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
张文清自然也不例外。
他是个心思重的人,又受文人风骨熏陶,再加上本身是个理想主义者,见到不平事,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时候,难免会控制不住情绪。
俗话讲,就叫自己气自己。
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受虐狂,他心底里也是想摆脱那些惹人厌的悲观情绪的。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情志方面的事情,寻常的大夫又如何左右得了呢?
盯着面前眉眼低垂,认真为自己把脉的农村小伙,张文清的心绪却早已神游了好几个弯回来。
“多久没来了?”
忽然,王禹安收回手指,注视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问道。
“什么?”
张文清收回思绪,愣了一下,没听懂他什么意思。
“月经。”
王禹安坐直身子,双腿叠在一起,补充道:“我问你月经多久没来了。”
“啥……啥?”
张文清彻底呆住了,两条清秀的眉毛拧在一起,略显结巴道:“我、你……我怎么会来月经呢?”
“一直没来过月经吗?”
王禹安诧异地盯着他,神情严肃起来,“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这样,我给你开个方子。”
“你这是月经不调,先把我开的药吃一个月看看。如果不行,一个月后再来找我。”
这下子,所有人都呆滞了。
王红河拄着扫帚躲在窗户外面,正在满心担忧自己儿子能不能通过上面领导的考核,听到这话,一口气没上来,手里的家伙差点掉在地上。
李玉珠装模作样地在厨房洗碗,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哐啷一声,家里仅剩的瓷碗给碰碎了一个。
陈卫红就站在堂屋,更是骇得二目圆睁,狠狠咽了口唾沫。
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王禹安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一个大老爷们儿,来哪门子的月经啊?
人家虽然长得眉清目秀了点儿,可明显能看出是个男人呐。
这小子……到底咋回事?
张文清坐在竹椅上,微微欠了下屁股,脸上满是怪异,可还是有点不死心,补充道:“你……是不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
哪知道,话还没说完,王禹安便瞪着眼睛打断了他,“我乃当地名医,怎么可能会搞错?”
“如若不然,你们会专门来考察我?”
“从脉象上来看,你这明显是月经不调,有问题吗?”
瞅着他笃定的样子,张文清突然有点不自信了,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蒙,下意识地便站起身来。
可走出去两步,回过头,还想说什么。
“同志,切忌讳疾忌医,我精通望闻问切,尤其是前段时间刚从书本上学来的切脉,真个精准无比,你可不要自误呀。”
“?”
张文清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还是走吧……
等领导离开,陈卫红终于憋不住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冲上来,怒道:
“王禹安,你搞什么名堂?”
“人家是个爷们儿,是个爷们儿,你是不是瞎呀?”
“我看你也别看病了,赶紧找地方给自己看眼睛去吧!就这,还想当卫生员呢?”
王禹安撤了撤身子,避开那些喷出的吐沫星子,玩味地笑着。
父亲王红河和母亲李玉珠早慌了神,吓得踉跄着冲上来,拽着陈卫红道:“小陈同志,禹安他这是……他这是,哎呀,这领导不会生气吧?”
“哼,说人家一个大老爷们儿月经不调,人家不气死才怪了!”
陈卫红愤愤地数落一句,仍旧是不放心,连忙甩开手冲了出去。
院门外。
张文清皱着眉头,仍旧没有回过神儿来。
陈卫红一阵紧张,生怕王禹安这个王八蛋真的得罪了人家,连忙解释,“张秘书,其实……”
“别吵!我在思考。”
张文清嘴角上扬,回想那农民小伙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笑意。
“哎,不是!”
陈卫红生怕王禹安前途被毁,真的怪不了那么多了,往回找补道:
“其实,王禹安是个非常厉害的医生。”
“他不但望闻问切,理论非常扎实,而且手段特别灵活,尤其懂得对症下药。”
“张秘书,他这估计是早上吃错药,或者是太过紧张,脑子混沌了,这个不算。”
对症下药……
张文清嘴角抽搐一下,突然想起他那些自己月经不调的话,再搭配上陈卫红的望闻问切非常扎实,一股子滑稽感油然而生,瞬间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妈的,月经不调……”
张文清觉得自从自己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遇到过这么好笑的事了,一个男女不分的半吊子家伙,估计是自学中医的时候读书本读傻了,竟然惊动县里派自己前来调查,“真他娘的神经,狗庸医!”
“不是……”
他一笑,陈卫红也忍不住想笑。
回想起王禹安给余华治疗厌食症时的高深莫测,谁承想他今天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一股子大仇得报的快感让他跟着捧腹大笑。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着,越想越觉得抽象,掐着腰,一阵哆嗦,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哈哈哈哈!”
一直到出村的时候,两人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路都开始踉跄了。
不明所以的大婶大妈们从墙头上探出脑袋,一脸怪异地盯着他们,疑惑是哪里来的神经病……
听到二人肆意的笑声,王禹安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迎着父母担忧的目光,连忙摆手安慰道:
“没事没事!”
“爸妈,我去公社了,今天得把这些金银花露卖完。”
“等回来了,给你们捎好东西吃!”
王红河和李玉珠是看不懂他了,有点蒙圈地盯着他走出家门。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王禹安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身后的瓶瓶罐罐跟着一阵丁零咣当,跟伴奏似的,渐渐消失在山路上。
公社大院。
张文清一口气回到办公室,这么长日子以来,他从来没觉得像今天这般精神过,推开门就吆喝道:“老周,我调查回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周朝民面露喜色,连忙迎了出来,惊讶道:“可真是个神医呀!小张,你这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