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长天万里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三十六 比本事招亲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章总兵杀了向荣,立即奏报朝廷,朝廷任命和春为钦差大臣,到丹阳督办江南军务。章囯良锄奸有功,晋升四品总兵,赏蓝色顶带双眼花翎,方形补子上绣的熊变成了虎。穿上新官服,章囯良心里高兴,晚上在家喝烧酒,唱起了山东梆子。 夫人长着两条敏感固执的细眉,她见丈夫高兴,便提起女儿的婚事:“永梅十八了,家骅更大,把婚事办了吧。” 章囯良脸喝得红红的,带点醉意说:“永梅得嫁个有本事,人品好的,我看我那书记官不错。” “那可不成!”夫人一听急了,眼一瞪说,“早定下的事,不能变!” 章囯良见夫人变了脸色,半开玩笑说:“以前有抛绣球招亲的,我们就来个抛绣球,让想娶永梅的都来抢,好不好?” “那可不成,终身大事不是儿戏,家骅要抢不着呢?” “要不,就比比本事,谁本事大嫁谁。” 夫人沉吟了一会儿,摸着手上的金戒指说:“这个行,我不信强龙斗不过地头蛇。” 第二天,章囯良把春东叫去,说想把女儿永梅许配给他,春东吃了一惊,眉毛微微上扬问:“永梅不是嫁给高军校么?” “都是瞎传,我的想法是你们两个比比本事,谁赢了,永梅嫁谁。” “我比不过高军校,我不比。”春东凝视着桌子上的大砚台说。 “不比也得比,这是军令!今明两天你什么也别干,写一篇关于平定发匪的策论,明天太阳落山前给我。” 春东还想推辞,章囯良摆摆手让他出去。 次日黄昏,两篇文章摆到了章囯良案头。 春东对此事并不上心,白天照样干公务,晚上摊开纸、研了墨,一挥而就写了八百字。 高家骅花了二十两银子,请县里有名的苏举人,按八股文的格式,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字,高家骅抄了半天,文末署上名字。 章囯良看了,用毛笔将两人名字涂黑,带回家中给夫人和永梅看。 夫人认得高家骅的字,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说:“这篇文章写得好,一看就是饱学之士,一动笔就写这么多。那篇文章就几百字,一看就是肚里没货,写不出东西来。” 永梅把两篇文章看了,揉揉眼睛说:“我觉得还是写得短的文章好。” “好在哪里?”夫人双臂交叉,翻着白眼问。 “一是字好,如字帖一般;二是见解高,切中时弊;三是有文采,轻徭薄赋、剿抚并举、师夷长技,诗词一般。” “不知从哪抄的?抄也不多抄点。”夫人不屑地说。 章囯良说:“要说抄,家骅那文章倒是抄的。” 夫人气呼呼地说:“书记官整天舞文弄墨,文章自然会写,要比得比武,军人不是秀才,武功才算真本事!” “明天我叫他们到后花园比武,你们在楼上看。” 次日一早,章囯良对春东和高家骅说,下午在操场比武,两个项目,一是举重,二是摔跤,上午你们先到后花园去练练。 二人来到后花园,小池塘边有一大块青条石,如长方形年糕,约二三百斤重。高家骅先上前,蹲下,抱起青石,慢慢站起,勉强托至胸前,再没力气往上举,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他扔下大石头,喘着大气对春东说:“蠢货!你来试试。”他妒嫉春东的贤能,满腹的蔑视和不快,都裹在有些沙哑的声音里。 春东不知有人观看,上前双手抱住青石,先放到胸前,接着用力一举便过了头顶,脸不变色气不喘,然后慢慢放下,听得有人拍手叫好,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高家骅不服气,揪住春东的衣领推搡了一下,大声说:“我们比摔跤!”他以为自己身材魁梧,力气大,摔跤没问题,可是用尽力气和招数就是摔不倒春东,反倒被春东拉得东倒西歪,眼看要倒地,便凶恶而低声威胁说,“你摔倒我,我要你的命!”。 春东今天刚换了一身新军服,而地上有碎石子,还有好几摊稀稀的鸽子屎,他不想被摔倒,也不愿把高家骅摔倒,不是很用力,不进攻只防守。二人你进我退,左转右转,好半天不见胜负。章囯良看出是春东手下留情,便从楼上下来说:“好了好了,不比武了,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办。” 二人松开手,听章囯良说话。 “这几天又来了五千援军,军粮不够。我找了方知县,让他筹措两千石大米。他答应了,说东乡四镇较富,一镇五百石是拿得出的。因为是筹军粮,要我们出面,他们配合,你们现在就去找一下方知县,听他安排。” 二人到了县衙,方知县说:“筹粮之事,兵分两路,黄文杰师爷与蒋春东去皇塘、蒋市。张又昌师爷与高家骅去导士、里庄,现在就动身。” 出了县衙,优柔寡断好面子的黄师爷脸色不好看,唠唠叨叨,说自己没干过征粮之事,春东官阶也没有高家骅高,这一千石粮不好征收。 春东早就有了主意,信心满满地说:“讲大义,吃大户,一千石大米没问题。” 黄师爷嘲笑他说:“你就吹吧,你可知县里最难办的事么?就是征粮派捐!” “你放心吧,这次征粮不找保甲长,不搞田丁摊派,就找大姓宗祠。”春东胸有成竹地说。 到了蒋市,他们来到最大的贺家祠堂,拜访身材瘦高戴玳瑁眼镜的贺族长,请他把王、束、蒋、鲍四大家族族长找来,一道商议征粮之事。 人到齐后,春东请黄师爷说话,他说:“征收军粮,军爷说吧。” 没等春东开口,大胖子蒋族长先开腔了:“大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鹤溪河里捞上来的,凭什么让祠堂出?” 戴黑色瓜皮小帽的束族长个子不高,声音却响亮:“丹阳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守丹阳是保苏锡常,保沪嘉杭,应该向他们征粮。” 王族长虽然懦弱,也附和说:“没丹阳挡着,长毛早把苏南占了,苏南各县都应交粮。” 春东等他们把话说完,不慌不忙站起来说:“蒋族长是长辈,大华蒋家也是从宜兴迁来,我们是同祖同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田里种出来的,可是没有军队在丹阳到金坛一线守着,长毛早就把东乡这一片占了,田就种不成,米也就没有,命有没有都不好说。 朝廷正在苏锡常、沪嘉杭征粮,但远水不解近渴。为什么这一次找祠堂?原因是祠堂都有公田,从明朝以来,祠堂的田就只交一半田赋;祠堂都有义仓,备有存粮用来救急济贫。守丹阳保苏南,也是保自己。丹阳失守,长毛打过来也是先烧祠堂,先杀先抢富户,穷人家没什么可抢可烧的,我说得对不对?大家如果觉得我说得对,一家祠堂二百石大米,明天送到县衙。” 春东中肯实在的讲话,让族长们无言以对,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贺族长把托着下巴的手举起来说:“我贺家祠堂出二百石。”他带了头,另外几个族长也先后举手表态,各出二百石大米,明日送到县衙。 皇塘春东熟,找到荆族长,由他出面请吴、李、徐三个大祠堂的族长吃饭。 在饭桌上,春东说:“覆巢之下无完卵,丹阳守不住,皇塘也完蛋,晚牺牲不如早牺牲,晚牺牲帮长毛,早牺牲帮自己。” 荆族长表示赞同,他拍拍椅子扶手说:“军人牺牲性命,我们就牺牲点粮食,没问题。” 春东说:“那我就提个建议,荆家出五百石,其余各家二百石,怎么样?” 四个族长都同意,第二天,各家就把粮食送到了丹阳县衙。 征收军粮任务超额完成,黄师爷回县衙,春东回家。当兵至今五年多,春东是第一次回家,母亲高兴得泪水直流,抱着儿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觉得比在家时高了些、壮实了些、肤色黑了些,下巴的黄黄的汗毛变成了黑胡子,硬得扎手。 村上人也都来了,堂屋挤得满满,有看人的,有打听消息的。 “清军能不能守得住?” “长毛会不会打到皇塘来?” “春东当什么官了,一个月多少银子?” 天黑了,村上人陆续离去,里屋外屋的灯都点亮了,灯芯调到最大,火苗都有一二寸高,外屋里屋都很明亮,春东在屋里转转看看,没看见大黑猫,便问“家里的大黑猫呢?” 母亲说:“生了一窝小猫,村上要小猫的人来看,大黑猫叼着小猫搬家,也不知搬哪儿去了。” “也许来看小猫的人有属老虎的人,让大黑猫害怕了。” 母亲摸着扭了筋的脖子说:“还有这种事?” 春东笑说:“丹阳北边人家有这种说法。” 晚饭比往时晚,九贞想着春东爱吃的几个菜一一都做了,做了饭还煮青菜肉馅馄饨,吃了一碗又添一碗,吃得春东有点撑,摸着滚圆的肚子笑着说:“有六个月了。” 这话提醒了父亲,说:“你二舅给你提了一门亲事,尧塘镇上人家,家境不错,姑娘漂亮,什么时候有空,回家把婚事办了。” 母亲说:“二十四了,不打仗都几个孩子了,你不结婚,春南也不好结,不能大麦不收收小麦。” 春东脸微微发红,有些腼腆地说:“打完仗再说吧。” “听蝲蛄叫就不种田了,这事不能拖。” “章总兵要把女儿嫁我,我也没答应。” 母亲一下来了精神,笑着问:“章总兵女儿漂亮么?” “还行。” “脾气好么?” “还行。” “她什么属相?” “好像属羊。” “那不行,羊入虎口,不能长久。” 父亲说:“这事以后再说,早点睡吧,我看春东有点困了。” 春东和黄师爷一个星期,征收到二千一百石大米。高家骅和钱谷师爷张又昌跑导士、里庄,用了半个月时间,只征收到三百石大米。高家骅在里庄喝醉了,与人打了一架,把一个顶嘴的保长一只耳朵打聋了。 章囯良听说后很生气,与夫人说:“比文比武比征粮,家骅都输了,永梅的婚事你别争了,听我的吧。” 夫人还是不愿意,态度严厉地说:“写文章雕虫小技,举石头摔跤是江湖杂耍,征粮也没什么,春东是当地人,人熟好办事,军人要比马上功夫。” 章囯良见夫人固执己见,便说:“好好好,什么时候让他们真刀真枪在马上拼杀一次。”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