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韵开始和杜渊论将，当然，论的都是年轻一辈之人。
在年轻一辈之中，杜渊本就是最顶尖的几个人之一，在书院有着大夏读书种子之称。
尽管他主攻的方向并非是军事也不是相人。
但他看人的角度很清奇，不管论谁，总能让赵韵耳目一新的感觉。
二人一边饮酒，一边畅聊，不知不觉，话题已经逐渐从镇北军的年轻一辈里谁更值得培养，偏移到了如今的天下大势。
两人聊得太入神，直至桌上的酒菜被下人撤了又上，上了又撤。
不知何时，天色黑了下来。
侍女在殿中点起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两人才恍然惊觉，意犹未竟的止住了话头。
“四年了，已经整整四年，你我兄弟二人未曾交过心，去年你去太安，也只是匆匆一面，不曾想再度畅聊，竟然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杜渊有些嘘唏的感慨了一句，主动掀起袍子，看着自己那已经完全干瘪的双腿。
赵韵也是满脸感慨之色。
还未和老爹就藩之前，赵韵在太安，更多的时候是用一种游戏红尘的心态在待人处事。
毕竟，稚嫩的身体里装着成熟的灵魂，让他实在是没办法将自己代入相应的年龄。
也就老成持重的杜渊，能够跟上他跳跃的思维。
回想上一次他们纵论古今，两人都还是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而如今，两人的身份已经是国之逆臣。
杜渊感慨了一句，摇头道：“既然你铁了心要培养年轻一辈的将领，我的建议是，把年轻一辈之中还算出挑的人都聚集起来，宋昕，楚麟，王元镜，季英，其实都是不错的人才，差的就是经验而已。”
赵韵点点头，回道：“宋昕我打算让老头子亲自培养，他既然要试探我造反的态度坚不坚决，总不可能真的看着我一头扎进泥潭之中，改天先想法子把沐云要过来再说。”
这话一出，杜渊顿时笑着摇摇头，好笑道：“你还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姑父留啊，你把沐云要过来，西北怎么办，不要了？”
“老头子手上五六万人，再说了，玄甲军还在甘州，守个西北没问题，但沐云要是不来，我就要抓瞎了。”
赵韵回想了一下纪元生的谋划，更加坚定了要把沐云要过来的决心。
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张玉还顶得住，把沐云要过来，只会让朝廷生出警惕之心。
杜渊闻言，也不再多说，他不知道纪元生的谋划，但他相信自己这个小表弟能创造奇迹。
他伸个懒腰，喃喃道：“吃饱了，睡觉去，你也赶紧去陪陪美娇妻吧，人家刚来，就把人家晾了一天，不是君子所为。”
赵韵咧嘴一笑，微微颔首，旋即起身上楼。
二楼寝殿之中，姜媚正坐在妆台前怔怔出神。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下意识回头。
看清来人是赵韵，便又回过头对着妆台上的铜镜愣神。
赵韵从后面环住姜媚，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笑问道：“在想什么呢？”
姜媚叹气道：“赵韵，我不开心。”
赵韵一愣，刚想搭话，姜媚忽然回过头，低声道：“在甘州的时候，我不开心，父王问我要回太安还是来辽东，我选择了来辽东，我本以为来到辽东之后我会开心一些，但......并没有，我似乎还是不开心。”
姜媚说着，轻轻拉开赵韵环在她胸前的手，走到床榻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
赵韵跟了过去，有些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姜媚没有说话，轻轻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许多信件。
她从找出一封信，取出信纸递给赵韵，有些黯然道：“我似乎，被抛弃了。”
赵韵好奇的接过信纸打开，先看落款，是姜承的亲笔信，信上写满了一位弟弟对姐姐的思念。
只有最后一句，提到了他派人查探辽东，言明赵韵让她传回太安城的元人欲要进犯辽东的消息不实。
赵韵在看信，姜媚忽然开口道：“他以前，什么都听我的，现在他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应该高兴才对，但事实上，我很失落。”
闻言，赵韵将信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到烛台上烧成灰烬。
“很正常，现在你有你的家，他有他的家，你的家是我的家，我的家威胁到了他的家，他自然要为他的家考虑。”
听见赵韵的一番家论，姜媚莫名就红了眼眶。
赵韵轻轻的将她拥进怀中，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和姜承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但他和姜承身处的位置，让他们必须天生站在对立面上。
姜承是大夏的皇，他要保证大夏的安稳，大夏要安稳，就不能存在镇北王这样的隐性威胁。
而赵韵是镇北王世子，面对姜承的屠刀，他想活命，就唯有反抗。
这就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它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二人相拥片刻，感受了片刻的温暖，姜媚推开赵韵，红着眼眶说道：“你先去洗澡，我自己单独待会儿。”
“行！”
赵韵点点头，将空间留给姜媚。
走到隔间之中，等候婢女打水洗漱。
不多时，婢女往浴桶里装满热水，呈上了毛巾和肥皂。
“请殿下沐浴。”
今日服侍赵韵的婢女是姜媚从甘州王府带过来的，赵韵和她们不要太熟悉，自然不会羞涩。
他面色如常地脱了个精光，泡进浴桶里，旋即靠在浴桶上，闭上眼睛开始享受侍女的按摩。
同时，也开始思索老爹让段玄带来的那些话。
今日段玄说的那些话，细细琢磨下来，其实很有意思。
尤其是老爹那句原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现在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老爹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屁话。
是愚蠢吗，是摆烂吗，还是自暴自弃。
依照他对老爹的了解，老爹也不是个愿意坐以待毙的人，毕竟全天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会指着赵庸的鼻子骂他是个废物，是个胆小鬼。
但老爹就偏偏让段玄给自己这么传话了。
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还留着后手？
老爹的后手，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