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驾驶室,坐在驾驶座上,聂联刚看得出,姜宝顺有些信心不足的样子。
同样是拖拉机,但50拖拉机跟二五拖拉机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聂联刚知道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是大和小的区别吧。
姜宝顺坐在驾驶座上,很明显他最大的感受就是腿不够长。
并不是说姜宝顺的个子矮,而是原来那个孟宪雷个子实在太高了,腿太长了。
所以他把驾驶座弄得特别高。
坐在这么高的驾驶座上,姜宝顺想要踩离合都有些困难。
他鼓捣了半天,终于把驾驶座调的稍微矮了一些。
然后又开始端详那些仪表。
50拖拉机的仪表跟二五拖拉机的仪表虽然大同小异,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肯定要先熟悉一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孟宪雷爬上了驾驶室。
姜宝顺惊讶的问:“你怎么又上来了?”
孟宪雷把牛眼一瞪:“我为什么不能上来?
你不是要去陶瓷厂吗,把我也捎到陶瓷厂,我要去看亲戚。”
“你家在陶瓷厂也有亲戚啊?”
孟宪雷又是一瞪眼:“有没有的你管得着吗?
有亲戚我要去看,没亲戚我也要去看。”
姜宝顺不禁哭笑不得:“没亲戚你去看谁呀?”
孟宪雷极不耐烦的怒道:“少废话,好好的开拖拉机吧。”
姜宝顺跟聂联刚对视一眼,满脸的无奈,都看得出来孟宪雷这是动了真怒。
他把这辆大拖拉机当成宝贝一样的伺候着,现在突然要交给别人来开,他肯定相当心疼,十分恼怒。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跟大队干部硬顶呢!
在姜家庄子大队,还是大队干部说了算,不是他这个拖拉机手能说了算的。
这点道理他肯定懂。
但是很明显他就是这样的牛脾气。
明知道只要自己跟书记认个错,说两句软话,然后捎上聂联刚,一切都烟消云散,啥事都没有了。
但是想让他道歉,说软话,他这样性格的人根本说不出口。
让他道歉的话,他觉得还不如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姜宝顺跟他都是大队里的拖拉机手,彼此之间谁不知道谁呀?
一看孟宪雷动了震怒,却又没法发作的样子,不禁有些可怜他。
看来一个人的性格太鲁直了,确实是一大缺陷,跟人打交道的时候真的会吃亏。
姜宝顺说:“你们坐好了啊,咱们出发了。”
然后重点叮嘱孟宪雷:“你抓紧了,小心点别掉出去了。”
他之所以叮嘱孟宪雷别掉出去了,是因为孟宪雷就坐在车门一侧。
拖拉机跟汽车不一样,汽车的驾驶座在一侧,拖拉机的驾驶座就在驾驶室的正中央。
整个驾驶室里面,除了驾驶员有座位,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设立其他座位。
但是在驾驶座的后方两侧,分别是拖拉机驱动轮宽大的挡泥板。
挡泥板的上部比驾驶座都要高了,搭车的人可以坐在挡泥板上。
因为现在是夏天,拖拉机驾驶室的车门已经被卸下来了,这样是为了有良好的通风。
孟宪雷坐在车门这一侧的挡泥板上,如果拖拉机跑得快,晃动的厉害的话,他要是不注意,还真有可能从门口被甩出去。
姜宝顺开着拖拉机,穿过村里的大街,还没走上大路的时候,拖拉机走的很慢,显得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
毕竟这不是他那辆熟悉的二五拖拉机,现在他开的这辆50拖拉机,对他来说十分陌生。
一开始只能慢点开,先慢慢熟悉一下这辆车各方面的性能。
一边慢悠悠的往村外开,姜宝顺一边有些忧心忡忡的说:“我怎么看这天上来了?”
一点也没错,农历七月的天气,就像后娘的脸,说变就变。
天已经阴沉的很厉害了,好像天快黑了一样。
风也越刮越大,而且风里面还有一些凉飕飕的味道。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要下大雨的前兆。
果然,等拖拉机上了大路,跑出没多远,天上就响起了隆隆的雷声。
天边裂开几个明亮的闪电之后,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子就落了下来。
雨来的很急,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狂风肆虐,刮着雨幕,来回乱摆。
拖拉机的车门卸下来,放在了大队仓库里,现在来了狂风暴雨,想把车门闭上来也做不到了,因为没有车门子。
只能任由狂风一阵阵把雨水吹进驾驶室。
不一会儿,姜宝顺和孟宪雷的裤腿都已经被打湿了。
倒是聂联刚坐在右侧的挡泥板上,他那地方是驾驶室里面最安全的地方。
他身后是掀起来的两块玻璃,这时候也已经关上了,所以根本淋不到他。
看得出,这也让孟宪雷很生气。
他从一上车就对聂联刚横眉冷对的,一看就是在强忍着胸中的怒气。
他的内心肯定是强烈的想把聂联刚暴打一顿,或者把他拎起来,扔到驾驶室外面。
就他这巨人一样的体型,那凶狠的眼神,也不由得聂联刚一阵肝颤。
他暗暗叮嘱自己,这一路上千万不要再触怒了这个巨灵神。
很明显这家伙的愤怒已经到了临界点,现在就差一根导火线把他引爆了。
聂联刚很清楚,孟宪雷的愤怒,一半是觉得这件事因自己而起,所以就迁怒于自己了。
另外还有一半,是因为心疼他的拖拉机,疼得他更加愤怒。
姜宝顺作为一个资深的拖拉机手,开拖拉机的技术肯定没问题。
但他毕竟跟这辆拖拉机是陌生的,人和拖拉机之间还没磨合好。
所以在行驶的过程当中,难免出现一些操作不当的小瑕疵。
最典型的就是挂档的时候,挂的不是那么顺畅。
有时候会出现挂档挂不进去的情况。
这是由于油门和车速没配合好,两个齿轮的转速差距太大所致。
转速差距这么大,他还硬往里推,就传来齿轮摩擦发出的刺耳的声音。
这种声音相当尖利,听得人的牙齿都发酸。
每当这个时候,聂联刚偷眼观察孟宪雷,看到他的脸都会变成猪肝色。
很明显他是心疼的心脏都在滴血呀。
可是他又毫无办法,他现在就是一个搭车的,哪有对驾驶员指手画脚的资格。
看着他都要憋出内伤的样子,聂联刚很担心会把这个暴躁的家伙给憋疯。
他要是发起疯来,自己和姜宝顺估计用不了几秒就会被他给虐死。
姜宝顺第一次开这台拖拉机,本来就配合的生疏,又赶上这么恶劣的天气,他十分紧张。
心无旁骛,两眼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道路,生怕出现点什么闪失。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渐渐的,狂风没那么肆虐了。
雨势也开始变小,有点稀稀拉拉的。
天色有些放晴,天地之间没那么阴暗了。
姜宝顺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小心的问:
“宪雷,我没去过白石岭陶瓷厂,咱们走的这路对吗?”
孟宪雷的脸子比天色还要阴沉,他只是看着前方,看都不看姜宝顺一眼,也不回答他的问话。
对方不回答自己,姜宝顺也不敢多问,他自言自语的说:
“偏偏赶上下大雨,这路上也没个人问路!”
聂联刚也在努力的辨认着方向。
上一世的时候,他来过陶瓷厂好几次,可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路怎么走他都忘了。
最关键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
去陶瓷厂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
大路好走,但要绕到县城那边,会远很多。
如果拉着货的话,肯定要走大路。
但因为是空车,走小路完全没问题。
而且这条小路也是沙子路,从公社这边往北走,能够直线到达陶瓷厂。
这两条路线姜宝顺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有走过。
到了公社,只知道顺着路往北跑,然后到了哪个路口应该拐,他就不知道了。
50拖拉机因为拉货多,跑得快,出远门的机会就多,所以孟宪雷对周围的路况都很熟悉。
但可惜这家伙正在愤怒之中,你跟他问路,他根本就不跟你说。
他巴不得姜宝顺迷了路,在路上转一夜都找不到陶瓷厂,那他才高兴呢。
大拖拉机要到陶瓷厂去拉货,之所以吃了午饭之后才出发,是因为姜家庄子村离陶瓷厂比较远。
即使你早上走得再早,当天也很难返回来。
所以就是下午出发,用一下午的时间跑到陶瓷厂绰绰有余。
到了之后,在陶瓷厂住一夜。
第二天厂里上班,给安排装货,装好货之后拖拉机拉回来,这个点儿,还没到下午生产队散工的时间。
这样就可以安排人卸货,把货卸完,差不多正好天黑。
这一趟拉货的时间就是这样安排的。
但是看得出,孟宪雷很希望姜宝顺迷了路。
今天晚上到不了陶瓷厂,到明天也不能拉上货。
不能回到村里,姜宝顺就没有很好的完成运输任务。
只有姜宝顺无能,才能显得出孟宪雷的重要性。
即使大队干部想要把他这个拖拉机手撤换掉,他们也要考虑考虑,村里有没有人能够替代他?
姜宝顺很清楚他的心思,也就不多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