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寒梅节,小雪初晴。
据说前朝某个诗词皇帝平生最爱寒梅,每年岁末必会召集天下名士于御花园内作诗咏梅,称为“梅宴”。宴后他便会将吃剩的佳肴珍馐舍赐给宫外百姓,上行下效,各级官府和民间士绅不管目的如何,有样学样之下,也便形成了寒梅施粥的习俗,并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依照往常惯例,河间府府衙名义上主持施粥,但具体事务诸如粥厂的设置,制粥的米肉,人手的安排等等都交由金鼠帮操办,府卫军和六扇门只负责施粥现场的秩序维护。
赵昂一早就按照和司马东的约定,接连奔赴几处粥厂分发用他血液和某些草药熬炼的“灵液”,经过两天的尝试,他找到了能最大程度发挥他血液效用的配比,如今只需将配置好的“灵液”加入粥中,便可达到灭杀鼠虫的目的。
之后,他便回到家中,带赵瑾儿和珍娘出了门。
实则上,他原本是不愿带她们出门的,不过耐不住赵瑾儿卖萌撒娇发嗲一套,抱腿纠缠,加上近来河间府城的秩序明显好转,而他和司马东联手之下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掌控了河间府城,一声令下,足以调动金鼠帮和六扇门的势力,兼且自从冬祭之后,两女就再没出过门,所以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哇,这梅花开得真漂亮!”
赵瑾儿头戴绒球结成的暖帽,镶边垂下的流苏随风微颤,身着绒缎织就的罗裙,其上绣以银线勾勒的雪花图案,外罩烟霞紫貂皮制成的短袄,手里捧着一只细腻柔滑的狐皮手炉,脚下蹬着双软底鹿皮靴,小步轻快,像是逃出樊笼的小鸟儿,绕着赵昂跑来跑去,嘴里叽叽喳喳,很是欢快。
珍娘穿着件素色罗裙,抱着小玉儿跟在旁边亦步亦趋,小脸上写满了开心,她而今已有二品后期的修为,气血强盛,不畏寒暑,自从中了金鼠煞后,她心气积郁,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雪后长街清洌,道旁梅树傲立,其枝头积雪未消,却掩不住孕育的盎然生机,有风吹过,残雪簌簌而下,露出点点猩红,萼托白玉,花芯吐金,更有清香浮动,芬芳动人,仿佛穿透了严冬的凛冽,直抵人心。
赵昂带着二女一路走一路看,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处施粥点附近,就见几株挺立的梅树下,搭起了一处临时芦蓬,附近百姓不顾严寒前来领粥,男女老少齐上阵,排成了两条长长的人龙。
这人一多,口舌就杂,各种坊间传闻,桃色八卦便传扬开来,但更多的百姓则是对负责施粥的金鼠帮交口称赞,对和金鼠帮作对的屠鼠盟不断唾骂,一些人说到激动处,甚至撸起袖子,一副要和屠鼠盟拼命的架势。
“哥,金鼠帮不把老百姓当人,盘剥拐卖,纵鼠食人,简直坏事做尽,为什么老百姓还说他们好?”
赵瑾儿听了一会儿,就有些迷糊,她皱着小眉头,仰头看着赵昂问道:“屠鼠盟为了救大伙,死伤那么多人,怎么大家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这样唾骂?”
小丫头年岁较小,纯真善良,对金鼠帮有着先入为主的恶感,加上后续的一些不愉快,以及珍娘的遭遇,更是厌极了金鼠帮,自然对屠鼠盟有着天然的好感,此时听得街上老百姓这么说,顿时有些打抱不平。
“因为,金鼠帮施粥了呀。”赵昂闻言笑了笑,指着芦蓬里那些正在施粥的金鼠帮众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人只要还顾及点脸面,就断然不会再领了粥后恶语相向。”
赵瑾儿眨了眨眼,疑惑更甚:“可是…可是…就因为一碗粥,就混淆黑白,颠倒是非了吗?”
赵昂呵呵一笑,缓缓说道:“这世上所谓的黑白,是非和对错都是相对而言的,因人因时因势而异,普通老百姓才不在乎谁对谁错谁有理,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就觉得谁有理,可惜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很多人却不知道,或者即便知道了,也不愿去做,宁愿自家酒肉臭,都不愿施一碗粥给老百姓。”
“是呀,那些人也太坏了!”赵瑾儿想起之前在赵昂相依为命时的经历,不由抱紧了赵昂的胳膊,轻笑道,“和那些人相比,作恶多端的金鼠帮都成善人了!”
赵昂伸手摸了摸丫头的脑袋,看着一个个领粥后边走边喝的街坊百姓,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性唯私,天下唯利,连肚子都吃不饱,衣服都穿不暖的人,本质上就是一头野兽,哪里会在乎谁对谁错,谁有道理?”
所以前世那些塌房的公众人物,最常用的洗白手段就是捐钱做公益,至于最后是真捐假捐诈捐,谁又会一直惦记着?老百姓其实很好骗,但很多时候,肉食者偏偏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最后翻车实属咎由自取,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侧方传来,竟是比这雪后的寒风还要凛冽三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想到赵捕快年纪轻轻却有如此深刻的感悟。”
赵昂目光一凝,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年约二十出头,容颜清丽绝伦,肤白似雪,眉目如画,英气逼人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乌发如瀑,简单地挽成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束以木钗,身着一袭宽松的黑绸罗裙,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薛宝珺,而狐女肩上坐着规规矩矩的丁秀眉。
只一眼,赵昂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定然是丁秀眉和薛宝珺的师父,黑莲教汝阴坛护法,四品武师明月珑!
从对方见面一口交破自己的身份来看,丁秀眉大抵是顶不住她的压力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这也很正常,从丁秀眉两个往日活泼得不得了姑娘此时的表现就能看得出,她们两在她们师父面前完全是被拿捏的份。
不过,赵昂对她却并不害怕,以他如今的实力,即便不敌,自保应该绰绰有余,而且看对方的态度,显然也没一上来就动手的打算。
他点了点头,拱手道:“明护法,久仰。”
“多亏了赵捕快舍身相救,秀眉才能因祸得福,死里逃生。”明月珑声音不大,但落在赵昂耳边却字字清晰,就好像在耳边开口一般,“但公是公,私是私,你救秀眉之事的恩情要报,你假冒我教之名,和金鼠帮,舒真人之子交恶之事,也得算个清楚。”
“哦,不知明护法要怎么个算法?”赵昂眉头掀了掀,不亢不卑地说道,“我修为虽不及你,但也绝非软弱缩骨之辈。”
明月珑闻言,上下打量赵昂一番,沉默片刻,脸上掠过一抹又是恼怒又是羞愤的神色,叹了口气:“不必了,有个老不修的…托我带给你两本秘籍,你且收好,然后向我说‘我喜欢"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