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孟宪雷是姓孟的大队干部扶持起来的,他的后台垮了,他也应该受连累。
但他所干的毕竟是特殊工种,拖拉机可不是一般人想开就能开的。
除了他们手里有农机部门颁发的拖拉机驾驶证,他们也是经过培训才能开上拖拉机的。
不是说想撤换就能把他撤换掉。
另外还有一点,孟宪雷虽然是两个姓孟的干部扶持上去的,有点属于走后门,以权谋私。
但他开拖拉机的技术真是没得说,而且他也特别能干。
不管去拉什么东西,一般来说拖拉机手只负责开拖拉机,装货卸货的工作肯定是不需要拖拉机手来干的。
但孟宪雷这个人身大力不亏,力大无穷,也闲不住。
往往把车停好之后,别的人在装货,他看着就手痒,也上去帮着人干。
而且他那么高的个子,力气又大,一个人顶好几个。
最关键的是,他十分热爱开拖拉机这份工作。
所以对拖拉机保养的特别好。
拉货回来,拖拉机开进大队院里的车棚,按说他的工作就结束了,但他还不闲着。
都要拿块抹布,把拖拉机上上下下用心的擦一遍。
拖拉机在他手里,不但发动机等各个部件都保养的很好,就是车身也整天锃明瓦亮的。
可以说他除了性子有些急躁之外,在他的本职工作上那还是相当能胜任的。
因为下午要去拉东西,孟宪雷早早的就来到了大队部,这是他的老习惯。
但凡要出门,都要提前把车辆检查一遍。
等到大队干部们陆陆续续赶到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把车辆检查完了。
看到聂新刚来了,孟宪雷把拖拉机的发动机盖子放下来,锁紧。
拿块抹布把手擦了擦,就到办公室来了。
让聂新刚给他开拉货的单子,以及写给陶瓷厂的介绍信。
聂新刚一边写介绍信,一边满面笑容的说:
“大爷爷,求你个事儿呗。”
孟宪雷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求什么求,有事就说。”
聂新刚把写好的介绍信和开好的单子往他面前一推:
“是这样的大爷爷,你不是要去白石岭陶瓷厂拉大瓦吗?
你知道俺大哥也在陶瓷厂上班。
小刚想去看看大哥,那你就捎着他呗。”
“捎什么捎?”孟宪雷把牛眼一瞪:
“捎别人可以,那小子绝对不能捎。
他不是专门跟姓孟的做对吗?我就是姓孟的。
都成对头了,还想坐我的拖拉机,做梦去吧。”
说着一把抄起桌上的介绍信和单子,随手叠起来。
那张单子,被孟宪雷拿到对面办公桌的出纳哪里,从出纳那里领现金。
聂新刚被他怼的哑口无言。
坐在那里脸红脖子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聂联刚就在外面的大办公室,里屋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孟宪雷直接拒绝,而且毫不隐晦姓孟的跟他之间有仇这个事实,按照聂联刚对他的了解,这一点儿都不意外。
孟宪雷就是这样的性格,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
他也不管这么直来直去的说话,会不会得罪人?
当然,得罪人他也不怕。
这时候聂新刚走出来,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脸的无奈,无奈当中似乎还带着心有余悸,小声对弟弟说:
“我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
算了,想搭他的拖拉机绝对不可能。
没办法,只好明天让大哥白跑一趟了。”
聂联刚冲二哥一笑:
“我在这里再等等,到的时候再说吧。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了。”
聂联刚有些警觉的看着弟弟:
“你想干什么?可别乱来哈,孟宪雷可不是别人。
你有事惹了他,给你一拳或者一脚,你半条命就没了。”
聂联刚把二哥往屋里推了推:“我说了,你忙你的,瞎操什么心啊?”
聂新刚肯定还是不放心,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生怕弟弟跟孟宪雷硬怼,可是又觉得弟弟应该没那么傻。
就这样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的进了里间的办公室。
这时候大队书记姜文高进来了,聂联刚赶紧跟他打招呼。
姜文高看到他就笑了:“小刚来了,你来有事吗?”
“没事啊,大爷。”聂联刚笑眯眯的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听二哥说咱大队的大拖拉机要去白石岭陶瓷厂拉大瓦。
俺娘想让我搭拖拉机去陶瓷厂看看俺大哥。”
“嗯,”姜文高点点头,“去看看也挺好,离这么远,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
说着,就去那边的椅子上坐下,跟其他的大队干部在讨论着什么。
孟宪雷领到了现金,一切手续都办好了,他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直接就去开拖拉机。
大队的院子毕竟不够大,拖拉机要是带着车斗开进来,在这个院子里也施展不开。
所以拖拉机回来之后,都是把挂斗放在大院的墙外边。
车斗摘下来,只把拖拉机的车头开进大队院,停在车棚里面。
现在孟宪雷把拖拉机发动起来,要开出去把车斗挂上。
当然凭他一个人想把车斗挂上,也不是办不到,但相当麻烦。
反正大队里有好多人,他叫上几个民兵,跟他到外面去,帮他把车斗挂上。
聂联刚跟在孟宪雷的屁股后面,到院里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然后,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面,一言不发。
孟宪雷把拖拉机的车头“突突突突……”的开到外面,几个民兵吆五喝六的指挥着,在帮他挂车斗。
姜文高抬头看到聂联刚还老老实实坐在长椅上,有些奇怪:
“小刚,你不是要跟着孟宪雷去陶瓷厂吗?
还不去坐拖拉机,坐在这里干什么?”
聂联刚一脸的无奈:“大爷爷不拉我。”
他说凡是姓孟的都跟我有仇,他也姓孟,所以他的拖拉机不拉仇人。”
姜文高生气的说:
“这个孟宪雷啊,说话还真是直接。
拖拉机也不是他自己的,有仇没仇的,他说不拉就不拉了。”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就见大队团支部书记孟繁亮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
撇了聂联刚一眼,就到大院外面去了。
这时候孟宪雷已经把挂斗挂上了,他从驾驶室跳下来,在锁定挂斗的插销。
孟繁亮靠近孟宪雷,在拖拉机怠速的轰鸣当中,小声对孟宪雷说:
“大爷爷,你刚才的话说的太直了。
你说和聂联刚有仇才不拉他,那小子就是个秦桧转世,他要是在你的这些话里挑毛病怎么办?
前两天他刚被人打成那样,现在还没找出打人的凶手呢。
你明着说跟他有仇,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看他正在跟干部们告状呢,待会儿干部们肯定出来找你。
当着干部的面,你别说跟他有仇了。
你就说拖拉机是咱们大队的公共机械,是为集体干活的,不是个人走亲访友的工具。
你作为集体选出来的拖拉机手是为集体服务的,不会公物私用,更不会给某个人服务。
他聂联刚不是喜欢扣帽子吗?
你就这样说,先把他扣帽子的嘴给他堵上。”
孟宪雷瞪眼看着孟繁亮,有些不耐烦的说:
“用得着这么麻烦了吗?
我说姓孟的跟他有仇也没错。
你看他这些日子专门跟姓孟的过不去,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嗨!”孟繁亮急得直跺脚,“我的大爷爷,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跟聂联刚那样的人,咱们不能实话实说。
要是实话实说就会被那小子给钻了空子。
一旦给你扣上了大帽子,我看这拖拉机,你也别想开了。
你就按我教你的说,说的冠冕堂皇,先堵住他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难道你没听到过,村里的人都说那小子是秦桧转世吗?
你要是实话实说,让他钻了空子,你可能要吃大亏呀。”
吃亏不吃亏的,孟宪雷倒是不在乎。
但是孟繁亮说要是让聂联刚钻了空,一旦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可能就不让他开拖拉机了,这下把他给吓着了。
他开拖拉机的技术好,也喜欢开拖拉机,这辆大拖拉机在他手里,简直就像宝贝一样。
甚至拉完东西回来,都恨不得抱回家,放在被窝里搂着。
要是把他的拖拉机手给撤掉,不让他开拖拉机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意义了。
事关重大,虽然他听着孟繁亮教他的那些话酸溜溜的很不舒服,甚至觉得很拗口,有点说不出嘴。
但是为了保住自己拖拉机手的身份,再拗口他也得说。
“那你再给我说一遍,应该怎么说来着?”
孟繁亮一脸的无奈,于是又把刚才教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记住了吗?”
孟宪雷点点头:“差不多,记住了。”
这时候一个民兵出来,叫孟宪雷说:
“姜书记让你进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