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功和李梅这几天心情大好,没事儿就会打点些鸡蛋或者菜园子里中的茄子、香菜什么的喊秦奋给小亭家送过去。
秦德功这人秦奋是知道的,粗人一个,一言不合就上头,这几天就像转性儿了一样,送给小亭家的鸡蛋会一个一个洗的干干净净,茄子、黄瓜什么的也是尽着那些个大饱满的送,有一丁点毛病的都给挑出来。
不过小亭还是那样,一开门只要看见是秦奋,一言不合的就要带上,秦奋这会儿会默契的赶紧抓住门把手。
陈母笑吟吟的接过东西,简单寒暄几句,秦奋就进了小亭的房间。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没有。”
“哪能没有啊,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去给你买,补充点营养。”秦奋笑道。
“嗯,那就吃秦奋吧。”小亭道。
秦奋没接她话茬。“想不想出去逛逛街?买点衣服、顺道买点吃的。”
陈小亭慵懒的躺到了床上,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海子的诗集,“我只想吃这个,别的都没胃口。“
“还有啊,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你觉得合适吗?”
都他娘的快显怀了还孤男寡女,小姐姐,咱们认清现实好吗?
这话秦奋当然没说,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物件扔到床上,“路上给你买了个小礼物,不喜欢就扔了吧。”
说罢秦奋就出了门。
“这么快就走啊,不再这吃点水果?我都削好了。”陈母道。
“不了,店里还有点事儿,我得立马过去。”秦奋的传呼机适时的响了,说完他就噔噔噔的下楼了。
陈小亭本来想抓着东西直接扔出去,可秦奋这会儿已经下楼了,这时候才发现这原来是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个头不大,但是包装的很精美,外边用飘带缠了一个蝴蝶结。
秦奋的东西她不想碰,她觉得万一自己开封了或者用上了秦奋会觉得自己已经原谅她了,那也太绷不住了。
想扔吧又觉得可惜了了,而且说实话,她还真有那么一丝丝想知道里边是啥的意思。
从小亭家出来秦奋直接去了红旗烧烤,虽说世界杯过去了,不过借着球赛的东风,现在的红旗烧烤生意不错,白天店里已经人满为患。
这里秦奋还碰见了一个熟人——刘军。
“老板,这人在这等你有半个多小时了。”张林见秦奋来了招呼道,当着外人,这会儿连称呼都变成了“老板”,而不是直呼其名。
“小伙子,你让我好找啊。”一见面刘军上笑着过来打招呼。
要说这个刘军还是有点神通的,仅仅是见过两次面竟然就能直接找到店里来。
“抱歉抱歉,最近家里有点事儿,找个地方坐吧,请你吃烧烤,算是赔罪了。”秦奋笑着张罗。
那天去小亭家的时候秦奋的传呼机就响了,来消息的就是这个刘军,不过当时那个样子秦奋哪有心思招呼他?
“今天我得请请你,你说地方,咱们八碟子八碗的好好吃一顿。就去我们供销社招待所,怎么样?”刘军搂着秦奋的肩膀。
“既然来了我的地方,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你要不嫌弃,就在鄙小店,咱俩吃个痛快。”
“好,恭敬不如从命。”
店里已经座无虚席,两人干脆进了里屋,张林他们把平时放账本的桌子收拾出来。
烧烤啤酒上桌,两人觥筹交错,不过都默契的没提正事。
秦奋当然知道刘军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现在他上杆子自己,自己当然没必要先戳破窗户纸。
一人喝了有三瓶啤酒,刘军终于开口,“小兄弟,实不相瞒,老哥我今天来这儿是有事求你。”
“说什么求啊,都是好兄弟,有钱大家一起赚。”秦奋笑道。
跟秦奋猜的大差不差,刘军凑上来是想打听自己搞服装的进货渠道。
当初刘军从秦奋那里弄来的紧身牛仔裤放在供销社里简直是一股清流,人气蹭蹭的就上来了,为此供销社的一把手还当众夸刘军有手段。
当时刘军脸上在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儿,毕竟这是自己从摆摊的十八岁小伙子手里搞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
当初县里的领导来供销社视察的时候看着老套的商品大发雷霆,说起了自己在外边偶遇一个毛头小伙子去进货的事儿,社里这才给自己下死命令,不惜代价也要搞一批同样的货进来。
如今货快卖完了,这个月又到了冲业绩的时候,刘军想着再从秦奋手里掏点好东西出来充充门面。
秦奋有些纳闷,按理说这么久了,供销社也应该知道点眉目了吧,刘军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这个年代的供销社是国营单位,里边的领导相当于都是衙门里的人,犯得着丢这么大脸让一个国家公务员来求一个毛头小伙子?
“刘哥,你是供应科长,这点小事儿交给手下的业务员办就行了,这么事必躬亲的,你不累?”秦奋笑道,“你这当领导的最大的本事应该是怎么去管理人吧?”
“管理人?”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刘军就气不打一处来。
手底下一共5个跑业务的名额,两个常年病假,没来上班,那三个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老廖是上一任社长的叔伯兄弟,还有两年退休,上班只会喝茶;老宋是县长的舅子,简直是天兵天将难调动;剩下一个老张在农村包了百多亩地,在地里的时间比在单位的时间长。
自己还能指望他们?
不过毕竟家丑不能外扬,刘军也不想跟秦奋说太多,“不说这个了,有苦难言啊。”
“这么大的供销社干了这么些年,进货渠道从哪里来的呢?”秦奋给刘军添了酒,道。
“都是照章办事,以前单位都是国营的,县里那些单位生产的东西由县计划委员会统一调度,社里卖什么都是县里早就规划好的。”刘军道,“供应科这里每天来货了签个字就行了。”
刘军拿起眼前的啤酒一饮而尽,“现在这不是走市场路子了嘛,县里的直管企业倒闭的倒闭,不倒闭的也半死不活的,那些领导们协调这些都干不过来,谁有功夫管我们?”
“县里的领导要求供销社自负盈亏,这儿些年了,我们连个自己的供货渠道都没有,东西越来越少,越来越老套,老百姓现在也被花花世界撑起眼珠子了,谁还会来我们这儿?”
刘军越说越上头,啤酒也开了一瓶又一瓶。
“社里现在一年赔不知道多少钱,动不动压工资,供应科这里连个螺丝都提报不出来,可你说穷吧,县供销社的招待所可红火的要命,胡吃海喝的,连服务员一个个都是招的盘正条顺的。”
“我现在手底下也没能用的人,有时候我都想自己出去跑跑,可一天八个会,报表一大堆我又出不去,而且就算出去了能怎么样?社里没钱啊,
实不相瞒,上次买你牛仔裤给钱这么痛快还是因为县里一个大领导来供销社视察的时候把我们批评了一顿。”
“今天喝的不少,我话有点多了。”刘军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又一个被生活逼疯的中年人。
秦奋苦笑一声,“社里没钱,你知道供货渠道又能怎样?自掏腰包?”
“哈哈,你真当上次县里领导过来视察只是单纯过来看看?”刘军笑道。
县供销社长期入不敷出,县里早就不满了,大领导说是下来视察,其实只是给拿人找一个借口。
原先社里的社长叫曹永超,干了八个月,整个供销社赔个底儿掉,反倒把供销社的招待所搞得有声有色的,天天歌舞升平;供销社里西北角漏水了工程部想找人修却迟迟批不下来钱。
这不副县长下来视察的第二天,县里就把曹永超的财务封了。
新来的社长叫尤小忠,今天这才上任的第三天,就从县运输大队里搞了一辆汽车过来,要求以后供销社独立经营,以后每年定期往县里交钱就是了。
为此尤小忠还单独找刘军谈话,要他带着供应科出去跑业务,跟别的大卖场竞争。
说来好笑,长这么大刘军还没出过门,心里毛估估的,这才舔着脸过来找到了秦奋。
自己现在能申请点经费出去考察,可自己一个没头苍蝇,社里又着急出成绩,自己认识的又都些官老爷,想来想去竟然自己的圈圈里只有秦奋这么一个真正有外销经验的人。
其实外边的大卖场什么的自己也不是找不到,但眼光这东西一时很难学。
就像刘军估摸着自己就算出去也绝对不会买紧身牛仔裤回来,可事实证明这东西销路确实好。
自己这一步虽说有点病急乱投医,不过也是无奈之举。
要是这一炮能打响了,刘军能在尤小忠心里留个好印象,再借着自己在县财务局干二把手舅舅的东风,估计这几年能再往上爬一爬。
人这个事物其实也挺奇怪的,看你行你怎么样都行。
刘军当时就是买了秦奋的紧身牛仔裤觉得他很有眼光,然后就决定把宝压在秦奋身上。
老国企里有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能者上,上而能也。
既然秦奋能看到紧身牛仔裤的潜力,那看别的商品肯定也会有眼光。
不过刘军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醉醺醺的,他也在揣摩着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社里换领导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钱能好支领些了。”
秦奋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也终于勾勒出了刘军的大体形象。
不过他倒对刘军并没有恶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起码这个人还是有上进心的。
秦奋现在关心的是自己帮了刘军有啥好处呢?
“我就一学生,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实在没啥好帮你的,相反,我还得多向你学习呢。”秦奋又递给刘军一瓶啤酒。
刘军闻听这话当即表态,“小伙子,我也不白用你,这次我们开社里的卡车出去,看好的货直接拉回来,你要打算接着进货也能省个运费。”
秦奋略一思忖,还有些犹豫,毕竟跟刘军说不上多熟,这事儿心里还有点膈应。
不过想想倒也释然了,猫上树的本领就算交给你了,你也未必学得会。
秦奋笑了笑,“成交。”
刘军这才吐了口气。
刚才电光火石间秦奋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不再害怕刘军跟他买了一样的商品从而产生竞争了。
既然如此,全当交个朋友了。
张林明显全程都在听墙角跟,看刘军走了进来问道,“小老板,你要跟他一起搭伙?”
秦奋道,“一起进货而已,他卖他的,我卖我的,这叫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嘛。”
张林听见也笑了起来,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也是国营单位出来的,说起这会儿的国营单位,他下意识的有些信不过。
陈小亭如今在卧室里有些坐立不安,看书也看不进去,干脆从花盆里摘下一朵月季花。
“一瓣,两瓣,三瓣……”
用手把花瓣一朵一朵的掰下来,陈小亭心里默念道,如果是单数我就把东西打开,如果是双数我就扔了它。
好巧不巧,最后是个双数。
陈小亭拿起小首饰盒想重重的摔在地上,可内心又真的有点想知道里边到底是什么。
“算了,再试一次。”
可怜的月季花都被摘了一朵。
不过这次摘到一半陈小亭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未掰完的花也仍在一边,“怕那个傻子干嘛,我就看看还能怎么了?”
说着陈小亭还是拆开了盒子外边的蝴蝶结,打开了小盒。
里边是一枚戒指,金的,图案很简单,就是个小蝴蝶结的设计。
这个年代的首饰图案都设计的很老土,这个设计还是秦奋要求店里特别加工的。
小亭忍不住把戒指带到了右手的无名指上,晃了晃那根如削葱根一般的手指。
“这家伙人不咋地,眼光倒还凑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