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年的种种疑问，卢遂只能报以苦笑。
他没读过书，也不识几个字，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记得他曾经的跟过的一位将军和他说过，男人在讲不了道理的时候，可以讲刀子。
在王拯的下个问题即将出口之前，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刀。
他的刀，不同于其他江湖人士的刀，而是一柄制式与军队之中的横刀非常相似的刀。
这是当年他在北齐军中任百夫长时，那位将军赐给他的佩刀。
一转眼，十余年时间一晃而过。
故国湮灭，故人凋零，他只剩下了这柄刀。
卢遂抬起袖子擦干净刀刃上的血迹，将刀柄抵给王拯，轻声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元人总是惦记咱们的东西，不过，这不重要，有强盗进了咱家的门，提起刀子杀光就是。”
王拯下意识地握住刀柄，感受着刀刃上传来的锋锐，忍不住感慨道：“好刀！”
卢遂微微一笑，将刀鞘也递给王拯，说道：“这柄刀，送你了，拿着它，去杀光所有想要惦记咱们东西的强盗。”
王拯一愣，将自己的刀横在胸前，轻声道：“我有。”
“不一样，你的是你的。”
卢遂起身，远眺着长城下的山林，缓缓说道：“我没有子嗣，也没有家人，更没有家，这柄刀是我唯一的家当，我不想我死之后，这柄刀随我一起死去。”
听着卢遂以最轻松的语气说出最沉重的遗言，王拯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他起身，双手执刀走到卢遂身后，问道：“卢叔，你的刀给我了，你用什么？”
“我用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杀敌，用我的命也行！”
卢遂随口应了一句，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王拯，笑问道：“小子，你觉得，咱们能赢吗？”
王拯皱了皱眉，诚实道：“我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卢遂坦然说道。
说完，继续淡淡地说道：“咱们这些江湖人，死有余辜，不过，你还年轻。”
“什么意思？”王拯有些疑惑地问道。
卢遂抬起头，看着远方的烽火台已经逐渐有人朝他和王拯所在的方向赶过来。
不由得低声道：“室韦，海真的斥候已经摸上了长城，说明他们的大军就藏在底下的林子里，说不定明天，说不定今夜，就会大举朝长城发起进攻。”
说到这里，卢遂顿了顿。
他扫了一眼眼前满脸疑惑的王拯，忽然笑道：“咱们这几万人，挡不住这些野人的，他们人太多了。”
王拯皱眉问道：“那怎么办，世子殿下会派人来帮咱们吗？”
“不会！”卢遂摇头，肯定的回道。
王拯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低声问道：“我们挡不住野人，世子殿下也不帮忙，那我耶耶，我阿娘，我阿姊和阿弟怎么办？”
卢遂沉吟片刻，拍着王拯的肩膀道：“等咱们挡不住的时候，我掩护你撤离，你去山海关找世子殿下，找他参军。”
王拯倏地抬起头，“那卢叔你呢？”
卢遂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凌云已经到了。
“卢兄！”
“凌家主！”
卢遂不再和王拯说话，快步朝赶来的凌云迎了过去。
凌云抱拳回礼，一脸凝重道：“卢兄，根据最新统计的消息，已经有三十八组烽火台发现了海真，室韦野人的踪迹。”
听着凌云报出来的数据，卢遂倒也不怎么意外。
早在他与王拯上发现海真野人的行踪时，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海真，室韦两国大军的心理准备。
迎上凌云，卢遂问道：“凌家主，可有人员伤亡？”
凌云摇头道：“得益于卢兄布置得当，倒是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二人简单的交流汇总了一下各处烽火台得来的信息，彼此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沉重之色。
沉默片刻，凌云忧心忡忡地问道：“卢兄，咱们要不要去世子殿下报个信？”
“凌家主觉得，报信有用吗？”
“这......”
凌云一愣，随后忍不住暗叹口气，“难道朝廷就这么放任辽东成为元人的马场吗？”
“凌家主，慎言。”
凌云默然一瞬，喟然道：“既然报信没用，那就算了吧，长城之后是辽东，是我凌氏祖祖辈辈生存的祖地，大不了我凌氏与辽东共存亡便是。”
凌云此言一出，刚刚赶到此处，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江湖人士顿时沉默下来。
随着卢遂召集人手时那些话口口相传，一众江湖人士也逐渐想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海真，室韦两国联军出现在长城外，那元人主力定然在山海关外。
尽管他们大多数人不懂军事，但对于元人一主一副，一军主攻一军袭扰这样的安排，他们还是能想明白的。
而山海关，只有两万三千人。
两万三千人，要抵挡元人主力尚且困难重重，又怎么可能抽得出兵力上长城来支援他们。
所以，对于赵韵承诺的支援，他们早就不抱什么希望。
长城上的人越来越多，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跳出来质问卢遂。
唇亡齿寒，本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平日里，他们没机会面临这样的处境，但当他们真正处在这样的境地之时，不用别人多讲，他们自己也能想通，并说服自己。
长城之后是辽东，辽东有他们的父母妻儿。
朝廷不管他们，世子殿下要抵抗北元主力，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妻儿任人欺凌。
所以，有死而已。
天黑了，凌云和卢遂也不再说话，而是靠在烽火台上静静的沉思着。
一些江湖人士在长城上生起火堆，取出干饼或者炒米放在火焰上加热，然后慢慢的吃了起来。
王拯也在烽火台旁生出一堆火，从行囊里取出三个饼子用树枝串着。
刚打算烤时，瞥见一旁的凌云，纠结一下，又取出一个饼子开始加热。
不多时，四个面饼烤成了金黄色。
他先给卢遂和凌丛一人一个，而后走到凌云面前，有些犹豫的将一个饼子递到他面前。
“多谢！”凌丛道了声谢，接过饼子。
王拯低声道：“不客气。”
说完，他退到卢遂身旁，准备开吃。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大喊：“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