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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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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 行义而忘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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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人声慢慢嘈杂起来,一辆板车拉着棉被盖着的尸体,伴着哭声往这边来,后面跟随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们。 一个身穿孝服头戴孝帽的姑娘跟在车旁,伤心地哭喊着:“娘啊,你死得惨啊!你死了,让我怎么活啊?黑心的当铺害死了我的娘啊……” 街上的人听到哭声,都围上来看,有的跟着板车往当铺去。 板车到了当铺门口停住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不太宽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当铺伙计出来赶人,你推我搡,争吵起来。 老板身着蓝布长衫,头戴黑呢无檐帽从屋里出来,气势汹汹地说:“胡闹什么!把板车拉走,别挡在门口,耽误我做生意!” 荆芳菲抹着眼泪说:“我娘来赎当,晚了三天,你们就不给,都是我娘心爱的东西,她赎不回来,又气又恨,回家上吊死了。娘啊,你死得惨呐,你命苦啊。”说完,她趴在棉被上嚎啕大哭,那悲声让人动容。 人们同情荆家母女,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当铺老板。杏年挤到当铺老板面前,态度严正地说:“人家心爱的当物,晚三天,当铺就不给赎,逼死了人命,你们得负责!” 老板头一歪,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说:“赎期已过,当然不能赎,这是当铺自古以来的规矩,都不守规矩,当铺还怎么开呢?她要自寻短见,是她自己的事,不服,可以去打官司,可以去县公署告我们!” “不给赎,人就不走,你看着办!”杏年大声说,眼睛看着街的东边。高高低低的屋顶上都是白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向阳的一面有少许雪化了,往檐下慢慢滴水。有雪水滴在行人头上,有个脾气暴躁的汉子想骂人,抬头一看,闭上了嘴,他看见穿羊毛皮衣钱老爷往这边走来。 “什么事啊?姚老板和气生财哪。”钱老爷笑眯眯的走过来,钱悟本跟在后面。 钱老爷是当地有名的乡绅,街上的房子有一半是他家的。当铺老板见他问话,忙陪着笑脸介绍事情的来龙去脉。 钱老爷委婉地说:“六十块银元,就押了人家三件贵重的东西,晚三天,就不准人家赎当,有点说不过去。仁义值千金,开当铺是长久的事,有个仁义好名声才行,为这点事吵吵闹闹,还出了人命,不值得。尸体摆在门口,生意怎么做呢?不就是过了三天么,把当物让人家赎了,给几个丧葬费,息事宁人吧。” 当铺老板沉默不语,如今的事犯了众怒,再得罪钱老爷,今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他看看钱老爷,看看黑压压围在当铺前的人们,两害相权取其轻,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看在钱老爷的面子上,让你赎当。” 荆芳菲点点头,用白手绢擦掉眼泪,眼睛看着板车上的死者,从被子下面拿出赎当的钱袋。 当铺老板哭丧着脸,大声吩咐伙计:“阿林,收了他们的当票,把当物给他们,少收三块当费,作为丧葬费,快把死人拉走!” 荆芳菲从屋里拿了当物出来,拉板车的人刚要把板车拉走,当铺老板叫道:“等一等!” 当铺老板眨眨狐疑的眼睛,走到板车边,掀开被子,看了看尸体的脸和脖子,放下被子,挥挥手,沮丧地说:“快拉走,真晦气!” 他紧锁眉头,眼露悔恨之光,如捕得一只肥羊又看着肥羊逃脱的饿狼。 日近中午,气温升高,屋檐下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多了起来,树上有喜鹊叽叽喳喳啼叫,好像谁家有什么喜事。有风筝在蓝天下摇摆,和旁边的老鹰一道看着街里街外的好人坏人。 荆芳菲提着有当物的钱袋,心情欢畅地跟着板车往皇塘去,把当物送回家后,跟随杏年去棺材铺买了一口黑漆杉木棺材,请人把乞丐老太太入殓,用板车拉到大坟园埋葬了。 荆芳菲的母亲三件宝物失而复得,喜出望外,她一定要拿五十块银元给杏年做酬谢。杏年只拿了五块银元,三块给拉板车的脚夫,两块给了荆培民。 荆培民不高兴地说:“她们家那么有钱,五十块银元对她家来说算什么?你别行义而忘利,不要白不要,客气什么?再说你上军校不是要钱吗?正好拿着做盘缠。” 杏年笑着说:“一码归一码,盘缠我有办法。” 荆芳菲母女从导士回来,就在街上贴卖房启示,并且托人介绍卖房子。 这天上午,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来到荆芳菲家,说想买她家房子。 荆芳菲说:“就这两间房,二百大洋,你看看,愿意就卖给你。” “不用看,二百就二百,不过,我只能先付二十元定金,剩下的要等麦收后交付。” “那不行,我们过了年就要回上海了。” 母亲插话说:“我觉得可以,反正卖房的钱给你小姨,剩下的钱,就让你小姨来取。” “小姨都没出过门,她不会办这些事。” 母亲说:“小姨不会,可以让她儿子来收钱啊,现在也没其他人买房子,我们也不能老在皇塘等着啊。” 荆芳菲对买房子人说:“我们商量商量,你下午再来。” 买房人走了,母亲很不高兴,训斥女儿说:“好不容易有一个人来看房买房,你让他走了,万一不来怎么办?总不能老在皇塘等着吧?” 荆芳菲说:“你放心,那人肯定来。我觉得那人不可靠。” “怎么不可靠?” “买房子是件大事,一般都要带家人来看房,要讨价还价。他一个人来,也不仔细看房,也不讨价还价,这就不正常。” “可能人家有钱,不在乎,也可能人家看上了我们的房子,怕压了价,让出价高的人买了去。” 荆芳菲刚要说话,看到杏年从门前经过,就叫他进来坐坐,说有事向他请教。 杏年谦虚地说:“你客气了,有什么事你说。” 荆芳菲就把刚才有人来买房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杏年问:“那人不是当地人吧?” “不是,好像是金坛那边口音。” “那可能是骗子。” “买房有骗子?”老太太有些疑惑。 杏年说:“有,听我父亲说,有些外地人买房时,只是交一点定金,签了协议后,转手倒卖,拿了钱后就不见人了。” “谢谢你提醒我们,可是,没人买房子怎么办呢?我们过了年就要回上海了。”老太太忧愁地说。 “你放心,我帮你们找买家,实在不行,我家先买下来,不会影响你们回上海。” “那太感谢你了。”老太太感激地说。 杏年回家,说买荆芳菲家房子事,母亲摇摇头说:“房子也不挨着饭店,我们买那两间房没什么用。” 家里不买,杏年一早上街找荆培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荆字,你家就做点好事,把房子买了。” 荆培民和父亲说,父亲也是摇摇头说:“她家房子朝向不好,大门朝北,冬天冷,刮西北风,门都不能开。” 杏年从荆培民家出来,便去导士找钱悟本,觉得他家有钱,喜欢投资房产,导士半条街的房子都是他家的,到皇塘买两间房是小菜一碟。 钱悟本让杏年与父亲谈荆家卖房的事,钱老爷听完杏年的介绍,笑着说:“这事我爱莫能助,我家导士街上有十几间房子闲置,我还想卖呢,皇塘我买两间房干什么呢,出租收房租都不方便。” 从导士回家,太阳西斜,杏年去了蒋豆庄。 到了大姐家,安吉以为弟弟又来借钱,笑着说:“怎么,风尘仆仆东奔西走,还没凑够盘缠啊,我可以给你一块大洋。” 杏年也笑着说:“一块太少了,我这次来要二百块大洋。” 安吉刚要说话,程经禧和父亲从后门进来了,程步云笑问:“干什么事,要二百大洋?” 安吉说:“我们俩开玩笑呢。” 杏年说:“不是开玩笑,街上有人家卖房,两间房要二百大洋。” 程步云一听,来了兴趣,问:“谁家的房子,在什么地方?” 杏年把荆芳菲家卖房的事原原本本说了,程步云沉思片刻说:“我一直想在皇塘街上开福泰布店分号,那两间房倒合适,就是大门朝北,二百大洋多了点。” “伯伯认为多少可以?” “你和她家说说,减二十,一百八十。” 杏年说:“这孤儿寡母挺可怜的,最亲的人没了,回来看望亲戚又被抢,伯伯就帮人帮到底,二十就算了。” 程步云看着杏年期待的眼神,笑着说:“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好吧,二百就二百。” 从安吉家出来,太阳已到地平线,红红的,如一块硕大无比烧红的银元。杏年虽然走得很累,腿有些酸痛,但心里很高兴,就像考试考了第一名一样,一路上哼哼唱唱。 冬去春来,柳树长出了嫩芽,没几天,伸出嫩绿的枝条,如姑娘的辫子,一天天变长。麦苗返青,绿油油的似碧玉大毯,一直铺到天边,阳光照耀,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荆芳菲母女要回上海了,她们买了一条裘毛围巾和一顶貂皮帽子,来何家庄向杏年告别,感谢他在赎当和卖房两件事上帮了大忙。 老太太还有个念头,想问问杏年的婚事,她看中了杏年的人品和才干,很想让杏年做自己的女婿。 荆芳菲经过这几件事情,也对杏年产生了好感,好几次晚上做梦,梦见杏年说话时露出的洁白如珠的牙齿,还有一双乌黑如墨大胆机灵的眼睛,梦见他健壮的身躯和宽阔的能担当的肩膀,梦见两人卿卿我我亲密相拥的情景,醒来时羞得她脸红心跳。 她们来晚了一步,陈蓉看着漂亮的荆芳菲说:“杏年去广州了。” “去干什么?”荆芳菲有些惊愕,她身穿墨绿色大衣,脚上是黑亮皮靴。 “上军校,当兵去了。” “干什么?当兵,你们让他去?”老太太惊诧地问。 “我们拦不住,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要当兵打军阀。” “杏年是有才之人,会有光辉远大的前程。”老太太说。 “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我们看他只有裘皮大衣,没有围巾和帽子,给他买了一顶貂皮帽和一条裘毛围巾,麻烦你代收一下,有机会的时候,捎给他吧。”荆芳菲拿出礼物说。 “谢谢,不用了,他把裘皮大衣卖了当盘缠了。” 荆芳菲语塞,心情怅然,胸口似压了重物。她抬头看天,来时麦田上方天空中有一块像刀像剑似的白云,现在已随风飘到南边去了,在芦塘上方和几块白云结合在一起,样子也变了,不像刀也不像剑,倒像山,像一座很好看的山,高大雄伟,顶天立地。 陈蓉送荆芳菲离开,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忽然有一个想法,她要喜欢松年就好了,松年不想远走高飞,只想呆在皇塘教书收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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