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了。”豢龙周目光炯炯:“我意已决。”
《志怪录》东海卷:有青丘之国,有狐,四足九尾,善媚幻,能食人。其有灵者,修人形,极美。
太阳渐渐升起,像只透明的红果。半山坡一片杂树林里,十几种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鸟,突然一齐从枝叶间飞上天空,唧唧喳喳惊叫着,逃往远方。
只有猛兽从树下经过,众鸟才会如此惊慌不安疾飞逃命的。
那是豢龙周一行人,他们正朝着森林的另一端缓行。异兽们自带一种神威之气,将群鸟惊起。
他们正走向一处滴水泉。那是一条水量十分有限的小泉流,像挂在赤褐色山壁上的一条细细的白线,“叮咚叮咚”地在石缝间流淌。泉流在半山坡一块盆形大石头上,形成一泓小小的水塘,面积只有一个胡瓜那么大。
那只青鸾捷足先登,载着龙女飞上坡去,将喙伸进石盆。龙马也跟着跳了上去,也想将嘴吻拱进石盆去。石盆实在太小了,容不下两张嘴,水量也太少了,只够一兽痛饮一顿。龙马突然嘶鸣起来,凶相毕露,扭头朝青鸾做噬咬状。后者哀鸣一声,扭身飞下石盆。
豢龙周眯眼看向龙女,后者一脸尴尬。那青鸾擅自脱离队伍去饮水,已是不好,又没争过龙马,则更让她丢了面子。
“离青丘还有多远?”豢龙周拍拍座下驺虞,示意它停下。
龙女正色看看前方,指着一处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画楼道:“那处画楼我从未见过,想来应该是后建的,先去那里歇息一下,再去探路。”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连忙顺着她的指头看去,果然在云雾之中隐有一栋画楼——林深叶茂,再加上云气驳杂,其余人谁也没有看出云雾中还隐藏着一栋华丽的画楼。
豢龙周没有回答,也没有再说什么。他摩挲着坐下驺虞的顶毛,缓缓仰起头。视线越过前方灵寿君的肩头,看向远处巍峨雄伟的画楼,眼神一时深邃起来。
“也罢。就听你的,在那里歇歇脚罢。”
说罢,他一拍驺虞,如飞似箭,顺平路往画楼方向疾驰而去。其余众人也都不敢耽搁,驱兽驾云,赶了上去。
行了不到半刻,豢龙周便停下了,他停在丛林的边缘——那画楼并非独栋,而是处于一座村落之中。
豢龙周停住驺虞,一双凤目看向远处的村落。
雾很浓,像羊奶似的灌满了村庄。天地混沌,景物影影绰绰,白色的雾幔挡住他的视线,只闻村落中有鸡鸣犬吠不时响起,却不见人影。
豢龙周只觉一阵怪意袭来,当即驱驺虞回身,迎上其余人。
“村子有些古怪,雾色大的很。我打算我先去探路,你们在此歇息。”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吧?要不然我陪你一起。”摩昂有些担心。
“不必了,我把驺虞留在树林边缘,倘若暴变,他会接应我来的。况且……”豢龙周抬抬左臂,让众人看到盘在上面的玉龙:“还有它护着我呢。”
豢龙周又简单地交代了下,驱起驺虞,朝着那村庄飞驰而去。龙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恍神。
豢龙周要的就是快,座下驺虞发足狂奔,无一刻便到森林边缘。豢龙周连忙翻身下来,将盘在臂上的玉龙罩在道袍之下,背起宝剑,提了彩棍,迈开大步朝着那村落走去。
直通村落的土路上车辙印很少,可见住户不多,荒凉寂静。可那鸡鸣听起来又极其杂乱,不在少数。目光所及,最明显的建筑,便是那栋画楼。
豢龙周想了想,自己若是贸然进村,恐怕会引起村民的惶恐——手中那条霞光流转的彩棍实在太扎眼了。可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放缓了脚步,慢慢朝着村口走过去。
村口附近并没有人,想来都在屋子里,此时已快至辰时,正是吃朝食的时辰。
这倒是让人有些尴尬。豢龙周进了村后,左手将道袍攥住,一点点朝前走,同时眼睛左右观察,右手紧握彩棍,随时可以发起攻击。
村落中处处透着祥和,他适才走过的这段土路是由村庄中的一条主干道。这条狭窄的土路颜色青白,但可以看出那是由乌油油的黑土筑成,但久经践踏,黑色都沉淀到底层。
牛羊的花瓣蹄印和骡马毛驴的半圆蹄印在地上层叠着,路边还有些如黑豆般稀稀拉拉的羊粪。
在进入村子后,雾更显凝滞,豢龙周能听到沉重的水珠从树叶上扑簌簌落下。
“喂!你是哪里来的?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往里闯?”
路边的一处院子里,钻出一个青衣男童,对着豢龙周叫了一声。
豢龙周用耳朵便能听出来,他这声招呼之后,不少屋门都被打开,附近的村民都走了出来。
“贫道云游到此处,腹内饥渴,到此讨口吃食。叨扰叨扰,村中何处有食肆?”豢龙周装作是云游的道士,对着那个青衣小童作揖问道。
青衣小童摸摸下巴,流水般的眼珠一转,指指远处的一所房子,说道:“月秋姑姑做的菜很好吃,你可以去那里。”
“我不认识路。”豢龙周满脸堆笑,情真意切地恳求道:“烦请带路。”
青衣小童眨眨眼,思考了下,问豢龙周:“我为你带路,你能给我什么?”
“这小孩可真是会做生意。”豢龙周想着,将彩棍递给左手拿住,右手再身上摸索了半晌,才摸出一包由麻布袋装着的蜜饯来。
“喏,这个给你。”豢龙周将布袋递过去,心中一阵肉疼。这蜜饯还是他从摩昂身上搜出来的,自己都还没吃上几颗,如今全要便宜了这个小孩子。
青衣小童一把抓过布袋,急不可待地打开布袋看了看,然后咧嘴一笑:“我带你去。”说着,他便嗖地一下跑到豢龙周前面,豢龙周一怔,旋即迈开大步,紧随其后。
村里的各处是青衣小童再熟悉不过的了,所以他跑起来毫不迟疑。他在村里钻行拐弯,发足狂奔,豢龙周必须全力奔跑,才能跟上。不少村民都侧目相看,打量这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
再拐过三处路口之后,那个青衣小童终于停下脚步,豢龙周也随着他停住脚。他抬起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华丽非常的画楼。匾额上写着“食味斋”三字。
“这是谁啊?”
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问。
豢龙周循声望去,却见左侧方坐着一个女子,年纪约二十三四岁,珠光侧聚,珮响流葩,眉锁春山,目澄秋水。那粉颊上晕着两个酒涡,似笑非笑的瞧着豢龙周。
豢龙周一眼看见,吃了一惊,那双眼睛就如被他勾了去的一般,登时神魂不定起来,便呆呆的看着她。
“不对!”
豢龙周的目光在女人身上停留了三息,当即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收敛心神,在心中默念起清净诀。
“这位道人,敢问是从何处而来?”女人站起身来,一双小手扯住豢龙周的衣袖。
“从东海岸上来。”豢龙周犹豫了下,又补充道:“是从陈家村来的。”
他尽力说的含糊,这个范围很大,让人摸不出他的底细。
女人“哦”了一声,瞧了豢龙周一眼,又微笑一笑,只觉媚眼横波、红潮上颊:“我叫月秋,想来你远道而来,已是肚饥了,且进来吃些吃食,垫垫肚子。”说着,便将豢龙周携入楼内。
豢龙周只觉得一阵阵发晕,明知是因为这女人的缘故,便在心中默默念诀,收敛心神。
入了楼内,目光所触之处尽是华侈,四下里都是奢侈器物。雕梁大柱,比比皆是,尽显奢华之气。
豢龙周才入楼内,便闪出数十名妖娆女子,都是杨柳为眉,芙蓉如面,直往豢龙周身上扑来,将他团团围住,佯嗔娇笑,慎态动人。
“这位道人想吃些什么?”月秋走到一旁的长案前,看向豢龙周。她对这个外来人心存着歹念,但媚眼扫来,瞧见豢龙周俊秀挺拔,一脸正气,不禁有些不愿下手了。
此刻豢龙周正在心中默念口诀,哪里答得上来,可又不能不开口,便含糊道:“随便弄几样小菜上来便好。”
刚才他只是觉得不对劲,现在他可以断定,这村子绝对有古怪。至少,这栋画楼是有古怪的。除了月秋,楼内的其余女人也都让豢龙周感到一阵阵心烦意乱。
这不是他定力不够,而是这些女人都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法术,让人意乱情迷。
月秋点点头,转身穿过几道屏风,往庖屋去了。
豢龙周紧咬牙关,甩脱众人,走到一条长案后坐下。他双足跏趺,禅坐冥想,任由那些女人千般妩媚、万种娇声,只当做耳旁风响。
过了约有一刻,那月秋仍不见回,豢龙周再也坐不住了,呼地站起来,瞋目看向周围的女子。那些女人见他站起身要走,纷纷娇声不依,粉拳连捶。
“滚开!”
豢龙周暴喝一声,抽身便要往庖屋去——他看得清清楚楚,按照月秋离开的方向,她只能前往后院的庖屋。可豢龙周没想到的是,他才抬步要走,却再次被那些女人拽住,挣脱不开。
豢龙周挣挫几下,见那些女人拽的紧,脱不开身,便默念口诀,使神通,将魂魄出窍,借灯盏儿里的烛火化形,捻着诀隐身往庖屋走去,却仍留本身躯壳在原地陪那些女人。
他顺着回廊走到后院,隐在廊坊下,探头观察了约莫半炷香时间,似乎庭院里并没什么动静,而那间作为庖厨的小屋也没有丝毫声响,心里不免有些不解。
按理说做菜便是没有动静,也该有香味飘出,可这庖厨一点声响也无,这让豢龙周心中疑窦重重。
他决定再往里走走看,便向前挪动了几步。突然他耸耸鼻子,闻到一股极细微的脂粉香气,忍不住地要打喷嚏,连忙捻诀变作只麻雀,飞上枝头叽喳地叫了两声。又跳下枝头,捻着诀隐身向前。
这胭脂香气不是月秋身上的,她身上没有抹胭脂,可这香味又能是谁的呢?
豢龙周不免谨慎了起来,唯恐这香气有古怪。他使起穿墙术,屏住鼻息,靠那肺里气,一头扎进庖厨。
一进庖厨他便傻了眼,整个屋子里根本没人,而地上和墙角那些层层叠叠的木笼子里,却散落着一层厚厚的鸡毛。
这得有多少鸡?豢龙周眯眯眼,准备离开这里,他刚转过身,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快点快点!那个道士该等急了。”
“不着急,那道士就是太乙金仙,吃了我做的这只鸡,也要睡死过去。到那个时候,把他身上的好肉一分,全吃进肚里去。”
豢龙周的凤目闪过一丝惊疑。头一句是月秋的声音,后面那句声音尖细,听着也是女声。
“好哇,我倒要看看,你这孽畜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豢龙周心底暗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豢龙周来不及细想,便捻着诀在地上一滚,化作一只雄鸡,立在木笼上。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走进屋内,一个体态妖娆,是月秋;另一个面容娇好,外罩一件紫纱长袍,极转过身,便让豢龙周瞧见那裙下坠着的九条尾巴。
“好孽障,原来是九尾狐狸!想来这里便是青丘了!”
豢龙周心头一喜,扇动双翅,啼叫一声。正引得二人看来。
“哪里来的公鸡?正好与我做菜。”紫袍女子笑了笑,盯着豢龙周的眼睛里尽是垂涎。
月秋劝阻道:“墨秋,这鸡来路不明……”她话未说完,豢龙周却耐不得性子,张开双翅扑来。两人连忙躲开,却见那只雄鸡落在地上,噗得化作一道白烟,骤然消散。
原来豢龙周这法只可用得一柱香,时辰一到,肉身便自将魂魄召回。若魂魄不归,后半辈子便只能做个痴傻人了。
豢龙周魂魄归了本窍,双目精光一闪,呼地站起身,一脚踢翻身旁众女,双手提起彩棍,大骂道:“我把你这该死的妖精!且来看棍!”
他手中那条彩棍刹那间霞光大盛,直直朝着众女打来,那些女人一惊,连忙化作本相——却是一群杂毛狐狸,都是九条长尾,急慌慌四散而逃。
豢龙周本没想打死她们,那一棍打空,却将身前长案打了个粉碎。就在这时,三四名皂衣小厮听到声响,举着棍棒围过来。豢龙周也不耽搁,一路棍打入庖厨。
却说月秋、墨秋二女正当惊疑,却听到外面大呼小叫,气冲冲出来看,却见那个道士轮棍打了进来。
“这道士!”
月秋怒气冲冲,一展衣袖,只见一道红烟弥漫,直冲冲朝着豢龙周面门扑来。豢龙周站在原地,耳边“呼”的一声呼啸,那如墨般的红烟便已掠过他面前。
在他昏倒之前,他看见,以月秋为中心,红烟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涌去……
风吹过森林,刮过树木的枝丫与叶子,发出犀利的响动。几只雀鸟突然惊起,抖动着翅膀,直冲上苍天。
“这么长时间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要不然我们去看看。”龙女看向丛林的边缘,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摩昂抚摸着逼水兽硕大的的头颅,当即回答:“不会。”
而灵寿君则是没好气的说了句“别说晦气话”。
龙女很不高兴,这两个人对她的话不屑一顾,换谁也会恼火:“喂,我和豢龙周只是合作关系,可不是你们的部属,别这么对我说话。你们不去看,那我去。”
说着,她抬腿朝丛林边缘走去。
摩昂上前一步挡住她:“你不能去。”
“为什么?”龙女的眼神带着疑惑:“你不怕他死在那里面?”
摩昂抬起手臂挡在前面,坚持道:“听他的话,不会错的。我们要等到他回来。”
听到这句话,龙女的脸色变了变。她反问道:“如果他死了呢?难不成你们还要继续等?”
“他不会。”摩昂目视前方,没有多余的废话。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龙女感到很奇怪,她不知道摩昂为什么会对那个道士有这么大的自信。
摩昂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与他交手过,难不成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况且,他可是荡魔天尊的徒弟,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龙女当即呛声道:“就算是神仙也会死。”这句话呛在了要害,摩昂也只能保持沉默。
两人都互不相让,就这么僵持住了。龙女摸摸额头,无奈道:“好啦好啦,我就只是去村边转转,不进村里。”
摩昂的手臂仍旧挡着。
龙女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道:“你可真是听豢龙周的话。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总行了吧。”
听到这句话,摩昂的龙睛里有了一丝犹豫。而龙女敏锐地察觉到了摩昂的态度有些动摇,于是趁热打铁道:“若是无事最好,有事我们也是个接应不是?”
摩昂抿抿嘴唇,看向一旁的灵寿君,后者在一颗枫树下抱臂而立,默不作声地看完两人整论的整个过程。
“你怎么看?”
“我认为她说的有些道理。”灵寿君看了龙女一眼,说:“如果豢龙周真的出事了。我们去也是个接应。”
摩昂看看龙女,又看看灵寿君,最终咬牙决定了下来:“那就走!”
在灵寿君驾起阴阳云的同时,他飞身翻上逼水兽,驱兽朝着丛林的边缘全力奔驰而去。龙女也坐上青鸾,鸾鸟低飞着跟上他们。
可就当他们抵达村落边缘的同时,却发现整个村子已经被一道红色的浓雾所包裹,而他们也很快被那赤红的雾气所包裹。
那蒙蒙的雾气,荡漾着诡异的、似血一般的赤红。那雾时而扩散,时而收缩,像烟一样飘来飘去,似水般流转在他们身旁。
摩昂停住逼水兽,朝周围望了望:“好大的雾。”
“这会不会是瘴气?”灵寿君的一只手摸上锤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龙女摇摇头,道:“这里不像是会有瘴气出现的地方,倒像是……”
她霎时想到一种可能,但没等她开口,便软软地倒在地上。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她瞧见摩昂与灵寿君轰然倒地……
水冰冷彻骨,整个水中似乎没有一个活物。
摩昂睁开眼时,只看见眼前巍峨的龙宫。那是他的家,他什么时候回的家?怎么回的家?摩昂摇摇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回来了!”
摩昂大步跑进龙宫,却发现大殿之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又在宫中寻了一遍,可依旧没有发现。当摩昂气喘吁吁的扶着宝柱喘息时,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立即减弱了激烈的喘息声,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在龙宫的一个大殿里,一道尖利的嗓音在大殿响起:“噤声伏低者,不杀!”
在那人的对面,是西海龙宫中的所有人——包括西海龙王,敖闰。他们很多人都在弯腰躲藏,桌案之间彼此碰撞,局面登时混乱不堪。
有人想要偷跑出去,可殿门被数十名身着铁甲的士兵把守着,谁也别想跑出去。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没有法术的,对残暴武力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被那人这么一喊,吓破了胆的人一个个蹲下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时之间,除了那些士兵,整个殿内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是敖闰。
他仍旧保持着那震慑西海的威严。
摩昂攥紧了拳头,忍住了扑出去的冲动。他捻着掩身诀,蛰伏在一根大柱之后,默默观察着整个局面——他打算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走过几张珊瑚椅,脚下的皂靴毫不留情地踢破一只玉茶碗。他在一张屏风去伫立片刻,啧啧称赞:“真精致,那些凡人若看到这个,只怕要羡慕死了。”
可紧接着,他将那屏风一脚踢倒,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刀,在一个宫女脖子上一抹。女人登时扑地,华丽的玉石地面立即被染成一片血红。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那些把守殿门的士兵立刻喝令噤声。
“你们都听着!”那个人微微皱起眉,举着长刀指向对面的人群:“今日,我杀尔等,全因此人之子!”
摩昂不禁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说这话时,手中长刀的刀锋赫然指向了西海龙王敖闰!
那人大声道:“好教各位临死一知,我等乃是修炼多年的蛟妖,贱若蚍蜉,今日到此,是想撼一撼西海龙王这棵大树。”
此言一出,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组织。
只有摩昂的龙睛猛然瞪大。
他认出了那些蛟妖,他们都是在东海附近兴风作浪的妖怪,武艺高强,法术却是微弱。可是……摩昂的拳头越攥越紧,两道剑眉已皱到了极致——这些妖怪早就被他斩杀在东海岸上,怎么可能再出现!?再者说,他们是怎么突破龙宫禁军坚固的重重屏障,直杀进大殿里来的?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摩昂剧烈地呼吸着,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境,却发现那根本没用。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外面惹祸,最终影响到父王与亲属的安危。尽管他一直认为那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一直以来,他斩杀的妖魔数不胜数,有来头的大妖也有十数,可他自持没有人能够威胁到父王。
能给敖闰施压的,怕是只有天庭了。
可眼下,摩昂的龙睛几乎要冒出火来——领头的蛟妖已经离着敖闰越来越近了。
敖闰穿着件白色长袍,手中把玩着两枚巧工精美的玉珠,眸子盯着蛟妖,神情无比平静。
“老龙王,久仰!”蛟妖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一步步走近敖闰。
与此同时,摩昂握着钢锏的手指一下子绷紧,双眼迸出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蛟妖的动作。
“你们想要做什么?”敖闰根本不屑跟他计较口舌,因为那毫无意义。
“做什么?”蛟妖哑然失笑:“我刚才说了,杀尽尔等!”蛟妖劈手夺过敖闰手中的玉珠,重重砸在地上,紧接着抡起长刀,眼看刀锋就要狠狠劈下!
“休伤我父!”
摩昂抽出那根三棱锏,如一道流星,悍然反冲过去。
把守殿门的士兵们凶狠地跃向摩昂,数十把兵刃同时砸来。摩昂狂吼一声,如疯魔般用钢锏轮击而去,顿时将他们砸向自己的兵刃一击两段。
“挡我者死!”
摩昂如同护法金刚,一股气冲到敖闰身前,将他护在身后,拼命带着他朝殿外杀出去。那些妖精根本不敢阻挡,因为对方根本不是他们能够阻挡的。
摩昂手中的钢锏每挥动一下便有一人倒地不起,一时间鲜血遍地,脑浆如泥。
他就像是一阵强横的暴风吹入殿内,裹挟着敖闰,即将穿门而出。
离殿门已经不到一丈距离了,谁都没有发现,敖闰的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父王,快……”
摩昂的脚步突然顿住了,紧接着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他呆呆地看了一眼敖闰,然后望向自己的胸膛。在那里,一把带血的刀尖从胸膛露出了头。
而这个时候,对面的敖闰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
“不对!这是幻境!”
摩昂立刻做出反应,他用力一咬舌尖,一阵剧烈的疼痛骤然袭来。紧接着,他从地上弹起上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太可怕了。
那强烈的痛感与濒临死亡的惧怕,都是那么真实,几乎让摩昂信以为真。不过……摩昂的龙睛中闪出一道寒光。
“我的父王,绝不会害我!”
摩昂看向四周,可只见眼前漆黑似墨——此时已然入夜。
他转头看去,却看见身后那抹扎眼的红色。
是龙女。
“快快快,去看看那些人都死了没有。”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那是两个穿着皂衣的年轻男子,虽一看便是小厮打扮,但长相却都是剑眉星目、面若冠玉。
他们走过村门,面前是一片阔朗的平地。在那里,正躺着一个穿着黑白衣的大汉。
“嗯?不是应该有三个么?”
黑暗中,其中一个青年惊讶地叫了一声。
这可真是个意外变故。先前发声的青年气恼地挥挥手,示意身旁的小厮将灵寿君扛起,自己则是瞧了眼不远处徘徊的逼水兽与青鸾。在确定它们没有攻击的意愿后,方才与另一个小厮返还旧路。
在他们西方三丈开外,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虽树枝层叠,可只有几棵古树独立。摩昂和龙女此时背贴一棵古树,冷汗涔涔,眼神里皆是惊恐。
刚才那两个小厮来的太突然,一时之间摩昂并未辨明情况,只得仓促运了一口龙涎,将离他最近的龙女喷醒,躲到树林之中。
等到两人走远,龙女率先开口道:“进村。切不说豢龙周的安慰,便光凭灵寿君被他们带走,我们也必须要进村。”
“先闭气。”摩昂提醒了龙女一声,算是默许。
那红烟只是唬人的,真正令人致幻的,是红烟中的一股狐狸骚气。
刚才的幻境让他心有余悸,若不是他对父亲有着绝对的信任,怕是不会觉察出不对。摩昂强烈的认为,他如果再在幻境中滞留片刻,就会真正的死去。
“这都是从哪儿来的妖孽……”摩昂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惊不已。
他从腰间拔出三棱锏,瞧了一眼龙女,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祭出长剑,并且将青鸾与逼水兽调回丛林。
龙女白了他一眼,好不留情地评价道:“要是什么事都等你,那著书事宜怕是渺渺无期了。”
摩昂没有还嘴,只是催促了声“快走”,便与龙女悄悄摸入村内。
村子里一片寂静,听不到鸡鸣犬吠,只能听到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静,太静了。
这是摩昂与龙女第一时间共同的感受。整个村子静的可怕,没有一丝人声。远处耸立的那处画楼,在暗夜之中如同妖精洞府,阴森的可怕。
摩昂与龙女进入的很顺利,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上。可就是如此,才正令摩昂心悸。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期的探入太顺利了,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摩昂不敢大意,便带着龙女钻近小巷,七拐八绕地朝着画楼方向摸去。
在一处墙角,摩昂骤然停下了脚步。
巷子中似乎有脚步声。
“怎么了?”龙女轻声问道。
摩昂的眉头一皱,龙女问话的声音虽小,但这声音若是让道行高的妖精听,却是格外清晰。
见摩昂不说话,龙女便从墙边稍稍探出一点头去,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一支长箭破风而来。摩昂赶紧一把将她拽回来,箭镞在龙女的脸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死里逃生的龙女脸色惨白,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没想到在黑暗中,对方的射击仍这么精准。
“笨蛋!你把他们惊到了,贸然探头就是找死!”摩昂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龙女顾不上反嘴:“那接下来怎么办?”
摩昂沉思了一下:“既然已经打草惊蛇,那便只能硬冲了。”
大敌当前,摩昂那在东海培养出来的大将气度出现了。
他握紧钢锏,背靠着墙,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一点也不想为著书这件事殉葬,可眼下根本没有退路。摩昂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看如何渡过这一劫。
摩昂捻着掩身诀飞快地探头看了下,外面黑漆漆的,勉强能看清远远有几个人正朝这边移动。一个在前,三个在后,后面似乎还有一个人坠在队末。
黑暗中看不清摩昂的脸色。龙女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摩昂一声低喝:“来了!”
龙女还没有做出动作,却见摩昂就地一滚,贴到人影身前。
只听噗的一声,摩昂手中的钢锏狠狠打在对方的天灵上,砸得血花四溅。可怜那人,连声惨叫都未发出,便软软倒下。
就在龙女和对方都在愣神的时候,摩昂如狼似虎般地突入到对面人的队伍中。
他手中的钢锏就如同铁蟒一般,在黑夜中银光一闪,一下将一人打得脑浆崩裂,倒在地上。可这时第二个人已经冲了上来,死死抱住摩昂的钢锏,与此同时,第三个人也飞身扑来。
没有抽锏的余裕,摩昂飞脚踢开一人,然后直接用头去撞另一个人。对方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打蒙了,不得不向后退了数步。
摩昂毫不迟疑,欺身跟进,挥拳便打。拳术没有章法,可拳意酣畅淋漓,竟令持刀的对方节节败退。
“还不出来帮忙!”
摩昂一向神勇,此时却被那两人死死纠缠住了——对方一出手便让摩昂探得了底细,那两人看似羸弱,实际上修为要有近百载,更何况又手持兵器。虽然他们未着甲胄,只是靠肉身顽抗,但也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这时龙女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连忙执剑而起,如流星般扑去。只见白光连闪,瞬间将那两人接连刺死。那两人的尸身还未倒下,却听噗的一声,弓弦振动。
原来是坠在队伍的那个人见势头不好,便直接放箭。这一箭,连他的同伴带摩昂,一起射了个对穿。
“小心他有箭!”摩昂怒喊着倒在地上。
龙女毫不迟疑,飞身欺去。对方连忙手振弓弦,却一箭未中。
噗。
利器入肉的声音。
龙女将长剑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胸膛,又将剑锋缓缓退了出来。后者浑身颤抖了下,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只见一阵青气散迷,那几具尸体霎时现了原形。龙女睁眼一瞧,却发现地上躺的都是九尾狐狸,皆是四足九尾,狐狸相貌。
“真该死。”
摩昂骂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拾回钢锏,伸手摸了摸腹部。那里被箭射中,虽有龙鳞抵挡,未受得伤,不过也是疼痛难忍。
龙女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他一眼,便催促道:“快走吧。那画楼中是如何光景还不得而知,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摩昂皱皱眉,回道:“我们已经惊了他们,现如今必须要快。驾云直奔画楼!”
龙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赞同。当下两人驾起乌云,直奔画楼而去。
火。
大火。
熊熊烈火包裹了整个营地,豢龙周站在营地的正中央,呆呆的看着那猛烈燃烧的火焰。
哭嚎声与火燃烧的噼啪声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呆愣的站在火中,犹如一尊木俑一般,并无任何动作,只是任由四周的火舌朝着他的方向肆虐而至。
在先前,他看到因自己著书不利,而由天将降下天火,火烧豢龙氏的营地。天火突至,并无似乎预兆,族人们根本来不及撤离,大部分人都被烧死在营帐中。
豢龙周亲眼看着豢龙轩的身躯被点燃,化身为一把火炬。他凄厉地叫喊着,可灼热很快烫熟了他的声带,令他喊不出来,只剩下两条腿还在徒劳而又绝望地踢动着。
没过多久,豢龙轩扑通一声栽倒在豢龙周的眼前,身子化为焦炭,火焰依然还熊熊燃烧着。
豢龙周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耳边再次回响起了那天将的喊声。
那种不适的感觉又旧态复萌,像是喊声是从自己的颅腔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却震得头骨都麻了。
他的眼前再次重现了那个场景。
漆黑的长夜中,豢龙氏营地上如墨般的天幕间赫然停住一朵赤色的彤云,将原本黑暗的天地映得一片光明。
那如烈火燃烧般的彤云上伫立着一名三丈高的神将,丹面火眼,赤袍炎甲,手持一柄长刀,怒目而视。
那是火部的神将。
他身旁的青袍天官从袖袍中拿出圣旨,开口宣读:
“今有豢龙族周者。著书不力,有负圣眷,特降圣旨,着天火烧其族所驻之地,以为警。”
宣毕,火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