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林中,
一名独臂老人正枕着一块圆润的溪石闭眼小憩着,枯瘦的手指轻敲着地上的枯叶。
突然,他慵懒道:“长宁啊,你为何迟迟不落笔?”
询问的对象,正是跪坐在他面前的,举着一只毛笔的戚晚晚。
“呜呜呜(师尊,我今日不知为何,心中一直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吸引着我。)”戚晚晚眉头紧锁,她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一旁金色的长剑,不解道:
“呜呜呜(特别是当我拿起这把剑的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是吗?”独臂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说道:“指给我看看。”
戚晚晚一手抚摸着金色长剑上的纹路,一手指向东南方向。
“南方是吗?日月星三剑相辅相成,互有感应。那个方位的话,应该就是传说藏在古扬州一带的星剑天河出世了。”独臂老人轻笑一声,嘲笑道:“看来那个老瞎子折腾了一辈子,还是没能从老尼姑手里拿走月剑望舒啊。不过我觉得以那老家伙阴暗的内心,肯定也拔不出来。”
“呜呜呜(星剑天河?月剑望舒?)”戚晚晚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独臂老人。
“对,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两柄剑的持剑人都会是你的左膀右臂。你这柄日剑扶光重品性,而星剑天河则重气量,故而剑主往往都是豪爽的侠客,他会是你最值得托付的挚友。
月剑望舒则重理想,与扶光对应,乃是阴之极的‘太阴",持剑者往往都是未破身的处子。而且由于阴阳共济,相互吸引的原因,以往都是与阳气未泄的扶光剑主结为道侣,辅修双修之法。”
说到这,独臂老人突然噎住了,与目瞪口呆的戚晚晚大眼瞪小眼。
“咳咳……”独臂老人尴尬地咳了几声,“没事,也不一定非得当道侣,当好姐妹也不错,合欢宗那边应该也有磨镜之好所用的双修之法。
况且你不用太紧张,月剑现在还没出世呢。有个老尼姑对它看得可紧了,自己平庸乏味,没有崇高美好的理想不被月剑认可,就将其他人都拒之门外。”
戚晚晚低头看着平放在腿上的日剑,手中抚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心中只觉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但戚晚晚又想到这是那个幻境中,哥哥留给自己唯一的遗物,目光缓缓变得温柔。她叹了一口气,踌躇道:“呜呜呜(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剑吗?我不太希望我以后的人生会莫名其妙变得那么‘复杂"……)”
“不用那么紧张,我想想啊,抛开日月星三剑。天剑碧落在萧家,也就是皇帝手里,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正满脑子想着怎么找到你,然后把你细细切成臊子,再包成包子,最后喂狗。”
“呜(啊?我?)”戚晚晚一脸愕然指着自己,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对,就是你!所以你要好好习武啊,我的好徒儿!”独臂老人语气中满是鼓励。他笑着取出酒壶饮了一口,这才满意地继续开口道:
“地剑坤灵在秃驴的手里,好像是地藏一脉?人剑奔雷现在的剑主好像是在给皇帝当狗,说不定就是他来找你麻烦。嗯…对了,人剑以前是叫钧霆来着,不过大周开国太祖名讳是萧钧,就避讳改称了,果然还是古称更有气势一些。
这天地人三剑亦是相辅相成,天剑立天命,宰众生;地剑稳地脉,泽万物;人剑正人理,灭恶行。
哦,对了,最后还有一把最没用的破剑,好像叫尘剑还是爱剑来着,那个你不用在意。最没用的玩意儿,持剑人的要求居然是将爱人放在第一位的,完全想不明白,沉溺于情情爱爱也配称剑客?
长宁你记住了,剑客只要看清自己脚下的路,手中握紧自己的剑就足够了。只要你记住这一点,未尝不能成为第一个女帝。”
戚晚晚一脸茫然,她现在愈发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灰暗:“呜呜呜(师傅,我只是想习字学武为家人报仇,为什么说的我好像是要去造反一样啊?)”
“以后你就知道了。”独臂老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笑道:“若是你写不出你认为的‘剑"字,便握住剑柄,放空心神。现在星剑刚刚出世,正是与日剑联系最紧密的时刻,你这样说不定能得知一些关于星剑现任剑主的消息。”
戚晚晚郁闷地叹了一口气,便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拿起毛笔,闭目敛思。
突然,仿佛有人握着她的手一般,毛笔自然而然地在宣纸上挥墨。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感受到心中的联系断开,戚晚晚睁开双眼,打量着纸上的眼睛。
一只瞳孔是白色,另一只瞳孔则是黑色。白色的显露出几分柔和与慈悲,黑色的则尽是戏谑与嘲弄。
“呜呜(这是什么?)”戚晚晚喃喃道,话语中满是不解。
“道含阴阳,看上去,这家伙很不简单啊。但是,不管他是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哪怕不是人,我们都要接触一下。”独臂老者缓缓从石床上爬起,重新将酒壶别在腰间,开口道:
“那晚上的白光已经暴露了我们的方位。恰好,之前我的一位老朋友请我助拳,我虽然婉拒了,但可以带你去看一看热闹,此行说不定就能遇上他。”
戚晚晚小心翼翼地收好地上的宣纸,这才抬头问道:
“呜(去哪儿?)”
“金陵。”
扬州城外,燕王府车队休整之处。
李清河带着纪霜叶刚刚落地,便感到好似有人在窥视他一般。
“李公子,你可算来了。”萧明月微笑着。只是,当看到赤裸着上半身的李清河身后还跟着一位似曾相识的女子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再不回来,我们可就要回去了,这扬州城可真是‘危险"呀,大家都慌不择路地忙着逃跑呢。”她重重咬着“危险”二字,眼中满是深意。
“没办法,我李清河这该死又无处安放的魅力就是如此危险。”李清河故意用油腻的腔调回应着萧明月的揶揄。
“哼,登徒子。”一旁抚摸着红鬃马的柳青青冷哼一声。
“对了,你不吱声,我差点忘了,你哥哥哪去了?我把会员卡弄没了,得找他补办一下。”李清河惋惜地开口道。
“会员卡?”柳青青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还是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说道:
“就在那里面呢,跟那个古家二少在争辩怎么样才能把遗书写得感人肺腑。”
萧明月趁机唤来不远处毫发无损,正在喂马的王二,吩咐了他几句,便打断了二人:“好了好了,李公子,这位姑娘是谁,也不为我介绍一下,我只觉她好生面善。”
“她就是你口中那个雷老的徒弟,你小时候应该见过她。明月你那么聪明,这中间种种恩怨应该知道得比我多,我就不多说了。”李清河指了指身后一脸冰冷的纪霜叶,轻笑道:
“我带她过来就是想让她以后替代我,来护住你跟明玉二人的周全。”
“是吗?”萧明月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一口气,“果然,李公子你要离开了。”
“李三,你看,我找到芝士了!”萧明玉抱着一只白猫跑了过来,恰好听到自家姐姐的话。
她急忙扔下白猫,抓住李清河的胳膊,焦急道:“李三你为什么要走,是我之前学着姐姐掐痛你了吗?那我以后不欺负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咚,
李清河轻轻敲了一下萧明玉的小脑瓜,轻笑道:“我当初对此地不熟悉,为求报恩便跟着你们,今日,我替你们拦下刺客也算偿还恩情了。不想刺杀的刺客也是刺客。
所以呢,李三已经不在了,以后我要去做属于我李清河的事了。明玉你以后便喊我李清河吧,当然,我更喜欢你喊我‘清河哥哥"。”
萧明玉眼中开始蓄起泪水,但还是放下小手,小声喊道:“清河哥哥。”
“诶,别哭啊。”李清河替她擦去眼泪,嬉皮笑脸道:“我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等我在外面浪完了,还会回来找你们玩的。”
“一言为定哦。”萧明玉重新露出笑颜,她伸出小指:
“我们来拉钩。”
“拉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李清河毫不忸怩,他完全不在意这番幼稚的行为在旁人眼中是多么孩子气。
“来,公子。”萧明月捧着一件素白的袍子走到了李清河的面前,“之前的成衣到底还是不够合身,我寻了半天,只有这雪蚕丝与当初公子你那件衣物最为相似。便让人去定制了这件衣袍,城中十几位大师一起赶工,这才刚好赶上今日诗会结束,离去之日。我本想回府之后,再亲自在上面绣满女红,只是公子你行程匆忙,现在刚好也没合适衣物,便先交于你吧。”
说罢,萧明月撑开衣袍,亲自服侍着李清河穿衣。
四周众人包括柳青青皆是一脸震惊,萧明玉更是一边看着自己的小指,一边打量着李清河身上整体素白但贵气的衣袍,眼中直接瞳孔地震。
“公子,你以后可有什么计划?”萧明月面带笑意,替李清河整了整衣襟。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大。我还有那么多山没有攀过,那么多河没有游过,那么多人没有遇过,不出去攀一攀,游一游,遇一遇,多可惜!”李清河展开双臂,好似要将山河大地包括面前的佳人一同拥入怀中。
“那年底的帝都灯会,你会来吗?”萧明月替李清河轻轻抚平衣袍上的折痕,小声问道。
“那你希望我来吗?”李清河低头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萧明月,眼中有几分温柔亦有几分玩味。
萧明月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不知为何,她回想到了刚刚扬州城坠落,她第一次打开怀中的那张批命。
她因为自身天命一事,一直是对这些神神鬼鬼,虚无缥缈的命数一事感到厌恶的。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一直把那张批命带在身边,可能是希望,上面的话能让自己在关键的时候有做出选择的勇气吧。
恰好,她果真如愿以偿地开到上上签,批命上写得是:“心无藩篱享自在”。
哪怕当时已经命悬一线,她心中仍生出一丝窃喜。
萧明月深吸了一口,她选择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粉碎自己大家闺秀的形象,拆掉自己心中的藩篱,打开自己身上的枷锁。
她主动迈了一小步,轻轻抱了上去,在李清河耳边轻咛道:
“还望君知:人间多景秀,不止在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