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城。
病床上。
方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气更顺了，身体也更轻松。
他抬起手，按下电子呼叫器。
几乎在电子呼叫器响起的一瞬间，莫妮卡就已经推门而入。
显然，她一直在门外等候。
方生疑惑道：
“有什么急事吗？”
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莫妮卡绝对不会一直守候在门外等方生清醒。
莫妮卡点点头：
“君上，就在六个小时前，陛下要见您。”
方生也感到意外。
新帝居然主动找自己？
要知道，新帝的性格同先帝，大相径庭。
先帝仁爱开朗，他在世时即便没有政事，也喜欢同各大封君通话叙旧。
甚至每隔几年，他还会巡游各城，来找故人秉烛夜谈。
而新帝却完全没有继承先帝的性格。
新帝冷酷无情，阴鸷寡言。
他继位以来，并没有过任何一次巡游帝国的举动。
他同各大封君之间，也只是简单君臣关系。
而新帝更是起码有三四年，没有主动联系过方生了。
所以当方生听到新帝居然主动找自己，才会感到意外。
但隐隐之中，他已经大致猜到是因为什么事了。
“是要和我视频通话，还是要我去帝都拜见？”
帝都扶徕城同韶城相隔甚远，如果要跑一趟那可不容易。
更何况如今方生苍老残败，这幅身躯也经不起折腾。
如果是新帝召见，那方生必然借病推辞。
但方生也相信，新帝必然不会草率做出这种决定。
果然。
莫妮卡回答道：
“君上，陛下想要同您进行视频通话，并且是以私人身份。”
方生点点头：
“准备接通线路吧，并且询问皇宫侍从，看看陛下的时间安排。”
“同时，再为我换上封君礼服。”
新帝同封君的通话，自然重要万分，并不是拿起手机来就可以直接开启通话的。
双方的通话线路都要经过周密准备，以防被人监听或者泄露。
趁着这个时间，莫妮卡也已经为方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新帝同方生是私人身份通话，那少了很多繁琐的礼节。
更何况如今方生卧病在床，自然也没必要做太多迎接礼仪。
他只留了莫妮卡在身边。
随着皇宫内时间敲定，没过多久方生便接通了同新帝的通话。
大屏幕亮了起来。
御书房也出现在了屏幕之中。
只见一名中年男人正坐摄像头前。
他看上去年过五旬，头发和胡须修剪得十分整齐。
一身明黄色传统风格的正装穿在他的身上，胸口还绣有五爪金龙的图案。
他的坐姿端正，甚至一丝不苟。缺乏洒脱率性，但是却极具威严，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赵元启。
当今执宰天下的帝王。
随着赵元启的画面出现，莫妮卡急忙跪了下来。
面见帝王，当行跪礼。
病床上，方生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遍面露痛苦地咳着，一遍朝着身旁的莫妮卡直挥手：
“莫妮卡……咳咳咳！快……快扶我起来……咳咳咳咳！”
“我要给陛下……咳咳咳咳……行礼！”
他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但是方生看起来却在极力挣扎着，试图从病床上起身。
莫妮卡急忙上前搀扶。
可即便有人扶，方生却依然没能成功下床。
大屏幕上，赵元启微微抬手：
“韶华君，你的情况朕了解，就不必行礼了。”
韶华君老迈残疾，双腿早已经瘫痪多年。
这件事，早已人尽皆知。
方生颓然坐回床上。
他脸上尽是懊悔和羞愧的表情：
“哎！全怪老臣这双废腿……咳咳咳咳！”
“它们要是不这么废……咳咳咳咳！老臣又岂会在陛下面前失礼？”
说着，方生挥起双拳，吃力地砸向双腿。
他砸了几下，仿佛用力过猛，这让他又再度剧烈咳嗽起来。
看他的模样，几乎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莫妮卡急忙让方生靠好，然后为方生揉着心口缓解咳嗽。
过了半晌，方生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那老年斑密布的脸上，也涌现出羞愧：
“老臣……没用了……让陛下，见笑了……”
他的声音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一样。
赵元启微微眯起眼睛：
“韶华君说笑了。”
“父皇曾说过，韶华君是国之栋梁。”
“这几十年来，韶华君也治理封地有方，是诸封君之楷模。”
赵元启很早就收到情报，韶华君病重，恐怕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但是这一转眼快一個月过去了，却依然没有韶华君病逝的消息。
今天赵元启亲眼一看，韶华君病重不假，即便现在不死恐怕也活不太久了。
韶华君，真的太老了。
这让赵元启很放心。
赵元启正值壮年，犹如日当中天。
而当年各大封君，大部分已经老死，还活着的也犹如夕阳垂暮，即将落下西山。
这让赵元启充满信心，在他有生之年必然能完成削藩壮举。
他继位以来一直野心勃勃，在他的努力之下，帝都扶徕毗邻的六座城市封君制早已名存实亡，大权尽收帝王掌中。
对于韶城，赵元启也充满渴望。
毕竟韶城可是除了帝都扶徕之外，帝国最富裕的城市。
而方生在韶城名望太大，他不死，韶城就是铁板一块难以撼动。
只要方生一死，韶城削藩有望！
唯一让赵元启失望的地方，就是方生只有一个儿子。
其余城市各大封君，不仅妻妾如云，儿女同样成群。
儿女多了，矛盾就多，争权夺利想要继承封君之位的也多。
老封君新死，新封君未稳，这时只需要稍加挑拨就能让一座城市内乱。
赵元启再这个时候出手，便能迅速掌控一座城市的权力。
这一招，无往不利。
赵元启也想要在韶城，复制他的成功。
方生此时虚弱道：
“老臣惭愧……辜负先帝厚爱……”
“如今老臣已是风烛残年……只望……只望还活着的日子里，能够……为陛下多做些事。”
赵元启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现在，确实也需要方生。
否则，他就不会主动同方生见面了。
“韶华君，那我们开始说正事吧。”
赵元启严肃开口。
大屏幕上，可以看到服侍他的内侍们纷纷退下。
方生也冲着莫妮卡挥了挥手。
莫妮卡便恭敬退出了病房，关好房门。
君臣之间，便这样单独面对面。
赵元启问道：
“听说韶华君前阵子新设立了一个部门，名叫超管署。”
“朕也不跟韶华君卖关子了，朕就问你，你是否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变化？”
方生点点头。
他也不做隐瞒，回答道：
“禁忌知识……重临人世。”
“老臣所治的韶城……也……也遭遇过禁忌知识灾害。”
赵元启微微颔首，脸上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沉声说道：
“没错，禁忌知识在沉寂了一个世纪之后，又死灰复燃了。”
“朕已经收到消息，许多城市都已经遇到了禁忌知识灾害。”
“就连扶徕城，也同样经历。”
“如果我们不早做准备，只怕旧时代的悲剧会再度发生。”
方生心中了然。
如今世上禁忌知识爆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
他已经得到了很多情报，而一直提防禁忌知识灾害的皇室必然也收到了相关消息。
“陛下可是要……启用……禁管局？”
方生已经猜出了今天赵元启找自己谈话的真正目的。
赵元启回答道：
“没错。”
“帝国之初已经设立禁管局预防这种事情的发生，如今禁管局也可以派的上用场。”
“朕已经起草了一份法案，韶华君可以替朕先看看。”
说着，一份文件远程发送了过来。
方生认真浏览起这份文件来。
犹如他所料，这份文件是关于禁管局的。
简单来说，赵元启打算修改旧法和制定新法，来提升禁管局的地位和权限。
同时，还要求各城封君必须全方位配合禁管局的行动。
看完文件，方生淡淡开口：
“陛下可是担心……诸封君……不愿配合？”
禁管局，原先本是应对禁忌知识灾害的部门。
但因为禁忌知识在人间销声匿迹太久，所以导致禁管局职能发生了变化，成为帝国安插在各城之中监督各封君的部门。
如今通过律法让禁管局的权力大幅提升，这势必会同各城封君争权，影响封君权威。
尤其赵元启磨刀霍霍，一向想要削藩。
各城封君一直心怀警惕，更是害怕赵元启借着这个法案冲各大封君下手。
方生不难预料，这份法案势必会引起众多封君的不满和抗拒。
赵元启问道：
“不知道韶华君对此，有何看法？”
赵元启问这话的时候，身躯微微前倾，充满了压迫的意味。
方生却笑道：
“此法案……利国利民。”
“老臣……支持！”
方生当然也不希望禁管局来分走自己的权力。
但他却知晓，事情孰轻孰重。
禁忌知识危害太大，直接导致了旧时代的灭亡。
想要抵挡这种灾害，已经不是一人一城所能够做到的。
只有集中整个帝国的力量和智慧，才有机会抵抗禁忌知识灾害。
目前来说，方生的超管署虽然占尽先机，但是却也还不具备动员起整个帝国的能力。
现在也只有帝国的禁管局，才有这个资格。
在如此大灾害面前，如果人人都还只为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而争权夺利，甚至试图阻挠抗灾，那简直就是鼠目寸光。
方生早已经立下宏愿。
他不仅仅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这个世界考虑。
所以对于这份有利抗灾的法案，他自然会支持。
“哦？”
赵元启大感意外：
“韶华君对其中条款，就没有存异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