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苍青剑好像有灵。
坏消息：没那么灵。
尹萝基本是趴在剑上，为了确保稳定双手一直握在剑柄处，直冲云霄的气势固然爽快，但……现在这是哪个方位啊！
高空别样清爽的风以过分的强劲吹拂在脸上，尹萝半眯着眼，发觉摸摸并没有用，艰难开口：“苍青……苍青剑。”
毫无反应。
她尽力吐字，嗓子被喇得刺疼：
“苏、绛、霄——”
字句并不清晰。
话音落下，苍青剑飞得更迅猛了。
尹萝：“……”
尹萝尝试着再次注入怨气，这东西存在她身体里是无形的，所用的是调动灵力的法子；她也不曾亲身体会使用灵力的感觉，照本宣科地在体内流转着，无法切实感知。
脱力的感觉传递四肢百骸，指骨泛酸僵硬，硬撑着维持平衡固定。
摔死就太冤了。
苍青剑在半空盘旋几圈，猛地向下俯冲。尹萝刺激得生理性眼泪都飙出来了，无端联想到苏绛霄在梦里对她说的那句“你不是没受伤嘛”——这剑和主人简直一个样子嘛！
坠落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尹萝顺着惯性滚落几圈，头晕目眩，还死死地抱着苍青剑一同仰倒在草地上。
“呼……”
连呼气的动作都会引起喉咙的痛感。
尹萝去翻找药丸，实在太累，手都没办法顺利地活动。视野里的天空染上不正常的迷蒙色彩，她索性就这么躺了一会儿。
苍青剑动了一下。
可能是错觉。
……
“喂。”
有点耳熟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你活着吗？”
全身乏力后的松懈带来久违的舒适，尹萝一动不动。
对方走动时带来青草窸窸窣窣的声响，绕过她周身，最终停在她左侧。
“咚”地一声。
人体干脆躺倒的动静，一瞬的压力激发了青草的独特气息。
尹萝费力地睁开眼。
一个衣衫破烂、满身是血的青年。
发带都被削断半根，随性躺下来而散乱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小半张脸，脸颊处沾着的血迹险些蔓延到嘴角，活脱脱的凶案现场。
尹萝挺想给面子地惊恐一下，奈何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嗓子更是疼痛难当不能发声。
没
准儿这也是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友。
难得成功跑路又拿到了想要的苍青剑，加油啊尹小葵——
剑呢？！
尹萝戒心没丢，伸手是为了确认可用的武器，掌心空落落没了剑柄的触感。她撑起身子，越过这具潦草（？）的躯体看到了苍青剑的边角，正被这人拿在手里。
伤友把你当兄弟，你把伤友当死人是吧？
在尹萝起身的同时，这个面目模糊的青年倏忽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剑。
尹萝一阵心惊，立刻感受到了危机紧迫，狠咬着牙关迫使自己的四肢调动起来，翻手去摸银针，腕骨被对方以恐怖的敏捷速度大力擒握。
她清楚听到自己骨骼承受不住发出的哀鸣。
“我最看不起偷袭的人。”
对方的语气很冷。
“咔嚓。”
得，脱臼了。
尹萝第一时间是先意识到这件事，痛觉神经似乎跟着过于疲倦的躯体一起延迟了，而后才是延续了打击之下不可控的飙泪。
她不擅长近身搏斗，又是残血状态。然而这和面对萧玄舟的暗卫不可同语，暗卫是可控认知内的没有生命危险，眼下却未必。那瞬间的危险几乎是爆发性地张扬宣告，不做点什么就是坐以待毙。
这人停了一下，右手肘撑直，他微微歪着脑袋，右眼被血迹妨碍半睁不睁，左眼明亮冷漠，有种黑洞里一线光明的感觉。
眼尾随着睁圆的松墨色瞳孔上翘得愈发明显，滴溜溜的像一只猫。
……猫眼？
苏绛霄！
尹萝被泪水朦胧的双眼努力睁大。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又用力地眨了一下才看清。
不会有错，虽然比梦里看见过的模样更为青涩狼狈、脸被血污遮掩，但确确实实就是苏绛霄。
苏绛霄盯着她的眼睛，像只猫科动物在观察解析，那抹亮光缓慢地移动着。
片刻后，他放松手臂支撑摔回草地，青草的清新和血腥混杂。余光里他的胸口轻微起伏，奇异的是居然很安静，没有半点气息泄露。
“你是谁家的人？”
苏绛霄的语调和之前有幽微区别。
尹萝倒是想说，说不出来。
“哑巴？”
“……”
苏绛霄的脑袋好像偏过来了，又在打量她。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
尹萝感觉他的脚步声越
来越远，深吸口气起身跟上。
她再度入梦一定和苍青剑脱不开干系，这个梦境中的苏绛霄更接近苍青剑残片里的虚影时期，不认识她情有可原。
无论如何，跟着他总是没错的——
梦境围绕着他，万一能蹭到剑术大师的指导呢？
尹萝揉了揉眼睛，目光追随着完好的苍青剑。视野正常后，依稀辨认出苏绛霄血迹下的伤，大小不一横布全身，走过的路都有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苏绛霄停在一条较为宽阔的水流旁。
尹萝以为他要清洗一番，就见他一头栽进去了。
笔直的、正面朝下。
跟猝死似的。
“……！！”
尹萝惊得猛地跑过去，脚一软就半跪成了个短跑冲刺的准备动作。
“哗啦——”
苏绛霄从水里冒出来，出水芙蓉的形容完全不能按在他身上，但清洗了血污后的面容明朗俊俏，略微圆润的猫眼增添了些狡黠的少年气，说句英姿飒爽倒是不为过。
水波荡漾，他所在的区域都被染成红色，向周遭飘荡渲染，就像是在源源不断地流血一样。
带着伤口跳下水。
真不讲究啊。
尹萝同他对视几秒，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指了指他肩上最显眼的那道伤口，比划着让他先处理伤口。
苏绛霄跃上岸，一身衣裳变成了黑红色，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勾勒出宽肩窄腰，紧贴着修长的腿。
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点道不明的情绪：“你——”
尹萝认真地等他说。
苏绛霄别开脸，抓住她脱臼的手，眼疾手快地往上一抬，错位的骨骼关节恢复如初。
“我以为你是世家派来杀我的人，对不住。”
他的眼眸清澈而幽深，“回去吧，别做棋子。”
“？”
尹萝摇摇头，指了下苍青剑。
苏绛霄看她额头上因疼痛冒出来的冷汗，视线瞟到她胸前那道血迹结了痂的伤口，找出一个药瓶丢给她，顺便把浸润过水的苍青剑抬起来方便她看。
只存在于梦中、完整的苍青剑，浑厚古朴，只是看着便觉得沉重。
尹萝忍不住碰了碰，指腹来回在剑身上摩挲。
可能她对苍青剑表现得太过爱不释手，觊觎之心昭昭，剑身摇晃了一下，然后被移开了。
她抬头看向苏绛霄，不出意外又望进
他的眼睛。
苏绛霄是那种绝对不会回避人目光的类型还大有一种“你看我是吧那我们比比看”的浑然天成酷炫拽霸之气。
尹萝觉得他实在像猫。
这么看她的时候尤为相似圆滚滚滴溜溜满怀着思索试探与好奇心站在这里活脱脱是个大型猫科动物。
她拽一下他的衣角连他蹲下来的动作都像猫轻盈无声！
尹萝把药瓶打开将类似金疮药的粉末倒在他手臂的伤口上。
苏绛霄躲了一下。
尹萝以为猝不及防弄痛了他露出抱歉的神色又指指他身上其他各处的伤口。
苏绛霄终于眨了下眼：“给你用的。”
尹萝摇头她的伤口是假的但是不好表述。
“你的伤口复原了？”
苏绛霄从她的比划中得出信息
?吃鲸路人不免狐疑——这种出血量什么人伤能好得这么快？
当然不可能让她给自己上药。
苏绛霄把药粉潦草地倒在伤口上看着她又伸手去碰自己的剑翻来覆去地抚摸眉毛皱出一个怪异的弧度。
他轻率处理完毕撕下一截衣服做发带给自己绑头发。
不远处她对着水面倒映也在专心致志地束马尾。
苏绛霄陷入沉思：“……”
荒山野岭会忽然出现一个受伤流血的女子吗？
和那群围剿的人不是一路她没有杀过人的气质如此伤重委顿做棋子监视似乎不够格。被他伤了也没什么动静拖着疲惫的身躯默默无声地一直跟着。对他的剑似乎有别样的亲密还反过来关心他的伤势……
苏绛霄想起来刚才围剿交战他的剑生抗下两个方向的共同一击那道痕迹似乎就是在剑身中段往上的位置。
他的目光在剑和她身上来回游移以分外难解的眼神再次上下匆匆扫过她。
修道已兴久日仍在不断探知深度。
剑修成日与剑为伍有人曾提出过“剑灵”的想法但从未真正见过。
……他的剑有灵了？
是个女子？
苏绛霄走过去蹲下更近距离观察。
尹萝先注意到他的马尾。
就是这个意气飞扬、桀骜不驯的感觉和苍青剑残片里看到的对上了！
苏绛霄见她忽而高兴起来微妙地停在原地没有马上离开。
尹萝拧了下他的衣角水液滴答。
“我没带衣服。”
苏绛霄道“只带了剑。”
啊怪不得。
上药都穿着这件湿哒哒的衣服刚才绑好头发还甩了甩脑袋。
现在苏绛霄应该还没建立掖云天看着就挺穷的。受伤太重也没办法用灵力烘干吧。
尹萝爱莫能助拍了拍旁边的干燥空地让他坐下歇会儿。
苏绛霄看了会儿坐下。
怀揣着某种不可思议又探究的情绪他看着她又在注意自己的剑问道：“这把剑你认为该叫什么？”
他的剑甚至还没有名字难道真的生灵了？
尹萝回首浓密乌黑的眼睫颤颤双眼更甚于此宛如透过溪流所见的纯黑宝石。
她像是早就想好了很快写下两个字：
苍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