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钊术后恢复不错,已经从ICU转出来了,VIP病房那边空出床位,封呈托了点关系,把人送去了那边。
VIP病房自然比普通病房的条件好多了,单人单床位,设施更新,最重要的是不像普通病房那样嘈杂。
复诊结束,李敬洲带着实习生孙含棠率先离开,顾文清避出去接工作电话,一时间病房恢复安静,只留下封呈在最后确认顾世钊的各项数据。
顾世钊刚经历了一场手术,人还有点虚弱,但精神状态不错,叮嘱完注意事项,封呈叫上坐在一旁的陆亦舟,准备离开。
顾世钊突然开口:“等等。”
封呈站住脚,只听顾世钊说:“昨天你父母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回国后一直没回家?”
话音落,旁边的陆亦舟用肘撞了撞封呈,脸上露出“来事儿”了的笑容。
好歹是长辈,封呈语气还算好:“上月不是才回过,您说的哪儿话。”
顾世钊看着他散漫的表情,叹声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你父母家,不是老爷子那儿。”
顾世钊周末接到妹妹电话,此番就是来做和事佬的,“你妈说,这几年你一直在跟他们怄气,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封呈懒懒扯起唇角,眼中温度骤降,语调倒是听不出什么来:“小时候没见他们多管我,现在我也不去打扰他们,这不挺好的。”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还不是为了高中那点事?”顾世钊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劝道,“当年那事,你妈的确方法不对,可是换做任何人,任何父母,都不能看着你为了谈个恋爱放弃出国。”
封呈神色平淡地回:“舅舅,您身体不好,保养要紧,其他事,少操心。”
见他油盐不进,顾世钊语气急了起来:“封呈,那是你爸妈,你还能真怪他们一辈子?”
“怪?”
封呈细细品味这个字,尔后淡淡说:“不,不是。”
“我只是失望。”
在封呈的童年记忆里,父母的形象是缺失的。
他们忙着扩展商业版图,忙着应付上流阶层的社交,而所谓金尊玉贵的封家小少爷,却在保姆的陪伴下成长。
等他长大后,在成年之际,这对缺失十数年的父母却又回过头来,强势干预他的人生。
十年过去了。
似乎父母还没明白一件事,他从来不是怨怪他们逼自己出国,他们望子成龙的心情,他不是不理解。
但想要留下来的决定是他做的,即使有悖于他们的期望,他们可以教训他,甚至动用家长的权威来压制他。
可他们不该去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女孩。
她有什么错呢。
她仅仅是被他爱着罢了。
“知知,这周五我落地,等我安顿好请你出来吃饭啊。”
深夜十一点,南知洗完澡出来,坐在沙发上和谢喃喃通着越洋电话。
窗外霓虹披着雾蒙蒙的细雨,整个城市变得格外静谧。
南知望着窗外擦头发,嗓音带着沐浴后的轻软:“好啊,咱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到时候把宝姑娘带出来。”
“那当然,这次你帮了大忙,怎么也该让她亲口跟你说句谢谢。”
谢喃喃言语里满是感激,“欠了个大人情吧?”
南知顿了下,说:“那倒没有。”
“总之谢谢你了,每次你都对宝宝的事这么上心。”
南知轻笑道:“那必须的,总不能让宝姑娘白喊我一声姨。”
谢喃喃那边还是清晨,闲聊了几句,她便挂了电话忙工作去了。
南知看眼电量,进入卧房找到充电线,刚把手机充上电,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南知愣了下才接起:“封呈?”
“休息了吗?”听筒里男声低沉,透着无法掩盖的倦意。
“……没有。”
“我在你家门外。”
“?”
南知拿起一件外套披好,快步走到玄关处开门。
已经是十一点半,门外的封呈裹着夜寒。头顶冰冷的白光在他额前碎发打落浅浅阴影,让南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看见她,封呈淡声道:“能帮我煮碗面吗?”
“刚回来?”
“嗯。”
南知侧了侧身,“进来吧。”
屋子里亮起温暖的壁灯。
南知洗净手,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几样食材,开始处理。
封呈就站在岛台旁,帮她打下手。
男人的脸色看不出半点情绪,唯独少了点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慵懒,时常勾起的薄唇也淡淡抿着,看上去很疲倦。
南知知道他应该是才从手术台上下来。
晚上的时候,急诊来了两个车祸伤者,当时南知已经下班,消息还是从值班的姚蔓那里知道的。
南区万达广场那边有人酒驾,直接冲上人行道把一对情侣给撞了。肇事者当场死亡,女生倒是伤势不重,但男孩子肋骨刺穿心脏,在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就已经非常不好。
南知看眼低头择菜的封呈,心中微微发沉。
她关掉水龙头,刚想说什么,忽然,屋里所有灯都熄灭了。
窗外天色黑如浓墨,南知眼睛没有适应这种黑暗,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停电了。”她说。
手机放在卧室,也没办法开电筒,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点光都没有。
南知估摸着方位,一手往前探,一手想要去扶身边的岛台。
可伸出去的瞬间,触感并非冰凉的台面,而是……
“别乱摸,”封呈微微收紧掌心,不让握着的那只手挣扎,“有刀。”
南知动作顿住,被冷水浸泡得冰凉的手在他的掌中慢慢回暖。
眼睛已经有些适应黑暗了,沉默的气氛中,她依稀看见男人模糊的轮廓,就在她身前半步的地方。
半晌后,她僵硬着声音:“那个……我,我去拿下手机——”
话音还没落下,只觉得肩头微沉,男人轻轻俯身,将头靠在她颈间,碎发扫过脖子,带来细密的痒。
南知心跳停了一拍。
随即她慌里慌张抬手,“你——”
“那个男生死了。”
南知的动作一滞。
黑暗里,她听见封呈低沉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失落:“送来太晚,大出血,很快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医生并不是万能的,像这种外伤性心脏破裂本就死亡率极高,再加上因为雨天交通拥堵,影响了抢救时间,失败也不意外。
南知沉默,几次欲言又止,却又如鲠在喉。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黑暗里,她只能听见他轻弱的呼吸。
过了很久,南知闭了闭眼,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封呈,这不是你的问题,我们做过这么多心脏手术,你我都清楚,没有百分百的成功,更何况像今晚这种情况。”
她平静得近乎冷漠。
“可是他很年轻。”
封呈脸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发丝里,声线极低,“江大的研究生,女朋友是他高中同学,他们本来很快就会结婚。”
南知嘴唇微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在他手臂拍了拍。
她已经好久没安慰过人了,更从未见过如此挫败的封呈,在她心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好像都默认他无所不能。
而亲眼见到这样的封呈,南知只觉心脏被一双手揪着,莫名地难受。
“我以为,你起码会抱抱我。”
安静的空气中,封呈低低笑了,笑声却听不出什么真心,反倒有些苦涩:“或者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我——”
“没关系的。”
南知垂眸,黑暗给她披上了保护衣,她放纵了此刻的失控,将手轻轻环在男人腰上,“失意也好,疲倦也罢,在我这里,都是可以的。”
“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她嗓音温柔,像冬夜的晚风,“封呈,你做得很好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南知清晰感到男人的脊背轻微绷紧,她以为封呈准备说什么,但下一刻,一股力量袭来,将她按进了怀中。
“知知,”封呈低沉的声线伴着温热呼吸扑在耳侧,仿佛情人昵语,“你终于愿意哄我了。”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说我很好,世界上最好。”
南知突然哑了声。
她隐隐猜到封呈的心思,只觉难以置信,却又夹杂一些难以言说的酸涩。
过了半晌,南知轻声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封呈的手指慢慢捏紧,他打断她:“可如果我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