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宪雷和姜宝顺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并不是说他们没见过煤炭,不是说他们没有烧过煤。
相反,他们经常烧煤。
不管是前边的大锅饭时期,还是现在社员家家户户自己做饭,不够烧一直都是农村人的一大困扰。
以前大锅饭的时候,集体做饭不但烧柴禾,也烧煤。
后来取消公共食堂,家家户户自己在家开火做饭,公社里对各个大队年年都有煤炭供应。
供应下来,凭票分到每家每户,作为生活用煤。
只不过这种供应既不充足,也毫无规律。
反正公社里能够搞到一点就会分下来,搞不到那也没办法。
最重要的一点是,但凡能供应到农村的生活用煤,无一例外全是发热量极低的烟煤。
对于孟宪雷和姜宝顺来说,在他俩的生活认知里面,以为烟煤就是煤炭的本来面目。
烧起来的时候会冒出滚滚的白烟,很呛人,而且烧过去就是烧过去了,炉灰不可能再烧第二遍。
但是刚才聂联刚跟两位工人师傅的对话,颠覆了这辆拖拉机手的认知。
让他俩恍然大悟,原来这些烧过的煤炭白灰,再挑一挑拣一拣,或者用筛子筛一下,还能再烧。
于是两个人感觉学到新知识了。
都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公社里再有供应的煤炭下来,烧过之后的炉灰绝对不能就那样浪费了。
而是要用筛子筛一筛,筛出那些颗粒状的东西,还可以再烧第二遍。
不得不说,这种一知半解的生活常识真的很害人。
假设这俩拖拉机手真那样做的话,他俩会有两个发现:
第一,就是他们家用来做饭烧过的炉灰,根本就筛不出多少颗粒状的东西。
第二,即使他们筛出了残存量很少的颗粒状东西,再烧的话也根本没有热量。
这其中根本的原因,就是公社里能够搞来供应到社员手里的生活用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烟煤的碳末子。
而现在陶瓷厂里烧的,那可是优质的无烟煤的煤块。
虽然同样都是煤炭,但性质的差别很大。
两位工人把大筛子抬过来的时候,孟宪雷和姜宝顺已经快把车斗给装满了。
工人还抱着一抱脏兮兮的编织袋呢。
这些装原料的编织袋虽然是用过的,又脏又破,已经属于废物了,但厂里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往外拿的。
于是两位工人把车斗里面的炉灰刨了个坑,这一抱编织袋塞在这个坑里,然后上面再盖上炉灰。
这样做也不是偷东西,主要是为了出大门口的时候,省下保卫人员找麻烦。
至于这个大筛子,就可以明目张胆的扔到车斗顶部了,这属于工具,拉出去明天还会拉回来。
车斗里面的炉灰已经装满了。
留下一名工人和孟宪雷在这里抽烟休息,另一名工人开着拖拉机,拉着聂联刚和姜宝顺到厂子外面去倒炉灰。
到了那条大沟边上,在拖拉机灯光的照耀下,他们把大筛子支好,然后把炉灰倒在大筛子的前面。
这位工人给聂联刚和姜宝顺留下了两张大铁锨,另外还留下一个手电筒,把手电筒放在旁边可以照亮。
要不然摸黑的话,他俩也没法干活。
拖拉机开回去装炉灰去了。
姜宝顺一边跟聂联刚筛炉灰,一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问:
“小刚,这些炉灰筛出来真的还能烧吗?
炉子里面那么高的温度,就是放一块铁进去都能烧化了。
再大块的煤炭一烧也碎了,怎么可能烧不透呢?”
聂联刚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烧不透,这是听俺大哥说的。”
“哦——”姜宝顺点点头。
既然是大刚说的,那可信度就更高了。
不过他还是有疑问:“我觉得既然已经烧过一遍了,即使还能烧也没多少热量了吧?”
聂联刚笑着说:“宝顺哥,这你就不懂了。
烧过一遍之后,这些没烧透的炉渣子其实更好烧。
不但不呛人了,发热量还会更高。
你知道什么是焦炭吗?焦炭其实就是烧过一次的煤。
烧过一次之后,把煤里面那些水分啊,硫啥的杂质都去掉了,剩下的就是能发热的部分。
这样焦炭烧起来发热量会更高。
所以炼钢就要用焦炭,用普通的煤是炼不出好钢来的。”
“哦,是这么回事啊。”姜宝顺感觉自己又长见识了。
同时心里也越发奇怪,小刚小小的年纪,他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呢?
但是转念又想到,他知道的这些应该是听他哥哥大刚说的,毕竟大刚在外面当了十年工人,肯定是见多识广喽。
他俩筛了一会儿,筛子前面就已经堆积起了很多的炉渣颗粒。
于是两人就开始装袋子。
聂联刚拿过手电筒,扒拉着这些颗粒给姜宝顺展示:
“宝顺哥你看。
这些黑的就是没烧透的炭块,发热量很高,都快顶上焦炭了。
即使是这些发白的,看起来好像完全烧透了,但是跟这些黑色的掺在一块烧,还有很高的热量。
咱们拉回去用这些东西烧火做饭,这一袋炉渣就能顶好几袋烟煤。”
“真的吗?这么厉害啊。”姜宝顺再次震惊。
可以说又惊又喜。
他俩在这儿筛炉灰,不大会儿就筛出了好几袋子,这要是筛一夜的话,那要筛出来多少能烧的炉渣来啊!
几百袋总有吧?
按照小刚的说法,一袋炉渣能顶好几袋子烟煤,那几百袋炉渣就能顶上千袋烟煤了,这不发了吗?
这么多的炉渣拉回去,即使他们是三个人分,他们三家接下来一年烧火做饭都不用犯愁没烧的了。
一想到这一点,姜宝顺幸福得简直都要晕过去。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很明显炉灰是管饱的,可是袋子呢?
只有这些袋子,大约几十个吧?
而且因为是用过一次的袋子,有的袋子是漏的,那就没法用了。
那剩下这些能用的袋子,对于他已经被完全吊起来的胃口来说,那是远远不够的。
姜宝顺立刻感到焦虑起来。
即使他俩拼了命的干,就是筛出来再多的炉渣,没有袋子也带不回去啊。
好在他的焦虑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一会儿工人开着拖拉机又拉一趟炉灰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俩干活的速度这么快,也是感到很惊讶。
不但在短时间内已经装满了十几袋筛出来的炉渣,而且把那些筛出去的炉灰也全部铲到沟子里去了。
这干活的效率还真是不一般的高。
赞叹之余,这位工人也发现了袋子短缺的问题。
于是又一趟拉炉灰出来的时候,炉灰里面又埋藏了更多的编织袋。
这么多的编织袋,把姜宝顺高兴的又是差点儿晕过去。
干得更起劲儿了。
或者说简直是拼了命的在干——就像某个贪婪的人到了黄金岛上。
到天亮的时候,他俩已经装了一百多袋炉渣,将近二百袋。
姜宝顺已经完全干疯了,或者说兴奋的有点癫狂了。
干了整整一夜,他似乎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疲累,按照现在的兴奋程度,他根本就不想停下。
只希望一直这样干下去,不吃不喝,不睡觉不休息,先干他三个月再说。
聂联刚暗暗好笑。
看来,这年头的人并不是没有那么多的欲望,而是把自己的欲望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一旦欲望被勾起,那也会像火山喷发一样的猛烈。
可即使是姜宝顺再不想停下,也必须要停止了,因为天已经亮了。
这两位上夜班的工人也该交班了。
待会儿吃过早饭,会有另外两名上白班的工人过来换班。
这两位上夜班的工人师傅需要回去洗一洗,该吃早饭了。
没办法,原料停止供应了,处于兴奋当中的姜宝顺也只好清醒过来,万般不舍得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跟着拖拉机回厂里去了。
聂联刚暂时先不回去。
经过一夜的辛苦劳累,好容易筛出这么多的炉渣,如果这里没人看着,让人偷走的话,大约能把姜宝顺给心疼死。
夏天的太阳上场速度很快,感觉天亮没多久的,太阳冒出来了,而且一出场就把天地间照得白花花的。
看来今天气温不低。
聂联刚擤出一泡黑色的鼻涕,吐了两口泥痰,把满头的炉灰抚弄几把,就这样带着浑身的灰土,躺在装有炉渣的袋子上休息。
按理说干了个通宵,停下来了应该很困。
可聂联刚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只是养神,脑子却是清醒的。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因为昨夜在筛炉灰的过程当中,他突然想起一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