我们几家诚心与章将军合作，自不敢蒙骗。”
“不敢蒙骗？那上次你们偷偷运货出城的事怎么说？”
被称为章将军的雄武男子轻哂一声，朝面色发窘的王躬摆了摆手，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算了，这生意倒也可以做下去，不过好处…我得拿八成。”
“八成？章将军，我们这生意看似风光，其实大头都要上交…”王躬几乎跳了起来，神色苍白，“你若是拿走了八成，我们没法向上面交代！”
“你想拿长生会的名头压老子？嘿，莫忘了我们可是黑莲教，不吃你们那一套。不过，我也不想你们为难，就吃点亏，拿五成利，如何？毕竟，我还有过万弟兄要养活。”
章将军眼中掠过一抹忌惮，伸出五根萝卜粗的手指，接着道：“以后在我们黑莲教的地盘上，你们几家的货都可以畅通无阻。如果不够，我们还能帮忙，比如，长生会要的玄阴女……”
王躬犹豫了一下，见章将军脸上隐现不耐，这才咬牙应了下来，心中暗自有些得意。
虽说如此一来，内城几家豪强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每年利润恐怕连原来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但只要搭上了黑莲教的路子，便可将触角伸到清河以外的地方，一来一回，应该就亏不了不少，甚至还略有小赚。
生意谈妥，自是宾主俱欢，气氛缓和了不少。
王躬想起此行的另一个任务，举杯敬酒：“章将军，我们四家之前为应付潘县令，把族中大部分好手都调拨出去，所以还需准备一番，三日之后必能助你夺下清河县城。”
“三天？太久了！”
章将军摇了摇头，举杯神秘一笑：“你回去后不要睡得太死，明天一早，我会在青河县衙设宴款待城中豪强官绅，富商大户，你们几家可一定要赏脸。”
“嘶~”王躬倒吸一口冷气，借低头饮酒遮掩脸上的震惊，心中骇然，“这城中还有势力与黑莲教合作，能在今夜拿下城门？！”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出巨大动静——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粮仓，粮仓，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