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踟蹰片晌,终是侧过了头,缄默不语。
早在交锋刹那,他对赵凡等的身份已暗自揣测,那等身手,非军旅中人莫属。一旦自身底细暴露,唯有绝路可走!
更甚者,恐将累及妻儿,不得善终!
见对方沉默,赵凡略一思忖,目光转向了罗达。
“既不愿言,便无需留。稍后探查四周,或有贼巢,其家小应在其内,一并处置便是。”
“清楚了。”
罗达颔首,提刀欲行。
“且慢!万万不可!”
地上的独眼汉子闻声,急切万分。
“寨中皆为老幼妇孺,与我们所为无干。要杀便杀我一人,他们无辜,不可伤及!”
“无干?此言差矣。”
赵凡微笑,示意罗达暂停。
“适才阻我之童子,应是归了寨中。小小年纪便胆敢如此,若不加管束,将来必成大患。此举亦可谓除害一方,岂不公允?”
“不,不!我愿言,悉数相告,万勿如此!”
独眼汉子闻言,顿时惶恐。
“好,你讲,我给你这个机会。”赵凡道。
“哎……”
见赵凡令众人止步,独眼汉子这才稍显宽慰。
“交手之际,我已猜到,你们应是军中之人。实则,我们亦然,只是往事矣。我与这些兄弟,昔日皆为边疆战士,历经战火,与敌对战。因伤退役,本欲隐于山林,求个安宁。”
言至此,独眼汉子忽而长叹。
“然,诸多伤残,重活难承,日复一日,生计维艰。更有他盗侵扰,求助官府,却遭冷遇。”
赵凡见其眼中恨意,沉声问道:“故尔联手诛杀官吏,遁入山林为寇?”
独眼汉子闻言,却摇头否认。
“非也。虽知势单力薄,仍恳求官府出兵清剿。谁料,非但不予理会,反指我们挑起事端,言此乃盛世,何来盗匪,斥责我们造谣惑众,意图拘捕。愤慨之下,我率众反抗,方除那些贪官污吏。
“杀官之举,后果严重,为免牵连镇上关联之友,遂举家避于此,落草为寇……”
此言一出,赵凡等面色微变,未料真相竟是如此。
他凝视着地上那些所谓山贼的眼神渐渐柔和,此刻,众人恍然大悟,为何初时他们对出身三缄其口。作为曾是军旅中人,所行之事依大魏律例,足以株连九族!
然而,设身处地一想,众人也体谅到,在那样的绝境下,这些人实属无奈之举。
赵凡强压下心中波澜,面容保持平静。虽已半信方才之言,但心中尚有一惑未解。
“那我问你,照你所说,为何要袭击我们?”
独眼汉子闻言,轻叹一声。
“你们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昨日我们外出狩猎便察觉到你们,携带着众多难民,我还以为是人口贩卖之徒。交锋后方知是军中兄弟,为保秘密,唯有继续周旋。”赵凡闻言,面露沉思,对方言辞流畅,不似临时杜撰,心中已信了大半。
见赵凡沉默,独眼汉子急切问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您要处置我,我无话可说,只恳求您饶过寨中无辜之人!”
赵凡迅速决断,摇头道:“带我们回寨,是否释放,看过实际情况再定。你不必多言,即便不领路,我们自会寻到,只是不愿虚耗时光。”
真相需多方查证,他意欲亲赴寨中,核实所述是否相符。
“好吧……”
独眼汉子深知赵凡言之有理,只得点头应允。
遵赵凡之令,所有山贼被反绑,以防逃脱。
赵凡命几人留下,召集先前四散的难民,余者则随山贼上山。
途中,众人又一番交谈,赵凡这才知晓,独眼汉子名唤李志河,年近五旬,昔日为伍长。因战伤失明一目,肩部更中箭遗疾,每逢阴雨疼痛难耐,终被准归家养息。此山不高,不久众人即至山顶,一眼便望见不远处木栅环绕的寨子。
适才路上遇见的小男孩正立于寨门,见有人来,欢喜奔迎,却半途察觉异样,笑容骤敛,转身飞奔回寨。
未及赵凡等人抵门,寨内涌出二十余人,老幼皆有。
“李叔!”
见李志河等人被缚,人群中一青年急切上前。
赵凡向李志河使了个眼色,李志河遂上前两步,笑对青年道:“莫慌,小事一桩,让开些,我带他们进寨看看。”
“哎呀...
一听李志河这话,门口那群人立刻互相打量起来,眼神里都透着股子不安。
毕竟,让一群不认识的人进村,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不踏实。“都站着干啥呢?李叔的话听不见?赶紧让路!李叔能坑咱们?
瞧见大伙儿迟疑,那年轻人扭头就要往回走。
这一下,大家才纷纷让开了道。
正如那年轻人所说,这村子可不就是李志河一手一脚建起来的嘛,没有李志河,哪有他们的今天!
再说,跟李志河一道的那些人也没吱声。
可等回到人群中,那年轻人又压低了嗓子:“等会儿回去,把孩子们全带屋里,别出来,万一有啥不对劲,别犹豫,带着孩子立马撤,我和其他人尽量拖时间。
说到底,小心驶得万年船,倒不是不信李志河,是这些赵凡带来的生面孔信不过,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大伙儿进了村子,赵凡眼尖,发现刚在门口的那些人都领着孩子往屋里去了。
但他没说什么。
跟着李志河,一行人很快绕了村子一圈,最后在一间木屋前停下。
一路上,那年轻小伙子一直默默跟在旁边,啥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观察着。
赵凡察觉到,周围不少屋子里的眼睛似乎都往这边瞟。
这时,李志河走到最后一间房前,介绍道:“这是我们平时闲着没事,聊天解闷的地儿。”
门一开,里面就传出了嘈杂的声音。
“快快快,大还是小?下注离手啦!”
“你这老滑头想赖账咋的!欺负我够不着你?”
“嘿!留那么多钱养鱼呢?”
赵凡扫视了一圈屋内,眉头渐渐拧紧。屋子里人不少,少说也有二十来号,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赌博,还有扎堆不知道在嘀咕啥,乱糟糟的。
门一开,屋里人的动作都停了,齐刷刷望向门口。
“哟,李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看清李志河他们被绑着,屋内众人脸色唰地暗了下来。
赵凡留意到,这些人第一反应就是抄起手边的东西,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罗达和赵虎见状,立刻一左一右护住赵凡,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刀柄,只要情况不对,立刻就上。对他们来说,赵凡的安全最重要!
这时,李志河出声了。
“都冷静点,出了点状况,我能解决,他们就是来看看寨子,待会儿就走...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虽点头示意,神色中却仍带着几分戒备,手中的物件无人舍得放下。
赵凡目光转向李志河,问道:
“这些都是何方神圣?不妨给引荐一番?”
李志河轻叹一声,走近一位面色沉稳的男子。
“这位是张广辉,曾是我麾下的战士,一箭之差,膝盖负伤,再难挺立。在职时,匈奴三敌命丧其手。”
言罢,他又移步至一位眼神空洞的汉子身旁。
“这位钱文,昔日骑兵营伍长,为救战友深陷重围,撤退途中遭匈奴偷袭,头部受创,双目失明,无奈退伍。其英勇,斩敌十二,赫赫战功。”
李志河逐一介绍,言语简洁,却字字千钧,令赵凡等人心生敬意。
屋内众人,皆为旧日军旅,因伤退役,腿脚不便,故常居于此寨,此屋特为他们所建,供日常相聚。李志河一行,虽伤不及残,激烈行动亦不可为,实则同为伤病之躯,退伍之士。
介绍完毕,李志河近身赵凡,低声耳语:
“寨中已巡,我心依旧。昔日抗官,今日之事,皆由我领头。唯愿念其往昔守边卫国之功,赐其生路,望君成全……”
李志河声带颤抖,赵凡心中五味杂陈,此情此景,远超预期。
思及有人竟敢欺压这些老战士,乃至逼其反叛,赵凡愤慨难平,恨不得亲惩那帮官吏。
大魏若此,岂有不衰之理?若能昌盛,实乃怪事!
罗达等人心绪相同,军旅出身,对此感同身受。
赵凡调整情绪,果断下令:
“解绑!”
罗达等人闻令即行,迅速为李志河等人松绑。
突如其来的转折,令李志河愕然,疑惑地望向赵凡。
赵凡见状,解释道:
“有一误会需澄清,我们并非军中之人,皆为平民。难民乃我途径穗城时所携,彼处救济无望,我承诺他们随我,必有活计,工钱不欠,温饱无忧。若不信,可问难民验证。”
李志河等人闻言,面面相觑,惊觉错在己方,未问究竟便妄动干戈。
李志河老脸一热,羞愧难当,扑通一声跪倒在赵凡面前。
“大人高义!是我愚钝,误解于您,更令兄弟们无端动手。幸您无恙,否则我将终生不安!”
李志河一跪,众人随之跪倒。
目睹此景,屋内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物什,知晓原委后,皆释然。一旁青年更是暗自庆幸,一切平安,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