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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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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五 趁他病要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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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年走出饭店,往胡寡妇家去,走过祥云米店,看到商中明从西边走过来,心中的怒火一下旺了,大步朝商中民走去。商中明也看见了松年,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他赶紧装出一副笑脸说:“蒋先生,早啊。” “早你个鬼!”松年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商中明转了半个身子。 商中明用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问:“你干嘛打我?有话好好说。” “你敢碰我的女人,我就要打你!” “你的女人?她嫁给你了吗?”商中明辩解说,有些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老子租的房子,老子花银子把她包了,你狗日的不知道!” 松年举拳还要打,黄八林一路小跑着过来,一把抓住松年的手说:“别打了,街上有人看着呢。” 松年前后一看,果然有不少人驻足看热闹,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瞪了商中明一眼,带着火气往胡寡妇家走去。 胡寡妇早饭吃得晚,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松年就闯进门来了,他顺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大青花瓷碗,“砰”地一下摔在地上,碎碗渣四溅,他大声吼道:“老子给了那么多钱,还不够花吗?还卖!” 荆芰看着松年铁青色的脸,有些胆怯,不敢吭声。到底是胡寡妇见多识广并不慌张,她说:“话别说那么难听啊,你给的钱多吗,还有人愿意给更多的钱呢,还有人要娶荆芰呢。你晚上不住这儿,怪谁呢?商保长要过来,我们也得罪不起呀,不听他的,他要我们交税呢。” “什么狗屁保长,一个杀猪佬的儿子,交什么税呀?” “什么房屋出租税,什么特别经营税。” “狗东西胡说八道,别理他!” 胡寡妇说:“不理他可不行,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手。” “他敢咬,敲掉他的狗牙!” 荆芰看松年脸色和缓了一些,上前媚笑着说:“别生气了,往后你就住这儿,别人就不来了,也省得你跑来跑去的累。走,到榻上去喝酒,烧酒泡的鹿茸三鞭酒好喝了,那酒喝了,你准保有精神。”荆芰双手搭在松年肩膀上,把他推进里屋,胡寡妇赶紧去厨房做菜。 松年呆在胡寡妇家,不管家里的事,王燕就更忙更辛苦了。每天黎明即起,烧早饭,烧猪食,等儿子和明孝吃完,她才吃饭,吃完早饭,洗锅洗碗喂猪。 上午有时上街买东西,或者到菜地弄菜或割羊草,或者洗衣服,然后是做中午饭菜,下午有时到菜地干活。农忙时,帮明孝干些农活,除了挑担和水田的活,其它如扬场、割麦、锄地、筛米、磨面什么的都干。 晚饭后,还要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要到九十点钟才上床睡觉,常常累得筋疲力尽腰酸背痛。 冬天日短,下午四点多钟,太阳就要落山了,上街的人们都出了街,走在回村的路上。寒鸦归林,飞回树林的鸟雀,似乎没有吃饱,又飞出树林,飞到房前屋后觅食,叽叽喳喳叫着,田地里有雪,鸟雀觅食难,不停地为饥饿叫唤着。 松年偶尔回来吃一顿晚饭,偶尔在家住一晚,他也不说哪一天回来吃晚饭,也不说哪一天住家里。王燕只好天天烧他的饭菜,天天到村口去看,给村上人松年天天回家的感觉。王燕在向远处痛苦瞭望时,也期待真能看到丈夫的身影,期待他回家吃一顿饭,住上一个晚上,但多数时候是白忙,白看,白等待。 这一天,王燕刚烧好晚饭的饭菜,还没起锅,听到外面鸟叫声,那叫声好像是鸟雀肚皮没吃饱,便用瓢盛了些碎米,让寿凤撒到门前屋后的地上,让鸟雀们吃。她牵着寿海的手去村口张望,有一个身材魁梧穿大衣戴帽子的男人走出西街口,母子俩便盯着看,看清模样后便是失望。 太阳落山,暮色渐浓,夜幕降临,望眼欲穿的地方越来越近,越来越少,依然不见松年的身影。王燕心情压抑地抱起儿子,回家给明孝寿凤寿海盛饭盛菜,让他们先吃饭,自己在油灯下面边纳鞋底边等松年,等他回来一道吃晚饭。 等到八点钟,松年又没有回来,泪水又在王燕眼中转动。她擦擦眼泪,赶紧扒拉些冷饭冷菜,给孩子洗脸洗脚,等他们上床后,她再去厨房,准备第二天的早饭和猪食,然后在灯下做缝缝补补的针线活。 纸包不住火,松年住胡寡妇家的事,村上人都知道了,王燕也没法替他隐瞒了,她怕村上人说丈夫的事。她不知松年要把船驶向哪里,不知他会不会休了她,会不会把那女人娶进来,她不敢想又要想,越想越恐慌越痛苦,眼泪老在眼眶里打转。 她焦急不安又束手无策,像船翻落水的人,附近有什么就抓什么,她红着眼去找柏年说:“阿爹不在了,长兄为父,松年夜不归宿,在胡寡妇家鬼混,你去说说他。” “我说话不管用,他不听我的。”柏年爱莫能助地说。 “听不听你的,你好歹去说说他,你是哥哥,死马当活马医吧。” 王燕走后,苏小辛问柏年怎么去说松年。 “我说没用。”柏年摇摇头说。 “为什么?” “你知道康熙钓老鳖的事吗?” “不知道。” “康熙钓到一只老鳖,刚出水面,便脱钩落水跑了,皇后说老鳖老掉牙了,咬不住钩了,一个妃子笑了笑。康熙忌讳说老,没处罚皇后,却把笑了一笑的妃子打入冷宫了,我在家里,也就是个妃子。” “什么皇后妃子,你还是去说说他吧,一家人,你不帮谁帮?” “说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女人像一口井,男人跳进去容易,爬出来难。” 柏年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穿上棉长袍出门,上街去胡寡妇家找松年。 松年坐在桌边吃炒花生,桌上有一堆花生壳,还有花生的余香,柏年看着他苍白的脸说:“松年,你是有家的人,老住在外面不好……” 不出所料,没等柏年把话说完,松年便沉下脸,大声说:“先管好你自己,我的事不要你管,走吧!”说完,扔下手里的花生,起身进了里屋,把房门“乓”的一关,把留声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听锡剧《珍珠塔》。 蒋家逢年过节,中午要敬祖宗,摆上一桌丰盛的饭菜,点烛燃香,从大到小依次磕头。 转眼到了腊月初八,王燕起个大早,把饭菜都做好,放在蒸笼里;她对明孝说:“你上街去叫寿凤爹,说家里中午敬祖宗,要他先磕头呢。” 明孝上街去后,王燕端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有太阳的地方,给两个孩子讲故事,眼睛不时往东边看看,寿凤问:“娘,端午节纪念屈原,腊八节纪念谁?” “腊八节有两个意思,一是祭天地,感谢天地给人们五谷收成,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二是寺庙纪念佛祖释迦摩尼这一天成佛,烧腊八粥施舍。” 寿海说:“娘,我也要吃腊八粥。” “我们中午吃饭,夜饭吃腊八粥。” 不到一个时辰,松年跟着明孝回来了。王燕看松年人瘦了许多,满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和颜悦色地说:“敬祖宗还早,你先上楼歇会儿。” 松年也不说话,上楼去了。王燕把香烛和磕头的棉垫摆好,端张小板凳坐在楼梯旁,继续给两个孩子讲故事。寿海站在娘两腿间,寿凤搂住娘的肩膀,站在边上,王燕说,“从前有个纣王,原来也是个贤人。” “娘,什么叫贤人?”寿凤认真地问。 “贤人就是好人,后来他被一个狐狸精迷住,就变坏了,狐狸精想摘天上的星星玩,纣王就叫全国的老百姓挑土搭高高的台子,搭到天那么高,让狐狸精到天上去摘星星,纣王天天陪狐狸精玩,没有时间给国家做事情——” “别说了!”松年从卧室出来,大声喊道,他手里拎着一藤箱衣物,气冲冲的下楼,对王燕嚷道,“你少给孩子说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上街去了。” “你别走啊,马上要敬祖宗了,你先磕头。”王燕站起来,挡在楼梯口。 松年用力把她推开,大声吼道:“头我不磕了,我愧对祖宗!” 他昂着头,怒气冲冲走出家门,步履匆匆往街上去。 上午,松年跟着明孝前脚刚出胡家,商中明后脚就进了门,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把胡寡妇拉到里屋,把布包往桌上一放,低声说:“给你,钱就按你说的办法分。” 商中明自从被松年当众打了一巴掌,一直怀恨在心,想着如何报仇雪恨。经过几天思考,想到了让松年吃鸦片的计策,既要他的命,还要赚他的钱。 有了主意以后,商中明就在街上溜达,看到胡寡妇出门上南货店买东西,就主动上前寒暄,商中明说:“荆芰娘,发财啦。” “发什么财呀?” “抓住一棵摇钱树,还不发财。” 胡寡妇以嗤之以鼻的语气说:“就那几十块钱,好吃好喝的,我还要泡点补酒给他补补,各种花销扣下来,我们娘儿俩也就剩个饭钱。” “想想也是,你家是有点亏,荆芰这么年轻漂亮,让他一个人包了,一年也弄不到仨瓜俩枣。” “可不是么,要不是荆芰稀罕这小子,我早赶他走了。” “年轻人容易冲动,只顾眼前快活,不考虑长远。姑娘不乘现在年轻漂亮,多挣一些,等被人玩腻不要了,半老徐娘了,想挣钱都挣不着了。” 胡寡妇听商中明一说,情绪有些低落,觉得他说得对,不应该让松年一个人包了,应该像卖东西一样,谁给钱多就给谁,弄好了一天就抵得上现在一个月的收入。她觉得自己是智者千虑有一失,让松年住在家里是决策错误,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叹口气说:“你是明白人,你也喜欢荆芰,为什么不早一点提醒我呢。” 商中明有些得意地说:“你也没问我,再说,姓蒋的进了你家门,就像是乘龙快婿一般,大门一天到晚关着,你母女俩也围着姓蒋的团团转,我想说都没机会。” “谢谢你提醒,我明白了,我明天就赶他走。” 商中明低声说:“别着急啊,油还没榨干呢,应该有油快榨,榨干滚蛋!” “怎么有油快榨?” “现在有个快榨快赚的机会,你干不干?” “只要不是杀人,赚钱我就干。” “这就对了,不能让姓蒋的吃独食,不能让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打开大门,来者不拒,多多挣钱,快快发财。” “别说废话,怎么快快发财?”胡寡妇急不可耐地说。 “趁他病要他命,和杀人差不多,你干不干?” “什么病啊命啊?别说废话!干什么呀?” “我有个朋友做鸦片生意,让我帮他卖,松年有钱,你让他吃上鸦片,赚的钱我们俩分。吃鸦片既赚钱,也能要他的命。到时候,你不叫他走,他自己就走了,哈哈哈——”商中明开怀大笑,似乎看到情敌走上了不归路。 “他吃烟,不吃鸭片。” “我拿点鸦片,先送给他吃,你姑娘肯定有办法让他吃,吃几次就上瘾了,以后就让他买着吃。” “钱怎么分?” “十块能赚五块,你一半我一半,怎么样?” “不行,我三块,你两块。” “好吧,依你,让你多赚点。” 两个人一拍即合,商中明今天看见松年一出门,就赶紧送鸦片过来了。 “你够坏的,一箭双雕,赚人家的钱,还害人家的命。”胡寡妇用右手食指戳着商中明的脸颊媚笑着说。 商中明反手在胡寡妇挺起的胸脯上抓摸了一下,幸灾乐祸地笑着说:“你不是跟我一样坏吗?咱们趁肥羊有肉快下刀,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商中明走后,胡寡妇拿着布包来到荆芰屋里,荆芰问:“什么东西呀?” “鸦片,商保长拿来的。” “干什么?” “帮他卖,一起赚钱。你让松年吃,吃上了瘾就戒不掉,往后咱们就三天两头有钱赚,不好吗?” “这可不行,吃鸦片不好,要伤身体,吃鸦片的人都像鬼一样,最后都得丢命。” “你还真把松年当男人疼啦?不吃鸦片人就不死了,他是人是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把油榨干了,让他滚蛋!我可不能让他耽误我姑娘一辈子,你以后还得攀高枝,他回来,你就哄他吃鸭片,我马上去买烟具。” 荆芰想想母亲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便不再言语。她接过布包打开看,是两块小麻糕样的东西,一块是黑色的,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闻闻不好闻,有一股放了几天的旧尿的臭味。另一块是褐色的,外表光滑油腻,她又拿起来放鼻子下边闻闻,有一股特别的香味。 荆芰知道这东西其貌不扬,却很厉害,中国为它和洋人打了两仗,都打败了,好多男人也被它打败了,败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松年会吃吗?吃了又会怎么样呢? “咚咚咚”,有人敲门,松年拎着大藤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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