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武公主见东朝宣了王宇,尤怕阴谋彻底败露,就拽她袖袂娇嗔道:“嫂嫂又是何苦呢?让一外戚掌了法器,这你都放心,就这么撒手做甩手掌柜?”梁王刘立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非我皇家掌了宗寺,天长日久,这大汉的天还姓刘么?”
平阿侯王仁也不闲着,索性不去看东朝颜面,埋头只管竹筒倒豆子,不藏不掖道:“侄儿王仁仍复申屠刚之言,今圣主即位以来,至亲分离,恩不得通,非是汉家长久之计。援立外戚,亲疏交错,以堵塞佞臣妄生反骨。罪臣之见,宜速遣使者征少帝生母,且召母家冯、卫二族,使其执戟亲奉宿卫。如是社稷幸甚,我族亲也幸甚矣!”
东朝听了惨淡一笑,不置一词。这堂前犹如大舞台,生旦净丑俱粉墨登场,假面一带,谁都不爱,所有的隐私都端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真刀真枪地搁上了明面,一丝余地都不曾留下。
王宇进殿便跪倒陛前,浑身筛糠地哑奏道:“公车司令臣宇叩见太皇太后……”东朝一见忿恚陡生,就劈头盖脸辱骂道:“人常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原本念你温顺良善,谁成想今日露了原形,倒戈一枪,势要将尔父首级悬吊于这城门之上,以慰那些群魔乱舞的魍魉之徒么?”
王宇听了惊悸万分,赶忙顿首猛磕了几个响头,哭怆道:“孙儿焉敢有此念想?诚如先帝登阼伊始,阿翁允其母族亲贵,后贬回方国也乐享逍遥。然新帝登极恩不得通,势必得罪天家血亲,假以时日陛下弱冠,我王氏一族安有完卵?”
东朝闻言就喟然长叹:“箕儿既已过继天家,就应彰明一统之义。既奉大宗又念旧恩,与哀帝同类背弃礼义,非我汉家孝悌之道矣……”东朝言罢趋于闼前,抬首望天蹙眉道:“今日事,今日毕,尔等且回方国去吧!出了殿门万勿声张,搭手摸着胸口做事,溜墙夹着尾巴做人。朕也老了,也耳聋眼花了,什么也未曾看到,什么也未曾听闻,都走吧,快走——”
墨玉色的空中有袋袋重云,笨拙地向南天划楫而去。虽无日炙,却有风筛,吹到脸上似敷冰霜,不是秋凉胜似秋凉。有广袂张风呼呼兜起,欲要连人抛向无极……
东朝不禁曳袖拭泪,且与广天喃喃私语:“贼风也要逼宫么?尔等见他心地纯善,便百马伐骥,硬要将这大汉的础石连根拔起,消弥于无形么……”
新帝在咸阳原上始谒高庙,祭礼隆重远超过往。后又遍祭了余等九座,自北上西下南又折东,绕了京城整整一圈儿。大驾入驻霸陵邑时,多变的天气如猴子的脸,雨涝转瞬又成了旱灾,只十数日,沿途但见田地龟裂,禾苗枯萎,沉闷的暑热也如影随行……
王莽扶孔光在灞河之畔下了车驾,有顺河干风挟着热浪从北而来,又裹着腐熟的马粪与草香吹散空中,大地显得一片焦黄。西岸似有干枯的蓬蒿都自燃起来了,火势焰焰却无笼烟。一窝窝甜藜蔫头搭脑挡住了视线,所幸头顶一派炽白,有几坨子阴云懒散来去,烦燥的惊雷隆隆滚过,干呼隆就是不下雨。二人又下到槽床底上,脚下的淤泥早坚硬如铁,一片片龟裂成了掌大的鱼鳞。倒是石桥之下窝了一洼混浊的污水,几条草鱼呼吸不畅便狂飙而出,“扑嚓扑嚓”地翻腾了几下,最终还是眼泡儿一白,停止了摆动。
“前为雨涝,后成大旱,莫非是余身得罪了上天,也或是有善未扬,有罪未戡?万方罪愆皆积我身,莫让我百姓也跟着受难吧!”王莽两泪盈盈地望向苍天,大汗淋淋一脸哀怨。
孔光听了摇首叹道:“夏日多变也是常态,兴许日后又有连阴。若多地郡国逐个报上,雩祭祈雨也是当然。于此多嘴也无济于事,尤怕陛下中了暑道,还是早早起驾回銮吧!”
没过几天便屡有报上,郡国大旱又掺和蝗灾,尤以青州灾情更甚,百姓已大有逃荒之兆。王莽遂向东朝上疏,宜于明光宫雩祭祈雨;且劝太后改穿素服,减损御膳,以示天下;又于常朝捐钱百万,上献良田三十顷,交大司农部以赈济贫民。
公卿大臣们也不甘落后,一个个跪倒皆慕效仿,献捐田宅者共二百三十人,以流民口赋予以赈济。又于长安闾里腾出了总长五里之地,新建了二百余座流民居所……
四辅佐天家又领了朝臣,于明光宫神坛之上向天行了雩祭祈雨,可叹君臣们连祭了三日,片云未见还烈日愈烈,举国上下一片惊恐。王莽不得已又上疏东朝,愿于当日裸去上身,自曝在金銮殿前丹墀之上以死博雨,连祈三日而不食,若无雨来,愿多积薪碳舍身自焚,决不食言……
太皇太后与众臣听后都大惊失色,喧嚷一片。天意难测怎可武断,又怎会容许安汉公去以身犯险?然则王莽决心已下,顾不得众人竭力劝阻,毅然命人堆了薪柴,并脱去了中单裸跪垛上。东朝担心便拭泪紧跟,且持杖顿地,挨于垛前呲呲道:“尔这是执拗过甚矣,不爱惜身子倒也罢了,还积柴自焚!若有不测,留我祖孙二人何以立命哇……”众人听罢,都伏拜柴前嚎啕大哭起来……
王莽泪目洒向东朝,又不忍直视,五内俱焚,遂仰面向天乞怜道:“愚臣以死祈祷上天: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诸神开恩,大降甘霖。我汉家纵有万方罪愆,尽皆归咎我一身,我身有罪,无及四海,愚当以死谢天下!愧我忝为股肱之臣,弗能进谏、纳忠、荐贤、退恶和调百姓,乃致天地不容,万物焦枯,万民喁喁,无所痛诉……今四辅首臣内省责己,自爆丹墀,与万物生灵感同身受,精诚恳切为民祈雨。愚愿于此立下誓言:若行雩三日无雨普降,请以身寒无状,乃多积柴薪,决不贪生,必以自焚飨神明……”
孔光与臣僚们都跪倒哭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明公不虞,何谈生民?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老朽定当以死相随,可叹上苍真要如此惩诫我强汉么……”
日过晌午,焦金烁石,焰浪于墀面之上赫赫升腾。起初尚见王莽通身汗流浃背,稍息又见浑身上下如干柴一捆,意识恍惚,险些昏厥……大伙见安汉公命悬一线都倍感揪心,不知是何人出了主意,但见须卜公主扯了少帝狂奔而来,又一先一后上了柴垛,一个擎伞,一个奉杯,团团围在了王莽身边……
在这浑浑噩噩间,王莽只觉出冒烟的喉咙里有凉泉流过,面上登时有了精神,就下意识里猛饮了几口。待润了干唇拧开老眼,见箕儿正跪坐跟前持卮轻灌,遂羞急难当,倏地一下跪直了身子,又拨开杯盏哑吼道:“坏我大事,坏我大事矣……”
二人于旁侧苦劝无果,少帝就命人撤去了华盖,也挨身面南祷告道:“箕儿拜上,愿同伯翁一道祈雨,三日不遇,以死谢罪!”
王莽一听慌了手脚,疾命须卜拽他走开。云儿哪能拗过箕子,就用残水浇透绢巾,一边与他沾拭脸面,一边嘤声央求道:“口口声声祈雨救世,一心求死安能渡人?如是阿哥未等三日便撂了橛子,你叫天公情何以堪哪?”
王莽听了微目轻嗔:“千万生灵,安敢儿戏?心有不诚,焉能感天?你领箕儿速速离去,是生是死自有定数。若是这般亵渎了神明,天下便会流庸失所,易子而食矣……吾的媦妹!”
须卜公主一时无语,就手足无措地看向了少帝。箕儿也是六神无主,太常卿张宏就上前劝谏:“安汉公以身自爆行雩祈雨,救世之心可昭日月。既然明公心意已决,陛下望勿勉为其难了……”
箕子听后涕泪俱下,就怒目而视张宏道:“身为太常何出此言,这不是你份内之事么?要我伯翁以死相博,怎能心安?这可如何是好哇?”张宏就附耳献策道:“这有何难,只要陛下每隔三刻便与其斟茶,又以凉水予以盥面,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若明公不肯,便与其同跪同祈同曝日,他便无话可说了。”少帝听后就叫上须卜,随太常一道折回了殿中。
过后每隔三个漏刻,二人就出面与伯翁盥饮。直到次日晌午过后,安汉公终是有些体力不支,吓得东朝疾发了严旨。太医院就与太官们拟了个方子,将桑菊、薄荷与甘草几类制茶成露,再调以蜂蜜,陈于清凉殿冰室之内冻成冷饮,如此既补了身子又降了暑气,可谓是万无一失了。
只是到了三日午后,也是行雩祈雨的最后一天,非但没见到一丝乌云,且朗朗无风,犹如闷入了坐釜铁锅的大蒸笼里。再加着宫内植树无多,于墀上近看阶台与路面,烈日已晒崩了好几处地儿;远观那层峦叠嶂的龙楼凤阙,都跳动着一层蓝头的焰火,像鬼魅一般欢呼雀跃。若凝耳细听,还能闻到“砰砰”乱响的炸裂之声……
这下子满朝的公卿大臣都坐不住了,一个个伏拜于殿池之内,汗泪俱下,哀鸿一片。太皇太后也坐立难安,一边听谒者将天相报上,一边阖目祈祷上苍,哪怕是下得一场梦星雨,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此时王莽已头晕目胘,浑身颤栗,几经干呕,也只见那干唇角处轻轻漫出来几丝酸水。须卜见他中了暑道,忙将华盖撑了上去。箕子也一边喂饮一边哭求:“伯翁伯翁,不是说无所求,而无所不求么?若能通灵,安有灾患?您就莫再强求了,咱们还是回殿里吧!”
王莽勉强张了张口,又舔了舔那黏连的双唇,唇干舌裂,只得于喉间送出声来:“云儿,云儿,快叫太卜……叫太卜!”须卜就蹲前噙泪哭道:“君哥哥,你叫那太卜为了何事,先听妹妹一言可好?”“丙午镜……丙午镜……”
公主一听就气鼓鼓的,“您怎么横竖一根筋呢,要来阳燧纵火自焚么?来来来,将我三人都葬身火海,务要自绝于天下么?”平素二人亲如兄妹,这阵儿见云儿生了大气,王莽便再无吱出一声。
云公主怜见王莽阖目不语,心中犹似刀绞一般,就伸出玉指来摇他手臂,劝慰道:“法性自然,随缘就好。有些人,失去也就失去了;有些物,得不到须要硬忘掉。若不释手耿耿于怀,便误了自己笑煞旁人……”一言未尽,但见王莽“噗嚓”一声,直直栽倒在柴垛之上,面若死灰昏厥了过去……
听到外面厉声尖声,东朝“刷”得一脸煞白,迅疾就率人赶了出去,可刚刚露头跨出殿来,便有一丈余的金龙巨爪迎面抓来,直吓得众人都瘫倒一片……待长御与黄门令台搀她起身,又听得闷雷滚滚而来,随之便有狂风大作,广袂烈烈,尘埃四扬,墀上柴垛也“噗嚓嚓”乱飞。烈日须臾没了踪影,乌风陡暗,昏天荡地,行云如墨自殿顶向南急急铺去……
东朝搭手寻人之即,铜钱大的雨滴便兜头砸来,如箭镞一般,漫天的滚珠倾泻而下,不论贵贱,不分鼻眼儿地“啪啪”砸来,直敲得浑身是又湿又疼……
东朝刚被拽入殿内,便见墀面上佝腰来了三个灰影,两相搀扶地艰难趋走。殿前武士们忙弃了长戟,不顾一切地冲入了雨阵……待“落汤鸡”们被武士强行带入了殿门,就忙有宫娥引内寝更衣。
王莽见状却驻足环顾,两眸圆睁,待看清殿闼方位又疾奔殿外,不顾雨阵遂擎举双手,“扑通”跪地哭拜道:“苍天有眼,生灵何幸,普降甘霖,恩泽万方,愚莽跟您叩头了……”说罢便不论数次地猛磕响头,同僚们见状也伏谒殿门,一个个痛苦失声地感念天恩。但见那殿檐之水伴和猩血蜿蜒而去,丝丝缕缕重染丹陛复还了新颜……
王莽经这一曝一淋,终是染上了一场大病,居家数日仍半昏半迷,高烧不退达数日之久。母亲渠氏于王临婚期自新都回还,至今已有四月盈余了,也未有几次瞻见儿面。如今见娇儿横躺身畔,不由得抚儿额头感伤落泪道:“皆言说莽儿做了大官,所到之处人人称颂,又有谁知我儿瘁累,至厮仍要咎责博命矣?”
夫人与王莽正沾拭脸面,怜见婆母哀恸不绝,就放下手中的活计劝慰道:“婆母大人但放宽心,你儿呀——命硬!适才太医署上还来了帮人,施了针炙,也服了煎药,言说今日已多有好转呢!”“就是就是,祖祖放心,嬿儿亲耳听到了也……”王嬿说罢又双手抚被,小脸贴上了父翁的老脸。“是么?那祖祖这便放心啰!”
小王嬿一贴不当紧,倒把父亲给闹醒了。王莽一见老母在旁,便双臂后支欲要折起,忙有吕焉于后扶稳,又于他身后塞了床被子。母亲劝他姑且躺下,王莽摇首嘀咕道:“再躺身板儿便烂完了,还是跟阿母道个安吧!”
几人正叨着家常琐碎,嫡孙王会宗就冲了进来。一见祖父已能坐起,便将小王嬿一把扯开,且厉声叫嚷:“小姑起开,俺要跟祖祖促膝长谈!”吕焉一见破口叫骂:“你这厮整整大她一圈儿,还明目张胆去欺负?”说罢于床头屏风处绕打过来,会宗一看大势不妙,就一头钻到了祖父怀里。
吕焉这下松手了,发髻一歪就呆坐一旁。王莽却揪耳将他拔起,又抚他臂膊哑笑道:“会宗画术可有长进?”吕焉见四子只笑不语,就转过面来嗔怪道:“画术了得又有何用,不当吃不当喝的?看他成绩一塌糊涂,我又管他不住,弱冠之年还不悟正道,您教媳妇儿如何应承?”
渠母一听乐呵呵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做牛马。会宗乃老身一手带大,不敢说画工直逼毛延寿,比那陈敞总说得过去。”吕焉听了就疾跑过来,附耳念叨:“比谁不好,非比那陈敞、毛延寿?殿前欺君,可是同日弃市杀了头的……”渠母自知话赶话没收住尾,便闷着嘴皮不再言语。
王莽斜睨了吕焉一眼,便轻拍会宗肩头道:“朝廷既已发了严旨,会儿就改名王宗吧!一名为贵,二名为贱,这家里不容有双名之人。”
此时得报,有须卜公主前来拜府,尚书令平晏也随之跟来。王莽一见不由大喜,就掀了被单欲移身下床,云公主见状赶忙拦住,且与众人群揖一礼,渠母及夫人遂揖別而去。
二人遂上前询过病情,见稍有痊可,公主便于黄门令手中奉过了玉匣,又亲置床头羞赫道:“此乃匈胡广域之宝,凡人俗称锁阳丸,可治内阳酸虚,伸筋无力之症呢!料想阿哥身子虚弱,顺带拎了一匣子过来。不明之物,莫让哥哥见笑了。”
“妹妹馈赠,余就却之不恭了。”王莽礼让二位便坐,又于床头翻出了新都侯印绶,双手奉与平晏道:“既已奉了安汉公爵,新都侯印绶当交还朝廷。”平晏忙俯身接过印绶,又折身转与黄门手中,道:“今日常朝众口一词,皆言明公行雩曝日不顾生死,人人盛赞您的功德呢!”
“又是这话。”王莽摇头摆手道:“不是为人臣子应做的么?这帮臣僚,不深耕谋事,倒在那歪门邪道上大做起文章……”平晏哑笑道:“张敞之孙张竦起表言说,宜予明公扩大封国,与周公相当;宜立嫡长为公子,与伯禽类同;所赐之品也皆如之,诸子之封皆如六子……”
“这都什么话?离经叛道!”王莽气得一时性起,抱过木枕便抛向了闼口,貌似坏人就窝在门边儿。“你回宫且与太后言明,莫要听信这谄媚之言。偏听偏信,祸国殃民!”平晏赶忙颔首称喏。
须卜公主哪里见过王莽发火,这阵儿见状也吓得不轻,便颤颤巍巍起身退后,又窝着脑袋怵怵道:“妹妹这里本有一言……”王莽此刻怒气未消,便瞥她一眼随口道:“有话便说。”“我都怕了……”王莽一听仰后乐道:“看这妮子,又不是说你,你怕个什么?”“尚书都怕,还说云儿。”平晏一听也就笑了,“能不怕么?两眼一瞠,像铜铃样。”王莽不由腆脸笑道:“你算把我证死了,给你道歉,还不成么?”
这下二人松了口气,垂眉哑笑,脸上也算回了血色。王莽见须卜只笑不语,心里焦急就追问道:“云儿不是有话未尽,怎就憋气不吭了呢?”
须卜公主本就话多,见他追问,便将前日之事和盘托出:“六月初一祭陵当日,某人谏言太皇太后,言说冷落中山后患无穷,且又断了少帝亲路云云。太后便嘱我捎话过来,看哥哥有何应对之策。”
王莽闻言心中大惊,但思忖片刻便回奉道:“青枫垂露也是常情,此事就交平晏拟吧!次日差甄丰亲赴中山,奉策拜卫姬王母为中山孝王后,赐卫宝、卫玄为关内侯,三位王妹皆赐为君。骨肉相连怎不思亲,如今箕儿为成帝后,奉了大宗为天下主,不断亲路怎生可行?”
次日平晏又来回禀,言讲大司空甄丰带了玺绶已过了灞桥。王莽这才披衣下床,开轩面窗喃喃道:“予之显爵,养之富贵,也算堵了悠悠众口。勿只念诵鸠占鹊巢,这山望着那山高,只怕又引傅太后还魂,前殿干政,欲壑难填,汉家江山便岌岌可危矣!”
“前事之鉴,后事之师,想她中山也深明大义。”平晏说罢又转一题,“至于新都侯爵位交还朝廷,内臣们也于承明聚首议过,建言由长四孙王宗继承爵位。若明公允准,印鉴一过,明日便有黄旨下来。”
“会儿?没个正形,换了换了……”谁知这话还没落地,夫人便于一旁呛白:“会儿不行谁行呢?他可是婆母亲点过的,你老光棍跟她说去!”这下王莽不吱声了。垂首一思又觉憋屈,便横过脸子笑骂道:“外面不知有多贤惠,内里怎就窝里横呢!”说罢又向平晏施礼,“令台见笑了。”
“哪里哪里!”平晏见夫人甩袖远去,便又倾前献言道:“明公交待那车服制度,吏民养生、送终、嫁娶、奴婢、田宅器械之品,内臣们倒还无有大的异议,只是普及太学下乡——”平晏于此颇感为难,就故意略略停顿了下,王莽听了扬手呵道:“尽管说来。”
平晏摆脸干咳了两声,又恭谨揖礼,道:“内臣们皆说耗资过重,无力担负哇!”王莽听了捋须笑道:“非是无力担负,是怕那百姓子弟有了学识,抢了他们的饭碗吧!”
“这个……这个……”王莽见他支支吾吾,就一语挑明,“莫要再替佞臣遮羞!这世家大族,祖上为官,代代为官,骨子里认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余偏不信。义士陈胜曾喝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者上,庸者下,人人平等,勿论贵贱。若层级固化,必苦百姓,民心向外,城头易帜瞬息可成,历朝历代概莫能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