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谷园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凌儿一掀车帘，杨采薇准备下车，门口的仆从们分列两旁，同时鞠躬，喊声震天。
“恭迎小姐回府！”
杨采薇吓了一跳，故作庄重地说：“起来吧。”
杨采薇看着金谷园三个大字，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
大厅内，上官兰正来回踱步，望眼欲穿，见杨采薇和凌儿进来，赶忙迎了出来。
杨采薇打招呼：“哥……哥哥。”
上官兰二话不说，上来一把抱紧杨采薇，说：“芷儿，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哥哥有多挂念你。”
杨采薇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有些别扭地僵着，生硬地说：“我也挂念哥哥。”
上官兰松开杨采薇，拉住她的手，细致地上下检查。
“让我好好看看你。嗯，胖了些，气色也比之前更好了。”
上官兰说着就要上手抚摸杨采薇的脸，杨采薇下意识地往后闪避。
“怎么，几个月不见，跟我还生疏了？”
杨采薇笑笑：“妹大避兄，当着这么多人，你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呀。”
“说的是，我的芷儿是真长大了。”上官兰欣慰道。
上官兰拉着杨采薇的手走进大厅，嘘寒问暖。
“这几个月，你在禾阳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帮着潘……樾哥哥查案，学到了不少东西，也认识了很多新朋友。”
“潘樾也在信中对你大肆褒奖，说你出力不少。芷儿，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做得这么好。”上官兰看着杨采薇，话锋一转：“哥哥想问的是，你跟潘樾现在是何关系？”
杨采薇踌躇，不知如何回答，含糊道：“我跟他……就那样啊。”
上官兰笑了。
“还不好意思？听说你们在禾阳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以潘樾的性子，肯让你待在他身边这么久，还带你一起回京，就已说明了一切。芷儿，你从小就痴恋潘樾，如今得偿所愿，哥哥比你还高兴。我们上官家虽无一官半职，但哥哥一定会倾其所有，给你筹备一个最盛大的婚礼，让我的芷儿做全所有人艳羡的新娘。”
杨采薇看着上官兰一脸真诚，对于欺骗他，有些愧疚。
“哥哥，这事不忙。”
“我知道我知道，怎么也得等他解决了和郡主的婚约再说。他当初答应郡主的婚事，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属意于你，定会妥善处理此事。他若敢亏待你，哥哥也绝不答应！”
“嗯。”
上官兰拉着杨采薇的手就走，杨采薇问：“去哪儿？”
“去见太奶奶，她呀，成天都在念叨你。”
院子里景色怡人，两人穿过走廊，凌儿跟在后面。
突然一阵狗吠传来，一只黑色猎狗几乎挣脱仆从的牵绳，冲着杨采薇狂吠。
杨采薇害怕得一动不敢动，上官兰笑道：“宝财，你一定是很久没有见到芷儿，才会这么兴奋，对不对？”
宝财闻出她不是主人，狂叫不止，杨采薇当乞丐的时候曾经跟狗抢食，最害怕的就是猎狗，此时被吓得面如土色，求救道：“快……快把它弄走。”
上官兰惊讶意外，赶紧吩咐下人：“把宝财带下去。”
下人牵走猎狗，杨采薇惊魂甫定，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
上官兰疑惑：“芷儿，你怎么突然怕起狗来了？”
“我……”
杨采薇找不到搪塞的借口，凌儿突然开腔：“小姐，是不是上次查案的时候被几条野狗吓到，落下病根了。”
“啊，对对。”杨采薇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上官兰面露心疼，此时屋内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是芷儿来了吗？”
上官兰带着杨采薇走进屋子，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正坐在床头，看起富贵高雅，不怒自威，身旁立着一个丫头，手里还端着药碗。
杨采薇有些紧张，硬着头皮上去。压着嗓子问候：“太奶奶。”
太奶奶并不回答，只盯着杨采薇看了半晌，威严地说：“其他人都出去，芷儿留下，我有话单独问她。”
上官兰带着其他丫头们出去，把门关上，杨采薇忐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完了完了，她要问我什么？
太奶奶说：“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好久。”
杨采薇一愣，太奶奶警惕地看了眼屋外，起身走向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杨采薇不解地看着。
她打开木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糖果。
太奶奶低声说：“你爹总不许你吃糖，怕你坏牙齿，这都是太奶奶偷偷给你的，嘘，可千万别让你爹知道，不然他又要怪我宠坏你了。”
杨采薇意外，配合地点点头。
原来她已经病糊涂了……
“上次太奶奶给你买个糖人回来，你喜欢得不得了，可还没吃进嘴就掉在了地上，你哭了好久。后来太奶奶逛遍了整个京城，好容易找到个一模一样的糖人，你快吃。”
太奶奶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没想到里面的糖人却已碎了。
“怎么碎了？我明明一路揣在怀里拿回来，收的好好的啊，为什么会这样？”
见太奶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失望，杨采薇触动，一把拿过碎掉的糖人，放进嘴里，说：“碎了也能吃。”
糖人放太久了，味道有些苦，杨采薇还是做出笑颜，赞叹连连：“这糖人真的好甜啊，谢谢太奶奶。”
太奶奶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杨采薇看着，心中触动。
若上官芷的家人知道她已香消玉殒，不知会有多么难过。而我，非但不能告诉他们真相，还得欺骗他们的感情……
从太奶奶房间里出来，杨采薇心事重重。
“太奶奶的病……”
上官兰摇摇头，说：“遍请名医，都说治不好。常说胡话，有时候连人都不认识，可你小时候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杨采薇唏嘘，上官兰安慰她：“好了芷儿，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再陪陪太奶奶。”
“好。”
杨采薇答应着，却踌躇不前。
糟了，上官芷的房间要往哪边走啊？
杨采薇磨磨蹭蹭，上官兰不解地看着，凌儿上来拉过杨采薇，说：“小姐，我们走吧。”
凌儿刻意走在前面，杨采薇这才长松一口气。
*
皇宫门外，一行人骑马而来。
六名太监带着潘樾进入后殿，只见皇后居中坐在高位，旁边站着郡主，她的身前客座上坐着的，却是潘瑾。
潘樾见到潘瑾，大为意外。
“臣潘樾拜见皇后娘娘。”他跪拜完皇后，又对潘瑾行礼，“父亲。”
皇后高坐在上，仪容端庄。
“潘樾，你赴任禾阳短短数月，不仅一洗之前罪名，还扳倒豪绅，荡平贼寇，让当地政清人和，迩安远至，不枉箐儿当初在皇帝前面为你力保，她没有看错人。”
“娘娘过誉了，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皇后满意道：“起来说话吧。”
“谢皇后。”
潘樾起身，皇后继续说：“前两日有不少折子为你请功，礼部侍郎也奏请，不如就你回京之机，办了你和箐儿的婚事，本宫今日宣你和你父亲进宫，就是为了商量此事。”
听到婚事二字，潘樾大为意外，不解地看向郡主。
郡主面露难色，并不言语。
“你的诗文本宫读了，特别是那几句，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端是以诗道情，宛转侧折，有情之人却不得不分开，本宫亦为之所动。所以，大婚宜早不宜迟，本宫让他们看了看，下月十五便是个好日子。”
潘樾惊讶回禀：“皇后，郡主的婚姻大事不敢轻率，是否从长计议？”
“今年山东大旱，南方又闹水患，百姓哀苦，本宫和皇上商议，你们二人完婚，也算是为民祈福。”
“可如此仓促，怕是准备不周，委屈了郡主。”
“郡主本就是将门之后，她的爹娘为国战死疆场，本宫这才认她为义女。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怎会在乎这些虚礼，是吗箐儿？”
郡主无奈点头，皇后微笑道：“别担心，此事本宫就为你们做主了，本宫会派礼部官员全程督办，你们不必操劳。”
潘瑾见潘樾愣在原地，低声催促：“还不谢过皇后。”
潘樾并不回答，郡主见状，先向皇后施礼：“谢皇后成全。”
皇宫走廊，潘瑾和潘樾走了出来。
潘樾皱眉深思：“礼部侍郎为何会突然提我和郡主的婚事，难道有人想拖住我，让我分不开身？”
潘瑾看着潘樾出神的表情，说：“你大张旗鼓地以卓山巨结案，又匆匆回京，可是还要查那朝中之人？”
潘樾不语，潘瑾知道他默认，规劝道：“杨家的仇已经报了，你既和郡主好事将近，你我父子同朝，未来定能青云直上，何不就此放手呢？”
“父亲明明知道，我志不在此。”
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人未到，声先至。
“潘大人。”
走来的是四品官员孙熙明，微笑道：“两位大人，我是礼部的孙熙明，奉皇后之命，协助筹备郡主婚事。”
潘樾审视孙熙明，见他一副笑面虎的模样。
“孙大人，有劳了。”
“这是孙某荣幸，接此任务，孙某连夜排出了这个单子。这是未来一个月，驸马爷的行程安排，请二位大人过目。”
孙熙明给了潘樾一个册子，潘樾接过来看，册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
“安排得很满嘛，这一个月，我怕是觉都睡不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事项虽多，可我们绝不会累着驸马爷的。那，不如咱们先去礼部熟悉一下流程，明日需量体订做喜服，晚上还有朝中官员宴请……”
“不必细说了，你知道便好。”
潘樾无奈转身而去，孙熙明小碎步跟上。
潘瑾看着，目光中却是充满忧虑。
*
金谷园内，杨采薇推门走进上官芷的房间，环视一番。
雕金镂玉的精致绣房，房顶垂悬着数十张潘樾的画像，还有一副纸做的屏风，屏风上画着玉树临风的潘樾，手揽一个身段飘逸如仙的女子，女子的部分是镂空的。
杨采薇站在镂空的部分，却发现自己容不下了。此时，凌儿端着一个冰鉴进来。
“小姐，天气热，给你拿来了冰鉴。”
杨采薇看着凌儿，想起刚才她两次为自己解围，一个念头闪过。
“凌儿，我有话问你。”
“什么？”
杨采薇犹豫地说：“一直以来，你是不是都在帮我？”
凌儿一怔，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了？”
凌儿眉头一皱，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杨采薇倒吸一口凉气，又迅速镇定下来。
“多久了？”
凌儿缓缓开口：“在……在禾阳的时候。”
杨采薇一惊，凌儿坦言：“自从小姐在禾阳遇险，醒来之后，我就发现，小姐的一切都好像变了，既不让人服侍，也不打骂我们这些下人，吃饭不忌口了，也不再成天雕琢外表，还有小姐的习性、口味，细碎之处也都不同以往。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多想，直到那次小姐开始用那些刀具……小姐以前最忌讳死人的东西，怎么会熟练地使用、擦洗那些仵作的刀铲锤镊呢，我就想，眼前的小姐与之前绝不是一个人……”
凌儿说完，怯怯地看了眼杨采薇。
杨采薇也心潮起伏，柔声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揭穿我？”
凌儿听此却疯狂摇头，说：“小姐，你放心，我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其实，往日里我跟在小姐身边，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生怕犯一点错误，就会挨打挨骂。有时候，就算是不犯错，若遇上小姐心情不好，也免不了一顿板子。所以，虽然我不知道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变成如今这样，但我知道，现在的小姐是个好人，你对我也好，对其他人也好，你照顾无依无靠的霜霜，为了查案好几次以身涉险，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凌儿虽是个下人，也能分得清好歹，我想，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处。所以小姐，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凌儿言辞恳切，眼眶泛红，杨采薇心中感动，抬手擦了擦凌儿眼角的泪花。
“是我该谢谢你相信我！这些日子以来，你就如同亲妹妹一样照顾我，关心我，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以后，我不是你的小姐，把我当做你的姐姐吧。”
凌儿受宠若惊：“凌儿只是一个下人，我，我怎配……”
“你我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什么配不配的。不过，我得先提个要求，先把你这爱哭鼻子的毛病改掉。”
凌儿破涕为笑，杨采薇也为多了一个朋友而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