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杜乔缓缓讲出这些往事,赵韵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这位舅舅与已经逝去的太宗皇帝,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看见赵韵的神色变化,杜乔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起来。
他继续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自此之后,我便一直跟在太宗皇帝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你母亲,也终于不用再去替人涣洗衣裳来供我读书。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宁儿......也就是你母亲认识了你父亲。
那时你父亲不过是军中一届校尉,可你母亲坚信他会成才,死活要嫁给他。我拗不过她,也只得答应。
再后来,便是太祖黄袍加身,太宗皇帝一跃从镇国将军的公子变成了新太子,我与你父亲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听着杜乔平缓的声音,赵韵沉思片刻,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便是您,束手就擒不愿反抗的原因吗?”
“不错!”
杜乔微微颔首,喃喃道:“我欠太宗皇帝太多,太多了,若非太宗皇帝,可能我与你母亲,已是阴渠之中的两具浮尸体。”
赵韵抿了抿嘴唇,小声询问道:“那您与我父亲......”
“十七年前,太宗皇帝新登大位不久,正值大夏四处用兵之际。
可即便如此,太宗皇帝得知你母亲怀孕,仍旧给了你父亲半年的假期,要他好好的陪在你母亲身边。
可他倒好,竟然扔下了你母亲偷偷跑回军中。
以至于你母亲独自在家生你时,因大出血难产,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从而枉死!”
“他若是老老实实守在家中,在发现你母亲难产时,及时派人去宫中请御医,你母亲根本就不会死。”
杜乔说完这些话之后,已是目眦欲裂,眼中的愤怒几乎快要喷薄而出。
赵韵静静的听完这些陈年旧事,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这些事情,老爹从未细细和他讲过,每次他向老爹问起是怎么和舅舅结怨的,老爹也总是含糊其辞。
今日,他总算是听见了完整的真相,可他的心情却是不由得有些沉重起来。
作为儿子和外甥,他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些事情的对与错。
站在舅舅的角度,老爹偷偷跑去军中,相当于间接的害死了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他确实有理由恨老爹。
可站在老爹的角度.......
嗯......算了,没法洗,老爹这事做得确实让人血压飙升。
丢下即将临盆的老婆偷偷跑去打仗,这样的事情,放在这个时代,或许算是正常操作,可让赵韵去说的话,他只能默默的在心底谴责老爹几句。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难道还能去怪亲爹不成?
见赵韵沉默,杜乔伸手拍拍赵韵的肩膀,淡然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如今物是人非,你母亲逝去多年,太宗皇帝也崩逝了,再说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
赵韵回收思绪,果断点头道:“对,人嘛,还是要往前看。”
听见往前看三个字,杜乔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赵韵试探着问道:“舅舅,事已至此,您还对朝廷抱有希望吗?”
听出赵韵的言外之意,杜乔沉默片刻,淡淡道:“太宗皇帝于我有大恩,我不可能对他一手创下的江山基业下手。”
听见这个答案,赵韵不由得一愣。
只是很快,赵韵便释然了。
出于太宗皇帝对他和母亲的恩情,他不愿伤害太宗皇帝的血脉,甚至连小皇帝拿他下大狱时,也没有喊过一声冤。
但他也并未阻止杜渊跟着他造反,更没有阻止赵韵造反。
这就说明,他对小皇帝姜承的所作所为,亦是失望乃至于绝望的。
所以,站在他的立场,不插手年轻人之间的恩怨,或许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见赵韵缄默,杜乔不由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现在就是一个闲人,你们两兄弟若是愿意给我一口闲饭吃,那我就跟着你们兄弟俩。若是不愿,你们俩兄弟就给我找块地,给我盖间屋子住着,将来我老死了,你俩负责把我埋了就行。”
“舅舅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大兄又不是什么不孝之人,只要您过得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我和大兄天天伺候您都行。”
听闻这话,赵韵顿时有些嗔怪的回了一句嘴。
回完之后,心情似乎也莫名其妙好了很多。
其实也行。
杜乔不愿跟着他造反,无非就是多个人吃饭。
只要这位亲舅舅不帮朝廷,那就是在削弱朝廷的实力,此消彼长之下,也算是变相的增强了己方的实力。
舅甥二人结束了谈话,不由得相视一笑。
恰好这时,姜媚也去而复返。
她款款走到二人身旁,对着杜乔行了一个万福,轻声道:“舅舅,祭品已经备齐了。”
“那就走吧!”
杜乔说完,率先起身负手离开小院。
赵韵和姜媚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上。
一行人出了刺史府,长长的车队在刺史府门前排成一排,杜渊也早就在门前等候。
赵韵搀扶着杜乔上了打头的那辆马车,又与两名侍卫合力将杜渊抬上了第二辆马车。
然后,选择骑马守候在姜媚的马车旁边。
马夫轻轻挥动鞭子,段从带着剩下的几百名伤残人士做护卫,长长的车队便缓缓离开刺史府,朝着锦州城西面三十里开外的赵氏祖坟而去。
赵氏,原本也是锦州大姓。
可惜上百年的乱世沉浮,赵氏宗族也湮灭在了历史尘埃之中。
若非赵庸果断卖掉祖产离乡前往关中发展,并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如今的赵氏只怕也早已经销声匿迹,哪里还有镇北王衣锦还乡重修祖坟的荣光!
三十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天色微微擦黑之时,稳稳的在一块写着赵氏历代先祖之墓的牌匾下停住了脚步。
牌匾之上,还挂着一块“良善人家”的竖额。
这四个字,乃是太宗皇帝亲手书写而成,正是赵庸衣锦还乡修缮祖坟时最好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