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平房前面没有灯,只有家属区入口那里的电线杆子上有一盏电灯。
瓦数不大,灯光能照到的范围很小。
家属区里面基本上都是黑黢黢的。
只不过这种所谓的黑黢黢,比起农村里面的伸手不见五指,算是还有一定的亮度。
因为厂子里面用电照明,屋里的电灯能够透射出一点光亮。
厂子里面的路灯也能反射灯光。
这年头的人眼神普遍都很好,可以说夜视能力相当强。
厂子里面看起来黑黢黢的,对于这年头的人来说,可视度还算可以。
聂联刚站在那儿等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这期间从他面前走过去好几个成年人。
他也跟人打听了,知道大哥今天晚上不上夜班。
现在没在家的话,应该是出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聂联刚只好站在这儿死等。
过了一会儿,就见从外面进来一个成年人。
平房前面用红砖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便道,那个人顺着便道往这边走。
随着他越走越近,聂联刚的心脏越跳越快。
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开始,这个高大魁梧的身形就让聂联刚的心脏猛的一跳。
不管是从魁梧的身形还是走路的姿势,他似乎都看到了自己父亲的影子。
虽然黑黢黢的夜色之下他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仅仅从这体型和走路的姿势上,他就基本上能够确定,自己的大哥回来了。
聂联刚的眼眶湿润了,鼻子发酸,是自己的大哥。这就是自己几十年没见的大哥。
他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大哥——”
对方吓了一跳,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楚,但转瞬就明白过来,双手一下子揽住了聂联刚的肩头:
“小刚!你怎么来了?”
“我——”聂联刚的嗓子哽的生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是把眼泪给憋出来了。
大哥一看小刚不说话,只知道哭,他吓坏了,摇着他的肩膀着急的问:
“小刚你哭什么?是不是家里出事儿了?家里怎么了?”
聂联刚连连摇头,好容易喉咙里憋出几个字儿:“没事,家里好好的。”
“好好的你哭什么?”
“呜,呜,呜。”聂联刚心里更酸了,“我想大哥了。”
聂联刚感觉到大哥把自己的肩膀抓得更紧了,还听到大哥吸了一下鼻子。
接着大哥用粗糙的大手在弟弟的脸上擦了擦:
“别哭了,多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别人笑话。”
“嗯。”聂联刚哭着点头。
“走吧,回家。”大哥拉着弟弟往屋里走。
一边走,兄弟俩都在紧急处理自己脸上的泪痕。
很明显,他俩都不想让屋里的人看到自己哭过。
大哥推门进屋,弟弟就跟在他的身后,此时的大嫂王国彩正坐在椅子上勾花。
所谓的勾花,就是用一种钩针,把白色的棉线编织成工艺品。
根据需要,这些工艺品的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
比方说,做成茶盘大小的圆形,可以用来盖茶具。
也没啥大用处,主要就是起个装饰作用。
这年头的人闲暇时间比较多,闲着没事,也没有其它打发时间的项目。
不管城里还是农村的女人,闲暇的时候都喜欢做这种工艺品。
主要目的就是找点事做,别让自己闲的太无聊。
王国彩抬头看了兄弟俩一眼,面无表情,又低下头继续勾花。
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聂联刚还赶紧跟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嫂子。
但是很明显,王国彩根本就没打算理人,愣是装作没听见。
聂大刚脸上顿时有了怒气,但他的语气还算平和:
“国彩,小刚来了,人家叫你嫂子呢。”
王国彩还真是沉得住气,依然自顾自的快速扭动着手腕子勾花,根本就不接话。
聂大刚愤怒了,提高了音量:
“王国彩——”
“大哥——”聂联刚一看大哥要发火,赶紧打圆场,把手里的网兜举到大哥面前:
“军军呢?我怎么没见军军,你看我还给他买的糖块。”
大哥瞪了王国彩一眼,接过弟弟手里的网兜。
满脸的怜惜之情,举着网兜说:
“你到大哥这里来买啥东西啊?还花这么多钱。”
农村本来条件就差,他的那个老家,日子过的格外紧巴。
小刚却买了这么多的礼物,大哥是替家里心疼钱啊。
农村人之间串亲戚,空着手当然是不合适的。
所谓的礼物,往往就是从代销点买一包点心提着,或者买一个水果罐头揣在兜里。
或者是买两毛钱的糖块,因为对方家里有孩子嘛。
到了亲戚家之后,掏出糖块撒在炕上,这就算可圈可点的礼物了。
可是看看小刚的网兜里,除了一包糖块,一包桃酥之外,还足足买了两个水果罐头。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吧。
大哥心疼坏了,没好气把网兜往王国彩旁边的桌子上重重一放:
“你看小刚买了这么多礼物,这得花不少钱吧。”
他的意思是说,你看我们家的人过来,还拿着超出规格的礼物,你居然用这种态度对待他,你对得起他吗?
但兄弟俩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国彩抬起头,伸出胳膊指着门口:
“你给我扔出去,不要把这些东西放到我的桌子上,我看着恶心。”
“你——”聂大刚愤怒极了,抬手指着老婆的鼻子:
“你——还是人吗?你敢再说一遍。”
王国彩满脸不屑的盯着聂大刚冷冷的说:“怎么着,你还敢打我?”
“你混蛋!”聂大刚彻底愤怒了。
他抡起胳膊就要抽王国彩,但弟弟把他给拉住了:
“大哥你们别吵吵,要是我来惹的你们打架,以后我就不来了。
没人的时候你们怎么打架都与我无关,但我不想看到你们当着我的面打起来。”
聂大刚无奈的放下胳膊,恨恨的叹了口气:
“小刚,是大哥不好,都怪大哥没本事!”
所谓的“大哥没本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兄弟俩都心照不宣。
大哥十年前是从家里跑出来,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本来在家里就饿的面黄肌瘦,来到陶瓷厂挖黏土干着这么重的体力活,可以说他是用这条命来挣碗饭吃。
那几年他的生活状态,用九死一生来形容都不为过。
好不容易熬过来了,没饿死,也没累死,就算是上天赏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并且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还娶了一个媳妇,这应该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但这个奇迹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