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忐忑了一夜。
不曾想,第二天一大早,天光竟然放晴了。
金色的太阳早早地就跳出地平线,照耀得满地的麦茬子闪闪发亮。
老少爷们儿真是开心坏了,吃过早饭,不等上工的铃响,就开始往地里聚集。
昨天大雨下到晚上才停歇,大家伙儿虽然拼尽全力,可还是有不少麦子被淋湿了。夏日气温高,如果不赶快晾晒,很快就会生芽。
为了下半年不饿肚子,没有人不上心的。
王禹安同样跟着到地里翻麦子,把那些大蘑菇似的麦垛给铺开。
麦子浸水之后变得很重,挑在手里,总感觉要把叉齿给压弯。可大家伙儿却不觉得累,打谷场上,一会儿就铺了满地。
湿漉漉的麦穗在阳光下开始蒸腾,众人隔着氤氲的雾气,有说有笑。
只是,昨晚上留下来看场的那几个老爷们儿却有些异常,干活的时候有气无力的,显得很没精神,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
他们都是村子里三十四岁的中坚力量,说句实在的,村子里干活效率高低,全部取决于他们。
见他们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个个蔫不拉几的,一些女同志就开始催促起来:
“你们几个,咋了这是?不就是昨晚上派你们看个场嘛,咋累成了这样?一个个站出去都是顶梁柱似的大老爷们儿,咋比俺们女同志还瓤?”
“哈哈哈!是不是昨晚上没见着媳妇儿,想的了?”
“噫,你个小媳妇儿咋啥都敢说?俺那口子是身体不舒服,昨儿个晒了一天,好像是中暑了,你们可别瞎说!”
几个嫂子当即就红了脸颊,嗔怪地数落着那些个口无遮拦的小娘们儿。
王玉堂杵着大叉叹了口气,懒得搭理他们,而是看向王禹安道:“三儿,我这是不是中暑了?今天早上起来俺只感觉脑袋疼,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胃里还总是犯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这咋回事?你能给看看不?”
话音刚落,几位叔伯同样看了过来,开始吐苦水:
“就是!不知道他娘的到底咋回事,这动一动就冒虚汗,浑身上下连四两力都没有!你赶紧给俺们治治,不然人家女同志又该说咱们偷奸耍滑了!”
“禹安,这就是中暑了吧?可是,你这小子,弄了这么些天,怎么还没当上卫生员?药箱子怕是都没有吧?”
“哎呀,他现在还不是卫生员嘞,咋会有那些治疗中暑的药?藿香正气水啥的,可是金贵东西,怕是还得找那个陈卫红啊。”
大家左一言右一语地说着,满脸沮丧。
王禹安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们,心里稍微有一点不同的看法,正想跑过去摸摸脉,确认一下,远处突然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远远地便喊道:
“王禹安同志在吗?跟我们来一趟!”
大家伙儿抬头一看,一个个都吓住了。
原来,来的那些人都穿着制服,明显是公安同志。
只是,大早上的,又是麦忙天,这些当差的找王禹安干啥?
难不成是他犯了啥事情?
老少爷们儿心里一紧,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王禹安当然知道他们来找自己是啥事情,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波澜,应了一声,放下农具就走了过去。
但是,这可把几个叔伯给吓坏了,一个个不停地冲他使眼色,然后挡在了路上,堆着笑道:“同志,你们找王禹安有啥事儿?”
“无可奉告。”
那几位公安明显是县里来的,不像公社的老武那么好说话,神情冷冰冰的。
大家更紧张了,王玉堂咽了口唾沫,执拗地挡在身前,大声道:“同志,俺们家禹安是犯了啥事儿?”
几个公安同志皱着眉头,没有应声。但是,已经显出几分不耐。
王禹安连忙碰了碰他,笑道:
“玉堂爷,没事儿。”
“人家公安同志就是找我问个话。咱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农民,能犯啥事儿?”
“你们先忙,等我回来再给你们治。”
哪知道,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从后面站了出来,淡笑道:
“怎么,有人生病了?”
“王禹安,你这培训课程都没完成的人,就放心去吧。”
“我现在已经是正式的卫生员了,给乡亲们服务不是我的工作吗?”
说完,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背着红十字药箱走了出来。
原来,这人正是大队支书王铁林的儿子——王建国。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县里培训回来了,大热的天,身上却穿着的确良的衣裤,打理得板板正正,比人家城里人还像城里人。
以至于刚才大家伙儿都没认出他,还以为他是跟着公安同志从县里来的领导。
“建国,你小子当上卫生员了?”
大家伙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一个个围上来问道。
蒲山乡位置偏僻,交通不便。
王家生产大队更是坐落在小山沟沟里,多少年没出过大夫。现在有一个村里的爷们儿当上了卫生员,大家伙儿能不激动吗?
“幸不辱命。”
王建国是村里第一个被推举出来的赤脚医生,脸上满是得意,“就是具体安排到哪里组织上还没定下来。不过,我的心愿当然是留着咱们王家村,给咱们自个儿村子里的父老乡亲服务啦!”
“咦,不孬,中!”
“这建国,打小就有出息,好嘞很!”
“好小子,不忘本!不枉老少爷们儿推举你!那正好,你这几个叔伯刚好身体不舒服,你这大大夫赶紧给看看吧!”
热烈的议论声中,王禹安回头望了一眼,跟着公安同志去了大队院。
其实,事情跟他料想的一样,人家公安同志就是来了解事情经过的。
毕竟这可是一桩大案,那些个盗墓贼凶残成性,害了好几条人命,县里早已下了通缉的文书。
起初,王禹安心里还有些忐忑,毕竟他用毒把那些家伙全部麻翻了,其中一个还被栾红缨当场格杀。
事关人命,他一个安安分分的小伙子不可能不紧张。
可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几个公安同志满脸怪异地望着他,轻咳一声,问道:“王禹安同志,你……是个医生?”
“还不是。”
王禹安腼腆一笑,“这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嘛,赤脚医生培训中断了,不知道人家还愿不愿意让我当嘞。”
几个同志禁不住笑了起来,盯着他,认真道:
“王禹安同志,我们希望你有时间到县里备下案。”
“别误会,这只是按规办事,正常流程。”
“毕竟,你这医术……有点……太危险了,咱们必须得做个记录。”
几个同志斟酌着用词,目光中满是惊奇。
王禹安松了口气,笑着应承下来。
“那好。”
几个同志站起身,把手伸了过来,“王禹安同志,感谢你的见义勇为,组织上会对你做出嘉奖的。”
“不用担心,你这是协助公安机关办案,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另外,你的医术真的很不错,肯定能当上卫生员的。”
握了握手,几个同志回头望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王禹安咧着嘴笑了起来。
毕竟,咱也是够得上备案的人啦!
奇人异士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