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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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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石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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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站起身子,杵杖笑道:“之后道路崎岖坎坷,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甚多甚恶。阻尔等著书者多如牛毛,只是怕泄露大妖机关。” “什么机关?”豢龙周甚是不解。 老者笑而不语,只是道:“出了这岛,你便不得使用本名,恐有妖魔查你根源,殃及本族。” 豢龙周闻言,心中陡然一惊,自觉老者说的甚是有理,便躬身道:“弟子谨记。” 老者又道:“未来之事,我便与你透露个大概,你且仔细听着。” “当然当然。”豢龙周连忙道谢,热切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老者的脸上看去。 “山险水恶多,万蜇又千魔。饥餐千家饭,寒着一衲袍。崎岖坎坷磨,此功苦劳劳。诸人向东行,神将遇前头。艰难困苦多,灵龟休懈怠。多智降魔主,小龙休放荡。遭难精灵界,道人莫教嚎。功成得正果,汝等位仙班。” 豢龙周深吸一口气,有些震惊的望着眼前的这位老者。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可以观看过去未来之事。究竟是何处的大能,居然在这里养犬为乐。 就在豢龙周猜测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时,那老者却再次开口了,他指着身边躺卧的黑色大犬道:“这大犬名为鬼厌,能唬恶鬼,你若有用,便拿去罢。” 龙女连忙谢绝。她自认为他们用不到狗。可豢龙周却随后开口了:“敢问老者,此处可否有好猎犬,小子微乞一条,万望赐之。” 老者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捋捋颌下长髯,唤来一条细犬,道:“这细犬名为墨如玉,乃是天地清气生成的一条细犬,奔跑极速,如乌云飞舞。不死不灭,凡犬属见其必拜。” 听老者这等说,豢龙周与龙女不禁将惊疑的目光投在那细犬身上。那条细犬尖耳狭面,利牙明眸,通体纯黑,毛色莹润亮泽,鼻子不住的耸动着。 龙女与豢龙周一眼便看出它肌理精实,身纤体长,气质威悍,实在是难得的好犬。 豢龙周转过身正要谢礼,却发现那老者早已不知所踪。 “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因何事在此隐居。” 龙女眼神黯淡:“他既走了,你我也不必去寻了,找也找不到,还是去和摩昂他俩会和去吧。” 豢龙周叹了口气,与龙女悻悻离开,那条细犬也不用人引,倒自己跟上,引得豢龙周又是一番感叹。 两人寻得摩昂、灵寿君,备叙前言,一行人立时离岛。豢龙周依老者前言改换姓名,仍换为“周屿安”。 《志怪录》东海卷:入海八百里有岛,终年水掩,止露方寸。上有灵石,化为石仙,诵经以渡冤魂。 海上彤云绽破,红日喷薄。海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放眼望去,烟波浩淼,如诗如画。天际偶然划过数只海鸟,在红日前留下黑色的剪影。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青鸾在海面上振翅飞翔,时不时伸出利爪从海中抓起一尾鲜鱼,在空中撕扯而食。在其背上,龙女稳稳端坐。 周屿安在龙背上瞑目盘坐,听龙女问话,方才答道:“那老者曾言“诸人向东行,神将遇前头“。我等便向东去,看看能否应验。” 逼水兽上,摩昂接过话头:“在东海这些时候,却从未听说过有个什么神将。也不知这神将是否另有他指。” 周屿安皱皱眉,又突然微微一笑,猛然从龙背上站了起来,将身上的玄色道袍一扯而下,然后从口中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那匹龙马应声而来。 周屿安轻舒猿臂,使彩棍将那包裹从龙马背上挑过。他将那道袍叠了叠,放进包裹内,又从中取出一件鸭卵青色的道袍穿上。 这件道袍与寻常的不同,上面暗织云纹,一眼看去只觉得那道袍似乎隐隐散发着正气,带着种令人忍不住拜服的气势。 “管他是什么,就是放屁添风也是好的。” 周屿安摸了摸头上插的玉簪,再次盘腿坐下。 另一面,龙女正轻轻抚摸着那条名叫“墨如玉”的细犬。细犬在她怀中发出一阵轻微“呜呜”的咕噜声,血红的舌头舔着她的手背。 “这书怕是要著上百余年了。”灵寿君站在阴阳云上,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这话似乎触到龙女心中所想,她扭头对周屿安问道:“忍冬,你说几时才能完工?” “若是说工完之期,若自小时到老,老了再小,只怕老小千番也难完;但你我等人只要见性志诚,哪怕著不完此书,也是流芳人物。”周屿安目光坚定。 他又一次用言语指点灵寿君,这人确实爱生慵懒之意。海岛上老者口中的“艰难困苦多,灵龟休懈怠”,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正好应验。 正说话间,却听闻前方梵音阵阵,穿云透雾,凝神望去,却是一座方寸小岛。 岛仅有方寸之地,大概只有个钵盂大小,只能勉强算个突出海面的礁石。终日遭风吹浪打,却未有似乎得损。 这岛出一般异宝,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灵石,遭仙人雕成佛相,终开七窍,通天地性灵,名唤“石佛仙”。 周屿安等人听见的诵经之声,便是出自他口。 “此岛无名,岛上有一个石仙,在此修行。我也曾会他。今日碰见,也是缘分,不如去见上一见。”摩昂提议。 周屿安奇道:“他有些什么勾当?” 摩昂道:“他倒也有些道行。他曾劝我跟他修行诵经,我嫌弃他无趣,不曾去罢了。” 龙女拍了拍身旁的细犬:“既然如此,我们便去看看,看看这石仙有多大神通。” 几人说着,已经到了那岛旁。周屿安举目望去,只见那峭楞楞一块石上,赫然有一尊手掌大小的石佛,雕的乃是文殊菩萨仗剑骑狮之像。 菩萨以右手执金刚宝剑,断一切众生的烦恼,跨骑青毛狮子,以狮子吼震醒沉迷众生。 周屿安在龙背上对石仙见礼:“武当山道士,见过石仙。” “上仙不必多礼。失迎,失迎。”石仙的声音如砾石摩擦一般。 “石头成精已是造化,又怎能移步。”周屿安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但表面上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纠正。 “敢问石仙诵的是什么经文?” 龙女揉着细犬的颈毛,开口问道。她对佛教的经文一点也不感兴趣,只知道佛法经文有“大乘”、“小乘”之分。 “老夫只独诵一本,乃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石仙笑了两声,却没有主动开口。 周屿安心中有些别扭,这石仙并没有打听他们的来历,反而让众人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开口问道:“石仙不想知道我们是从何处而来的么?” 石仙风轻云淡道:“上仙若是想说,便自然会说;倘若不想告诉老夫,那我便是问了,恐怕上仙也不会说实话。” 周屿安呵呵一笑:“石仙倒是通透得很。请教石仙乃是何时得道?” 石仙的双目中突然闪过一道微弱光芒,但稍纵即逝。周屿安能感受到,石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内心有所触动。 “老夫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汲取天地精华所在,天地自产成的一枚灵石。后有西方佛祖下界,云游到此,见我有灵,便亲持斧凿,塑我为文殊菩萨像。”石仙的声音随着阵阵海浪,传入众人的耳中:“灵强者造为菩萨,次者造作青狮。老夫自修为仙,在此地诵经渡魂。” 龙女很是好奇,便问道:“石仙渡的是什么魂?” 石仙低眉道:“老夫渡得乃是横死之魂,惨死之魄。凡从此海过路之鬼,老夫都会为他们诵经超度。” 灵寿君抢先问道:“效果如何?” 他对眼前这个仅有巴掌大的石头佛像很看不起。他对石仙的态度便是:这么大个小人,能有什么能耐?言语自然莽撞,这一问之中,还似乎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论迹不论心。”石仙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缓声道:“老夫诵经,他便只是听而已。无常压着匆匆而过,又能听上几句?但能消他些孽障,便是好的。若是讲超度,满天佛祖,又能渡得尘间几条冤魂呢?” 周屿安听完心中陡然一惊,石仙说的不错,满天神佛俯瞰世界,可却并不干涉凡间种种。 若是他们真的使出神通法术,凡间又怎么会有旱灾水涝、兵灾人祸! 就连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经文,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却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就这,如来佛祖还嫌卖得贱了,教后代子孙没有钱使用。 就在周屿安魂游天外之际,石仙却主动开口了:“敢问上仙,佛修如何?道修如何?” 周屿安不假思索地答道:“若小子论,佛修的是修戒定慧,心境的平淡。“欲无求则不生贪念“。有无皆可、远争抢、不求输赢;道修的是“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从心所欲,修的乃是天地之间的精气神。” “上仙是修哪般?” “修道。” “那你修道又是为得哪般?”石仙微微而笑。 周屿安哑然。石仙突然问出此话,他猝不及防,一时语塞。细细回忆,却顿觉自己如一叶扁舟,在浩瀚汹涌的大洋中随波逐流,行动全凭风吹浪打,不由自主。 摩昂见周屿安思索良久也未能开口,便解围道:“敢问石仙修的又是为何?” 石仙没有丝毫犹豫,当即答道:“为己。老夫修的非佛非道,修的乃是自己,只求在天地之间于人无愧,于己无愧。” “原来如此。” 摩昂点点头,有些被石仙折服。石仙修的不是来世今生,他修的是自己。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要求自己无愧于人、无愧于己而已。 石仙要比他们更透彻、更自在。 龙女拍拍细犬的脊背,饶有兴趣地问道:“石仙可曾游历八方?” 石仙一怔,眼神中似乎透露出一丝犹豫:“自然没有。我自有灵,便在此岛,寸步未离。” “那石仙可知凡间精灵成妖成魔者,为何入之歧途?”龙女看着石仙,语调悠长。 石仙的目光里有浓浓的悲哀:“世间凡有七窍者皆可修行,那妖那魔也不过是山精野怪修行而成。尘世中凡人也有好有恶,妖也同理,你又何必苛责那些寻常妖者为善呢?只要不伤人害畜便罢了。” 龙女微微低首道:“却是受教了。” 这时,许久不言的周屿安终于抬起头:“我修的是尘世。为得也是尘世。”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在炯炯有神,周身上下迸发出凌人的气势。 石仙的眼角一颤,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玉帝旨意,着我著《志怪录》,勘察四海八荒,扫荡凶魔恶鬼,我所做的即是为尘世。我生来至此,父母不明,亲戚全无,只有族人百余。今早已了却心愿,孤身一人,不如为这尘世做些好事,留一清名,也算不枉此生。” 摩昂这才明白,为何周屿安会极力拉拢法术高强的人。他不光是为了著书,还为了之后的斩妖除魔。他们这些人,就是周屿安麾下的兵,掌中的刀。出鞘的时候,就是大战之时。 周屿安眯眯凤目,让凌人的气势略微减弱,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似乎就是为了著这本《志怪录》。我身后的这三位,都是怀瑾握瑜之人。他们跟随我,不是为了什么功名利禄,只是为了剪伐天下妖邪,收降黑气妖氛。” 这番话让摩昂等人听得很受用。周屿安的这番话不仅安抚了灵寿君,还大大增强了龙女、摩昂跟他继续走下去的决心——他们是为了大义。 石仙开口道:“你说了很多,只不过你没有真正的说出你修道的原因。你是为什么而修道的?” “为编纂《志怪录》。天界太白金星亲自送我,到武当山荡魔天尊处习道。” “习有几载?” “止有数月。” “嗯?”石仙眉头一皱:“仅仅数月你便有如此大能,真是匪夷所思。” 周屿安哈哈大笑起来:“我修道,完全就是为了编著此书。” “那你便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石仙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没有自我,你修的又是什么道?糊涂道?修这个道,你能得到什么?” 周屿安沉默不语,他没什么能反驳的,这是一个清楚的事实。石仙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你为的是什么?如果你能说出来,那你便顿悟了。” 是啊,自己为的是什么?这是一个清楚却又含糊的问题。 从无妄出现到上天界领旨,从上武当山再到下山纂书,他的一切似乎都是被安排的,完全没有自己选择的可言。 可他对这一切似乎都无比顺从,没有丝毫抗拒。他愿意这样。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为了大义? 周屿安自觉他没有这样的胸怀。正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石仙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周屿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不料石仙却笑道:“你不必想了,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答出来的,就想你去问一个凡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没有人能够答出最正确的答案一样。一切都是遵从了本心,而无论做什么,都要有本心。” “所以,你有本心么?” 正当周屿安发怔之际,石仙左手一挥,诸人眼前骤然一暗,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气流映现在眼前,似血似墨,充满了危机感。众人全身衣衫无风自飘,灵台只觉一阵轻微的眩晕。 诸人都有修为,明白这是石仙引他们入冥想之内。 冥想之中,云雾迷蒙,一头凶猛火吼突然破雾而出,怒目血口,咆哮可怖。在它身侧,一道身影模糊不清,手中兵器狂舞,与犼搏斗,声势滔天。 红雾突涨,那危机的气流不断流转,盖过那一人一犼,又化为三个魔王,身穿厚甲,手持兵刃,身后数不清的妖魔举械狂吼,三道身影如风般卷入其中,与群妖展开厮杀。 红雾卷迷,气流急转。妖群骤然变成一座如刀削般巍峨山峰,喷云泄雾,一道血红的雾柱突然从山顶迸裂炸现,赤光连闪,惹人胆颤。紧接着,一名身穿甲胄的身影从中突显,赤光之中似乎有无数身影紧随其后,直至天幕。 烟雾腾天,刺目的红色气旋渐渐变作战阵,杀吼如雷,兵刃晃眼,无数精怪狂嘶怒吼。一头巨象似山般突出战阵,长牙森然,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唬死凡人。可它刚刚冲出两步,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当头一下,打得踉跄一步,轰然倒地,将一大片妖怪压得血肉模糊,哀嚎骤响。 云迷雾锁,雷声大作。气旋中迅速显现出天幕,无数禽鸟鸣啼,狂风大作,云气沸腾,四道身影在云端大战群鸟。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那鸟尸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掉落。地面上,无数群妖仰看,却突然有一根巨柱重重落下,那肉眼可见的空气波纹,如同石落池塘的涟漪一般,掀起满天尘埃的同时,也压扁了一片妖魔。 那红色气旋再次流转,隐约可见红雾中周屿安的坐骑驺虞前扑嘶吼,龙女的坐骑青鸾俯冲而下。模糊的雾气之中,隐隐有刺耳可怖的吼声乱嘶,杀声震天,天际之上,一条巨龙翻腾长吟…… 赤光闪烁,红焰灿烂。将周屿安的侧脸映得血红,他面容扭曲,紧紧咬着牙。 红雾退散,他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唇间全无血色。他在石仙的冥想中看到了在未来他们要经历的大战。凶险至极,前途未明。 海浪不断冲击着那仅有方寸的小岛,震耳的海涛声在耳边回荡。如柳絮般的白沫落到礁石上、溅到石仙的身上。 沉默良久,石仙的声音在众人悠悠响起:“如此,你还愿前行么?” 他的声音很低沉,浓浓的悲伤早已沁入其中。周屿安一言不发,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 他转过头去看其他人,摩昂对他笑了笑,笑里却蕴含着无限苦涩。龙女深深吸了口气,却感觉吸入的是极寒的冷气,而不是温润的海风。灵寿君的脸色惨白,他还沉浸在刚才的冥想带来的震撼中。 周屿安收回目光,有所明悟,他看向对面的石仙:“那是我的职责,我当然要遵守。纵使前面千魔万瘴,我也要去。” 听到这里,摩昂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你一个人怎么能过得那千山万水,我与你同行。” 他这话不光是为了安抚周屿安,还是为了使龙女与灵寿君振奋起来。可是他自己说出这话,心里也有些发虚。那冥想之中事物虽是以红雾呈现,但那其中的无数妖魔确切将要出现在他们之后的途中。 灵寿君眉毛一挑,显然听出了摩昂的意思。他立即表出决心:“不过是些许妖魔,有何可怕!毁我一身,留名天下,岂不美哉。” 龙女抿抿嘴,没有说话,但她的意思周屿安早已明了。 只要周屿安坚持下去,这支队伍就不会分崩离析。 石仙赞许的点点头:“勇气可嘉。我有一异宝,你若想要,便入冥想之中来取。” 说完,他一挥右手,一片赤色红雾乍现,化为一层深不可测的红色云洞。周屿安看了一眼,云洞之间只见云层,不见赤色,相反,其中有一种无比妖异的蓝光。 “上仙,请。”石仙微微笑着。 周屿安瞧了一眼身后三人,然后昂然冲入云洞之间。 云迷雾罩,血光如烟。那妖异的蓝光越发刺目,半空之中,周屿安耳边只剩下了狂风呼啸的声音,他只觉身形一轻,转瞬落在一块几尺大小的灰石之上。 周屿安直起身子,看向前方,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眼前五光十色,绚丽无比。那空中飞扬着灿烂美丽的光辉。它轻盈地飘荡,同时忽暗忽明,发出绚烂的光芒。这光芒千变万化,呈现最多的便是艳丽的洪紫色,曼妙多姿又神秘难测。 乌云压顶,厚厚云层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云气漩涡。就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那深深不可见底的巨大云气的漩涡倒挂在天际,如凶妖恶鬼张开了恐怖大嘴,要吞噬这其中的一切。 狂风凛冽,风卷残云,雷声隆隆,电芒窜动。那气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周屿安持出彩棍,严阵以待。 金光乍现,在漫天黑云之下显得引人注目。周屿安望着那突隐突显的金光,脸色煞白。 他凭借着人对危险事物的预感判断出,气旋中的东西危险至极。 此刻,他只觉得天际那恐怖的气旋之中,无限的巨力如汹涌澎湃的怒涛般向他涌来。 风声呼啸,闪电炸鸣。气旋之中的金光越发强盛,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巨响突然响起,震聋发聩,周屿安隐约感觉到脚下土地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面杏黄令旗从气旋之中渐渐落下。 旗作三角,旗面杏黄,镶以齿状红边,上有一条黄色红边的飘带,旗杆为藤制。旗子上书“诸邪避退”四个大字。 在这令旗面前,周屿安恍惚觉得自己仅是一株任风吹摇的小草。那天空中的巨大气旋旋转更急,雷电大做,杏黄旗的光芒越来越亮,周屿安脸涨的通红,已经抵抗不住杏黄旗的威压。 风声呼啸,杏黄旗旗面招展,金光高涨,而周屿安几乎跪倒在地面上,面如金纸,“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几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雾。 与此同时,空中那杏黄旗登时光亮摇晃,似有不稳。周屿安咬紧牙关,勉强抬起头来。可那风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呼啸。却见那杏黄旗化作一道金光,划过天际,如闪电般冲向自己。 “呵!” 周屿安用力挥动彩棍,拼尽全力将那飞来的杏黄旗击退数尺。 可杏黄旗只是略退了一退,在空中画过一道明亮的轨迹,之后光芒更盛,天际巨响,一道无比巨大的金柱从天而降,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落到周屿安身上。 这境中的整个天地,在那一刹那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生死关头,周屿安握紧溟渊棍,近乎绝望的闭上凤目,不去抵抗。 下一刻,周屿安被光芒吞没了。 金光流转,似一条空洞的虹桥,将周屿安笼罩其中。霞光万丈,道光大盛,周屿安将身体前倾,倚靠着彩棍,睁大凤目望向那四周耀眼的金色光芒。 光芒之中,赫然有一棵古藤若隐若现。古藤漆黑似墨,光滑非常,虽是天然生长,但却好似上过漆一般。 周屿安圆睁凤眼,想要看清些,可金光之中有一只手握着利斧突然探出,将古藤斩断,只留下一截藤根。 金光微闪,其中的画面再变。周屿安顿觉一阵眩晕,几乎倒地。等他缓过神来,再急睁眼看时,金光之内已是一面做好的旗帜。 那正是之前那面杏黄旗。 周屿安睁大眼睛看去,却见一人将杏黄旗举起。周屿安登时周身一阵战栗,瞳子里尽是惊悚,他从未想过这杏黄旗会是此人的。 举旗者,乃是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周屿安在恍惚间瘫坐到地上,手中的彩棍也轰然倒落。 石仙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究竟是谁雕刻的他?他为什么会有紫薇大帝的宝物?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着周屿安的大脑,就在他思考这些的时候,金光消散,那杆杏黄旗缓缓降在他的面前。 周屿安抬起头想看个究竟,先是一道艳丽的霞光映入他的双眼,然后一道金光炸裂而起,瞬间把他全身笼罩。 挨了越有半刻,那光芒减退,周屿安这才睁圆凤目望去,这时方可瞧的真切。那杆杏黄旗长有一丈有余,旗色杏黄。旗帜迎风飘起,呼呼作响。 周屿安勉强伸出手臂握住杏黄旗,却顿觉一阵温润入掌,那温润之感瞬间化作无比炽热的暖流,绵绵不绝地流入四肢百骸,稍微填补回一点元气。 过了数个弹指之后,周屿安总算感觉好了些。他向旗上看了一眼,眼神变得狞厉起来。 “石仙啊石仙,你究竟是谁的人?身为佛家塑像,却有道家的法宝。你究竟有着怎样的经历……” 一连串疑问在周屿安脑中迅速浮现,最终沉淀成了一片虚无混沌。 周屿安挣扎着要起身,可他的身子一歪,差点再次摔倒。刚才那杏黄旗的一连串威压与震慑,让他的体力和意志力都消耗殆尽,浑身乏力,状态极差。 “紫微大帝……石仙,你最好不是天庭派来给我送法宝的……” 周屿安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却发觉自己声音干涩,喉咙里干渴无比。 他再一次狠咬牙关,勉力支撑,先是半跪,然后用力一踏,终于重新站立起来。 云气混沌,涛声阵阵,岛旁众人正等得焦急。 “他出来了。” 灵寿君率先注意到了那虚弱且疲惫的身影。 听到他叫,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那云洞之内。 在红雾与云气之中,周屿安杵着一杆杏黄旗,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影异常虚弱,却也异常坚毅。 龙女双目一闪,心中涌出一线惊喜。不知为何,她强烈地感觉到,周屿安一定得到了宝物。可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细节之时,便犹豫地伸出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周屿安,将他拉上青鸾。 一股幽香霎时钻入周屿安的鼻孔,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石仙一时颇有点惶惑。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这家伙居然能得到紫微大帝的杏黄旗?他怎么思量,也想不出这究竟为何。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屿安的声音,如浸透了三九冰水。他脸上的神情虽疲惫至极,可那双凤目依旧光芒闪烁、炯炯有神。 听到周屿安这样说,众人的目光便再次回到了石仙的身上。龙女立时杏眼一瞪:“你这夯货还不快说!若有半点谎言,一剑将你斩为两段!” 摩昂早已擎出钢锏,对准了石仙,厉声大喝道:“快说!” 石仙微微叹了口气:“周屿安,你不亏是天选之人。” “怎么讲?” 周屿安挣扎着要起来,龙女连忙搀扶着他靠在她的怀里。周屿安觉得这样不妥,但奈何浑身上下并未半点多余力气,也就只能如此将就。 石仙道:“这杏黄旗乃是紫微北极大帝遗留在此。虽是一件发令用的令旗,但神威不曾有泄,纵使是那天兵到此,也未必能拿得——这令旗都有专门的旗手扛着。你定是天选之人,否则这令旗绝不会凭你拿得。” “这令旗是遗留的?”周屿安不太相信石仙说的话。 石仙点点头,又道:“那日紫薇大帝下界游猎,恰途经此地,那扛旗的旗手不慎,将这杏黄旗落入海中,被我拾来。大帝亦不追责,只留一言:“有缘便留,或有人取“。不期今日你却得了这旗。” 周屿安紧皱着眉头,久久未能做声。 他仰头看向蔚蓝的天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登时昏了过去……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梦到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到处都是漆黑一片,漆黑之中,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 “忍冬。你可是悔了?” 一道充满关怀的声音响起,令周屿安为之一怔。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是荡魔天尊的声音! 周屿安连忙开始环顾四周,可眼前仍旧还是漆黑一片,于是他开始朝着黑暗中大喊:“祖师!可否见弟子一面!” “你可悔了?不想再走下去了?” 黑暗中,祖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屿安目光坚定,当即回道:“弟子九死无悔!” “你现在在想什么?是否有所怀疑?” “弟子……”周屿安很是颓然,他顿了下,迟疑着说道:“弟子不怕那万般凶险、千番艰苦,只怕自己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何出此言?” “前有豢犬者,后有石佛仙。两位都是能预知未来的大能,一个予弟子心经戒言,一个送弟子大帝令旗。弟子总觉得,这似乎是上界有意安排的。” 周屿安言辞诚恳,可声音却有些发颤。他害怕祖师动怒,但自己又实在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黑暗中祖师的声音并没有立刻响起,而是寂静了一会。周屿安猜,大概祖师也在思索。 在过了数个弹指之后,祖师的声音终于响起。 “忍冬,你认为,玉帝派你来编纂此书是另有所图?你错了。” 在这黑暗中,祖师的声音就如同甘露一般,给周屿安这个在大漠中行走的干渴者极大的振奋。 “著这《志怪录》,是因下界精怪横行,仙魔沆瀣一气,恐对世间做何动乱,特派你编纂此书,勘察四海八荒、记叙世间奇事,是其一。一路降妖除魔,复世间清明,是其二。除魔卫道,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你需谨记,前路多磨,恪守真心。” 周屿安微微合眼,心中更加坚定:“弟子谨记。” “你可还记得我为何为你起名为“屿安“?” 周屿安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日的场景,以及祖师所说的那句“本欲唤你“亦行“,以示坚韧之性。可又绝不妙,便唤你“屿安“,望你多加小心,且先护自己周全。”。 周屿安凝噎了,一滴浊泪从他的眼角缓慢的滴落下来。 他正要再次开口,却听见一声澄净至极的钟声。正当悚然之际,身体却登时一轻,如从云端坠落一般,当即转醒…… 周屿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龙女的面孔。 她身躯向前,抱住周屿安的脑袋,一边用身体温暖着他的身子,一边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周屿安想要讥讽她几句,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醒了!醒了!” 龙女激动地叫了起来。刚才周屿安昏过去,不到片刻,身躯便凉的像石头一般。吓得她因为周屿安要死了,这时见周屿安转醒,自然兴奋异常。 紧接着,周屿安的视野里出现了摩昂,他直冲冲地凑了过了,目光急切: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去阎王殿要魂了!” 灵寿君也很快出现在他眼前,同样目光关切,只是没有什么过多的动作。 周屿安慢慢地恢复了清醒,他苦笑了下,自觉这笑可能要比哭还难看,可龙女却看着他那难看的笑容却呵呵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周屿安面露不解。他的语调很僵硬,极其不自然。 “笑你没死。” 周屿安欣慰的笑了起来,他试图伸手去摸龙女的俏脸,不过一动胳膊,牵动肌肉一阵生疼。 “去。” 龙女一把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让他躺到青鸾背上。周屿安干笑两声,勉强移动了下胳膊,发觉自己浑身无力,似乎被人抽取了气力一般。 龙女从摩昂手中接过水囊,然后把里面的半囊水慢慢滴进他的咽喉。周屿安拼命张开嘴,用舌头承接,之前在云洞里,他整个人几乎快被那金光的威压震慑而死,不仅四肢无力,而且喉咙也干渴的紧,这时有水滴入口,如饮甘露。 “石仙呢?”周屿安虚弱地转动脖颈,寻找着石仙的身影。 一道声音立时传入耳畔:“上仙寻我作何?” “多谢石仙赠旗。”周屿安并没有看见石仙,只是口中道谢。 石仙颌首道:“上仙不必言谢,我这里只是寄存,上仙既然能取走此旗,便是这杏黄旗与你有缘,自然便要谨遵紫微大帝之言予你。所以上仙大可不必谢我。承当惶恐,承当惶恐。” 周屿安勉强一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一个要紧问题,便开口问道:“石仙可知这附近有无厉害人物?” 石仙闻言,思索了片刻,回答道:“确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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