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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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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 举报胡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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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知县走后,蒋贤心潮难平,他想,胡知县年俸一百二十块大洋,为收买自己一个咨议员,一出手便是二千大洋,若平时贪贿少,怎能如此大方?看来百姓传言不虚。 他不能等到咨议局开会再呈文,必须马上去省衙举报,早日为丹阳百姓除害。他拿出抽屉里的一张信纸,拿出钢笔,开始写举报材料,写了称呼,他便放下了钢笔,脑子里问题较多,头绪较多,他要好好梳理一下。 门老关着,屋内空气不好,他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凉风进屋,灯火摇曳。 一只蚂蚁爬上桌子,在油灯周围爬来爬去,一会儿爬上了信纸。它奇怪这洁白平展的东西,是从天上摘来的一片白云,还是烘干了的一块薄面饼?还有那穿长衫的家伙,拿根胡萝卜一样的东西在上面画什么呢?它觉得穿长衫的家伙有点傻,晚上不睡觉,尽干没意思的事,而洁白平展的东西并不是好吃的薄面饼,胡萝卜一样的东西也咬不动,它失望地沿着桌腿下了地。 一只蛾子从窗户飞进来,围着灯火飞舞,嚓的一下,它的翅膀被烧在了,啪的一下,蛾子落在地上。 蒋贤觉得它像胡知县,上前踩了一脚,扑火的蛾子粉身碎骨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又在椅子上坐下,奋笔疾书,很快写满一张纸,折叠收起。他有点成就感,心情激动,没有睡意,披衣出门,在院中散步。 月亮快到头顶了,圆圆的,将一身清辉倾洒大地。他没有什么雅兴去欣赏“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只想提前结账,明日一早便动身回家,拿上盘缠直接去苏州,到江苏省衙去举报胡知县的贪贿恶行。 在客栈大堂,他遇到了多年不见的王凯达,王凯达带伙计来丹阳买牛,就住在这家客栈的后院。 二人相见,分外高兴,王凯达抓住他的手说:“伙计明天一早才到,我屋里空着一张床,你睡到我这边来吧,我们刚好聊聊天。” “好,我去拿东西。” 蒋贤的包袱尚未打开,他提了包袱,拉上门,便去了王凯达的房间。 王凯达要给蒋贤沏茶,蒋贤说喝点开水就好,晚上喝茶睡不着,王凯达倒杯开水给蒋贤,二人坐在小圆桌的两侧说话。 “和你相比,我太憋脚了,种田养家糊口,一事无成。”王凯达谦卑地说。 “我们一样,我现在也是种田养家糊口。” “你是省咨议员,能为民请命,能造福桑梓。” “哪有那么大能耐,最多就是个传声筒,传来传去没人听,连个屁也不如。再说,好多事觉得问题严重,但要拿到证据又很难,比如老百姓反映胡知县和丁总柜合伙贪污钱粮,究竟有没有贪污,贪污多少?账册我也看不见。说胡知县收受牛霸头的好处,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牛霸头不说,也是无从查起,要查办胡知县,关键是要拿到真凭实据。” 王凯达说:“积谷仓的事,想查是有办法的,就是麻烦点。” “你快说,怎么查?”蒋贤兴奋地问。 “每年收的钱粮最后都要汇总报给省布政使,只要把各乡交的钱粮数汇总,与上报给布政使的数对比一下,两数的差额,不就是贪污的数吗?” “这是个办法,蒋市乡上交的数,你帮我问问,其他乡上交的数,我来了解汇总。” 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蒋贤心情轻松了一些,他真觉得有些困了,说:“睡觉吧。“ 二人躺下,熄灯睡觉,窗户没了光亮,屋子也一起进入了梦乡。 次日吃了早饭,蒋贤和尚斌各自回家。蒋贤乘马车到珥陵,下车后,直接去乡公所,了解这几年上交的捐赋钱粮数。从珥陵乡公所出来,又步行到导士乡公所。一家一家问下去,等走到皇塘街上,已到掌灯时分,廊檐下的灯笼都点亮了。 一天水米没沾牙的他又饥又渴,便走进西街饭店,王掌柜要给他张罗炒菜,蒋贤在一张空桌边坐下说:“渴死了,先倒碗水,再来碗大麦粥,来块烧饼,我吃了,还要去乡公所有事。” 他吃了烧饼,喝了粥,起身去乡公所。 蒋贤出门,一个陌生汉子也起身跟着出了门,蒋贤往西街去,陌生汉子也走走停停跟在后面,直到蒋贤走进乡公所,他才在对面房屋一个阴暗的角落站下。 郁乡长还在乡公所,蒋贤向他了解几年来上交的捐赋钱粮数,郁乡长不知胡知县是什么意思,就推说文书不在,让蒋贤过几天来看帐册。另外,他还有事,要去一趟荆家祠堂,不能陪蒋贤。 蒋贤说:“你去荆家祠堂我回家,可同行一段路。” 蒋贤和郁乡长一道出门,并肩往西街走,二人都穿着同样的蓝布长衫。走到往丁桥去的岔路口,蒋贤觉得鞋里有沙子硌脚,便说:“你先走,我鞋里进了沙子。” 郁乡长独自前行,蒋贤蹲下身子,脱了右脚的鞋,刚拿起倒沙子,就见一个黑影从身边猛跑过去,那人追上郁乡长,左手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右手拿刀往他胸口处猛捅几下,郁乡长惨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黑影往街西口狂奔,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蒋贤赶紧穿好鞋,跑过去扶起郁乡长,发现郁乡长胸前有几处伤口,不停的流血,人已经没有意识,便大声呼喊救人。 杀人凶手便是申工前,昨晚到客栈扑了空,他一直守在客栈门外等候。直到早上蒋贤离开县城,便一路尾随跟到皇塘,想找机会下手,直到蒋贤和郁乡长一同出了乡公所的门,往西街走去,才觉得动手的机会来了。 因为郁乡长的身高、体型和衣着都与蒋贤相仿,他又听不懂皇塘的方言,在昏暗的夜色中,申工前错把往街西头走的郁乡长,认做了蒋贤,追上去痛下杀手。 申工前回到丹阳县城,天已大亮,他去向桓明富报功邀赏。 桓明富说:“说好的,人杀成了,再给你一千,但要等我确定人真的杀了,才能给你。” 当天中午,郁乡长被杀的消息传到了县衙,气得胡知县大骂桓明富饭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桓明富有些懊恼,心有不甘地劝道:“姐夫息怒,咱们还有办法,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就把杀郁乡长的事栽给蒋贤,反正当时他俩在一起,他身上还沾着郁乡长的血。而且,两人以前又有过节,就说蒋贤与郁乡长发生争执,一怒之下杀了郁乡长,死人不会说话,姓蒋的也是有口难辩。” 胡知县觉得此法可行,高兴地一拍桌子说:“好,马上派衙役去拿人,不杀他的头,关他个十年八年,也不怕他捣乱了!” 傍晚时分,阳光还有些热量,久旱无雨,地上干得发白,空气中漂浮着浑浊的尘埃。 蒋贤和柏年从码头上抬了一桶水,用葫芦瓢舀了,在门前泼湿地面,等地面干了,二人从屋里抬出长桌,端出四张长凳,搁在水湿后半干发暗的地方,准备一家人吃晚饭。 村东口有狗叫,叫的蛮凶,蒋贤抬头向村口看去,五个衙役正匆匆走来,两个衙役边走边挥舞着手中的长棍,驱赶着吠叫跳跃的狗,跟在后面的衙役,嘴上叫喊着往小沟塘边走,蒋贤迎上前去,领头的胖衙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是蒋贤?” “我是,有什么事?” “有人告你杀人。” “我杀了谁?” “郁乡长。” 蒋贤一愣,说:“你们搞错了,我昨晚和郁乡长在一起,我看见杀郁乡长的人了。” “我们奉命拿你,你有什么话到县里跟知县老爷去说。” “你们有县衙的捕人令牌吗?” “在这儿。”领头的衙役从口袋里摸出令牌,在蒋贤面前晃晃。 陈蓉正在楼上整理衣柜,张嫂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去,结结巴巴地说:“太太,不好了!县里派人来抓老爷了。” 陈蓉大吃一惊,扔下手里的床单,小跑着来到门前晒场,看到蒋贤被两个衙役双手扭在背后,一个衙役准备用麻绳捆绑,她大喊一声:“住手!你们凭什么抓人?” 蒋贤说:“有人告我杀了郁乡长,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到县里把事说清,有一两天就回来了,你别担心。” 陈蓉忧愁地说:“人家诬陷你杀人,哪能一两天就放你回来。” “我要三五天不回来,就把我写的材料送到省咨议局去,别耽误了公事。” 陈蓉点点头,对领头的胖衙役说:“官爷稍等,你们一路辛苦,先歇一歇,吃点东西,喝口茶再走。” “不歇了,我们要赶回去交差,马车还在街上等着呢。” “那就带上点茶钱走,请官爷路上关照我家先生。”陈蓉去屋里拿了十块银元给胖衙役,胖衙役接过,脸上有了笑容,说:“放心,我们不会为难你家先生。” 他转身呵斥准备捆绑蒋贤的小个子衙役说:“绑什么绑?蒋先生是咨议员,还能跑了不成?” 两个衙役在前,蒋贤居中,三个衙役跟在后面,往街上走去。 这一次他们是从大坟园南边的大路往街上去,暮色中的大坟园阴森森的,高高低低的坟墓藏身于杂树荒草之中,黑黑的树林里传出野狗野猫的恐怖的叫声。 蒋贤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很久很久以前,大坟园就是一片鬼地,有成千上万个各色各样的鬼,他们做各种坏事,危害人类。后来来了一个叫尺郭的好汉,专门来降鬼,他身长七尺,腹围也是七尺,穿红衣系白带,头上盘一条红蛇,样子很是威猛。他一天两顿,以鬼为食,早饭吞恶鬼50个,晚饭吃恶鬼30个,吃来吃去,吃尽了大坟园里所有的害人之鬼,大坟园才成了太平之地。 蒋贤想:人世间,要多一些像尺郭这样的人就好了,食尽世上胡知县这样的贪鬼,还有其他陷害好人的恶鬼。 五个衙役把蒋贤带到县衙,关在审讯室的小屋子。 第二天早饭时,送来的早餐如猪食,糠饼粗硬难以下咽,稀粥是有馊味的大麦粥。 九点钟,胡知县和桓明富来了,后面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目凶恶的衙役。胡知县在椅子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蒋议员表面上道貌岸然谦谦君子,居然内心残忍凶恶,干行凶杀人勾当。” 蒋贤气愤地说:“我没杀人,杀郁乡长的不是我。” “郁乡长老婆说你和他一起去荆家祠堂,陈敏月诊所的人也看见你和郁乡长从他家诊所门前经过。” “到往丁桥的岔路口,我们就分开了,我鞋子——” 胡知县没等蒋贤说完,便不耐烦地说道:“你别抵赖,铁证如山,老实交代认罪,可以从宽处理。” “我没罪,我没什么可以交代。”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点苦头不认罪。明富,你给他松松筋骨。” “好,没问题。” 胡知县起身走了,桓明富手里握了块小毛巾走到蒋贤面前,气势汹汹地问:“是你杀死了郁乡长?是不是?” “不是!”蒋贤大声回答。 “我看你嘴硬!”桓明富对着蒋贤的脸颊就是一拳,他手里握了小毛巾后,拳头就握得更紧,打人就很疼,他连续打了两拳,蒋贤感到嘴巴剧烈的疼痛,他的牙齿被打松,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杀郁乡长?” “我没杀郁乡长!” “王八蛋!你还嘴硬,老子打死你!”桓明富一边骂一边用拳头击打蒋贤的太阳穴、心窝,接着又用鞋跟踩蒋贤穿黑布鞋的脚背,用尖头皮鞋踢蒋贤的肚子,蒋贤疼得双手捂住肚皮弯下了腰。 桓明富当过衙役,打人很有经验,知道用工具怎么打,用拳头怎么打,用脚怎么踢,打人什么地方最疼。他打人,每一下都打在人们最疼痛的地方。他拳打脚踢了一阵子,有点累了,坐到椅子上休息,让两个衙役拿起刑具折磨蒋贤。 两个衙役一个用皮鞭打,一个用檀树棍打。用皮鞭打的人打两下就问一遍:“那人是不是你杀的?” 蒋贤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斩钉截铁回答:“不是!”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承认了就不打你,你就招了吧,免得皮肉吃苦。” “我没杀人,我招什么?打死我也不招。”蒋贤知道,一旦他承认杀人,胡知县就可以杀他了,他不能上他的圈套。 他相信妻子会去苏州告状,相信冤案能够澄清,即使冤案不能澄清,能把祸害丹阳老百姓的胡知县告倒,他死也无憾了。 两个衙役打累了,桓明富见蒋贤还是不屈服,上前揪着蒋贤的头发往木头柱子上撞头,撞了几下,蒋贤疼得晕了过去。 胡知县进来了,拿出准备好的交代材料,桓明富抓住蒋贤的手指,在印泥里按了一下,在交代材料上面按了三个鲜红的手印。 胡知县看看被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蒋贤,看看盖了手印的交代材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对两个衙役说:“拖牢房去,让他再吃几天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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