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
赵昂立于凉榭前，内里逸散的烛光将他身影拉得老长，仿似一头自传说中走出的恶兽，凝视着前方三百多披甲武师。
他背负双手，囚龙棍已缩小成绣针状被别在袖口，看着杨柏崂被一枪捅穿，接着被砍下脑袋，神色淡漠，似早在预料之中。
这时，那名砍下杨柏崂的披甲武师手提其头颅走了过来，在距赵昂数步前停下，单膝跪地，奉上头颅：“大人，杨贼头颅在此，请过目。”
赵昂瞥了死不瞑目的杨柏崂一眼，淡声道：“让你亲手砍下你父之首级，心中可有怨气？”
“老贼不识天数，妄想和大人作对，必将我杨氏拖入深渊，在下大义灭亲虽有悖孝道，却于家族有益，无愧于我杨氏历代先祖！”这披甲武师掀开面甲，露出一张和杨柏崂有三四成相似的面孔，只是更加年轻，更有朝气，也更具野心。
杨安，杨柏崂庶子，自幼天赋出众，却因出身备受正房打压，金鼠祭那夜陪同正房嫡子赴宴，侥幸不死，与众人一道煮食了舒真人的血肉后，就彻底拜服在赵昂脚下。
不仅是他，这三百多披甲武师当中，与杨安有相同经历的武师还有不少，且实力都在二三品。正因如此，早在杨柏崂等人纠集一起阴谋暗害赵昂之时，就注定了他们必然败亡的下场。
赵昂沉默片刻，缓缓说道：“给你们一天时间，各自清理好自家事务，不留后患。”
“是，属下保证，绝不会留下任何后患！”杨安低头应了句，眼中凶光闪烁，这世间不留后患的做法，唯有…斩草除根。
赵昂点了点头，随后把看傻眼的白志明唤到面前，问道：“你们各家都应该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吧？这几日想来应该派人从密道出城，向郡城传报了河间府的消息？”
白志明闻言，打了个寒颤，连忙解释道：“大人，都是杨柏崂逼迫我们做的，我若是不做，怕是会引起他的怀疑，所以…”
赵昂摆了摆手：“做了就做了，无需解释，我且问你，按照你的推算，等郡城江宁接到消息，派员过来调查，大概会要多久？”
“江宁远在千里之外，便是骑乘铁鳞马过来，算上中间的调查协调，至少也得要一旬左右。”白志明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补充道，“若是乘坐飞禽，或许六七日便可到。”
赵昂点了点头，旋即又交代他们收拾好首尾，同时清点各自族中财物，储粮等物，静待他的指令。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但赵瑾儿和珍娘的厢房内还亮着烛火，两人窃窃私语，说着女儿家的悄悄话，听到动静后，双双走了出来。
“哥，你回来，珍娘妹妹有事找你呢！”
赵瑾儿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棱棱地飞了过来，撞入赵昂怀中，旋即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哎呀，你身上好臭臭的，快去洗洗！”
紧随其后的珍娘目光闪动几下，旋即浅笑一声，径自去浴室准备热水，昂哥哥身上的血腥气好浓烈，看来刚才杀了不少人哩。
赵昂泡过澡，洗去一身的血腥味，披上一件宽松的长袍，领着珍娘到了书房。
自那夜用百年鼠宝解除她体内的金鼠煞，意外觉醒宿慧之后，眼前的少女就一天一个样，几天下来，连赵昂都觉得有些陌生，无法将眼前这个国色天香的清纯少女和之前的珍娘相联系起来。
明亮的烛光下，珍娘不施粉黛，肤白胜玉，清纯若出水芙蓉，浑身洋溢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圣洁，令人心悸胆怯，不敢直视。
赵昂只觉识海内的青莲晃动几下，莲蓬内那颗缓缓凝形的莲子吞吐火霞，心头的那种异样顿时散去，大大方方地看着低眉顺眼的珍娘问道：“珍娘，你很少找我开口，这次想我怎么帮你？”
“昂哥哥…”珍娘轻唤一声，看了赵昂一眼，旋即又垂下眼眉，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听丁姐姐说，如今外城乱成一锅粥，杀人放火都没人管，而且粮价飞涨，有些穷苦人家甚至活活饿死，所以我想能不能去外城设几座粥厂，给他们放一些粥？”
“你想去外城设厂施粥？”
看着绞着手指，低头不语的珍娘，赵昂沉吟片刻，想起之前的决定，便点了点头：“可以，我会让人调拨些粮食给你。”
“多谢昂哥哥！”珍娘抬头，一脸惊喜之色，似是没想到赵昂会同意，眉宇间隐约透着一股和她年龄不相称的慈悲气息，悲悯天人。
“她体内属于无生老母的力量正在快速复苏，也不知这样下去是好是坏。”赵昂见状心头叹息一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已经决定好了？”
珍娘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地低下头，随后她又鼓起勇气，直视赵昂的双眼，神情怯怯但又分外认真地说道：“昂哥哥，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什么转世灵童，一辈子就傻傻地跟在你身边，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我改变不了我是转世灵童的现实，‘夺灵"是我的宿命。”
“明护法和我讲过，圣教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些逃避宿命的转世灵童，她们的下场都很凄惨。”珍娘眼底掠过一抹恐惧，她捏紧了拳头，抿了抿下唇，“我害怕落得和她们一样的下场，所以，我必须去面对。”
而要直面“夺灵”，则必然要回归黑莲教。
“既然决定了，那就勇敢面对吧。”赵昂叹了口气，旋即眉头一抬，眼中流露出一抹霸道之色，“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就来找我，我会护你周全，实在不行把找上门的其他灵童都打残了，再交给你处置，应该也算是‘夺灵"成功吧？”
“啊…”珍娘瞪大眼睛，满脸困惑地想了想，似是没有想到赵昂会整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路子，随即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圣教历史悠久，历代‘夺灵"的次数并不少，想来也该有一些灵童身世不凡，动过这样的念头，但最终都没有成功。”
说到这，她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赵昂说道：“昂哥哥，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还是不要冒险了。”
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赵昂便点头应了下来，随后又和她商议了一些施粥的具体事项，并提点她可以邀请明月珑师徒三人一起去做，最后目送着她离去。
片刻后，书房的烛火熄灭，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声：“恶事我已经做了，善名就由你去留。如此一来，待你进入黑莲教之时，声名应是不逊于其他转世灵童，也能走得更加顺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