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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两世有德,遇汝良妻;深陷迷局,尚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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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周屿安的眼角滑过一滴浊泪。而对面的蒙众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云……云初。”周屿安的嘴角剧烈抽搐了起来,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他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着蒙众的脸颊。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的在他脑海中激荡。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苦苦等了他前世几百年的女人。 在这个瞬间,所有的言语都变得无比的苍白无力。 周屿安心中甜蜜、苦涩、欢悦、疼痛,直想将这怀中的女子紧紧抱住,揉碎了,融化了,镶嵌一体,永不分离。 周屿安和蒙众两人相对无言。室内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两人有规律的心跳声。 心头的某一处如同被烧着了一样,越来越烈,周屿安鼓足了勇气,闭了闭眼,猛然睁开。 “上一世……对不起。”周屿安张口道。 他死死的盯着蒙众:“上一世的我,负了你,让你受尽了苦楚,对不起。”他的声音低沉而诚恳,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蒙众的心上。 蒙众眼眶通红,她咬着下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怪你……不怪你……”蒙众喃喃道,她抬起手,颤抖的抚摸着周屿安的脸颊,“若是重来一次,或许我……” “我依然会选择你。” 这五个字几乎在蒙众的唇瓣欲动之时,冲口而出。 周屿安的眼角猛然一酸,几乎落泪。 他一把将蒙众紧紧拥入怀中,眼底的泪水终于流淌了出来。 “明日你便要走了。”蒙众低声道。 周屿安慨然一叹,有些愧疚道:“知我者,惟你一人耳。” 蒙众惊讶道:“怎么如此相敬了?” “你这么了解我,安得不敬?” “不要敬,要爱。”蒙众低眉柔声。 “礼恒敬之,心恒爱之。”周屿安双手轻抚着蒙众双肩。 蒙众眼含热泪,轻轻偎在周屿安怀中,柔若无骨的玉石滑进周屿安的道袍之中,抚摸着那宽阔胸膛。微弱的烛光之下,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一日的光景很快离去,蒙众如约放周屿安离去。 湖光水色,风吹草动。太阳还没有升起,云泽周遭的辽阔山原锦缎般灿烂。 周屿安、摩昂、龙女、灵寿君、姬怀尘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各自上了坐骑,驾起云头,欲要向西而行。 “蒙众!” 驺虞背上,周屿安回头看向她,朗声道:“待我著书归来,再娶贤妻!”在他说话时,那条玉龙钻出道袍,冲着蒙众发出一声轻吟。 蒙众悠然一叹:“我等你。” 紧接着,周屿安再没有说话,而是就那样离开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离开的义无反顾。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再过了短短半刻之后,蒙众的声音突然在周屿安的身后响起。 “周屿安。” 周屿安一阵诧异,连忙转过身去,看到蒙众依旧是慵懒的神色,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说好了要放我走的,可不要反悔。” 蒙众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欺身上前,周屿安感受到耳边的风声越来越近。 下一刻周屿安便感觉自己像是一道被抛出去的飞剑一般,直接跌下驺虞脊背,朝着后方飞了过去——蒙众拼尽全力给了他一掌! “你……”周屿安以手撑地,颤抖着想要站起身来,但最终却只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你这是干什么!?”龙女大喝一声,率先护在周屿安的身前。 摩昂等人也飞身到周屿安身旁,将他半搀起来,而这时,周屿安已经昏了过去。 蒙众笑了一声:“干什么?他要著书,不能有三心二意。我这一掌,加了大法力,是断他的凡意,斩断他的情丝。等他醒了,他不会记得曾是他道侣的我,只会记得丧了他元阳的妖。而妖,就是我蒙众。” “你……”姬怀尘的眉已经皱到极致。他实在不明白蒙众为何这样做。 蒙众长吁一口气,笑道:“我爱的是他的上一世,而不是他。他终究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他——他还有他的使命。” “我既做出选择,就得承担代价。”蒙众瞧了龙女一眼,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冷冷甩过来一句。 龙女这时才发现,蒙众的眼角还残留着没拭净的泪痕,清丽的脸庞多了几分憔悴,也多了几分坚毅。 妖怪、仙女、一心为周屿安的痴情人……短短一日时间,龙女已经见识到了蒙众的许多面孔,可她对这个人仍旧难以把握。 如今这一掌,反倒如潺潺溪水一般,洗褪了蒙众身上那些浮夸油彩,露出本来的质地。 龙女的脑海里,凝练出两个字:寂寞。 蒙众的身影十分落寞。她穿行于花草最旺盛的地方,却仿佛与周遭分别置身于两幅画内,虽相距咫尺,却永不相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周屿安距离这尘世更远。 她就是一位仙子,在凡间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你们多照顾着他些,他是一个笨道士。”最后,蒙众叮嘱道。 晨风习习,湖面在金色的阳光下波光粼粼,一行人向着西方渐渐远去。蒙众站在一处山头上,默默的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直到他们化成了山间绿浪中的一点淡墨。 驺虞背上,周屿安仍在昏迷之中,如酣似眠,像是数年未能睡着一般,沉沉不醒。 此刻,周屿安还不知道,他早已深陷重重危局。 却说,三界之内有一妖王,号炯心子。这日于泗水山,大开旗鼓,响振铜锣。广设珍馐美馔,搬来琼浆玉液,纠集各洞妖王聚宴。 天高云淡。一只金羽雄鹰带着劲急的破风声,飞过绿色苍茫的平原,飞过一道山梁,用它锐利的眼俯瞰着大地。 鹰瞳之中,一座瀑布飞溅的高山正陷入一片喧哗。山涧岩缝里,瀑布倾泻而下,一道流水“哗哗”飞流而下,沿着峭立的岩壁飞泻而下,顿时抛洒万斛珍珠,溅起千朵银花,喷珠飞雪,壮如玉龙飞舞。 雄鹰一抖翎毛,扇动双翅盘旋落在半山腰上,化作一名穿着赤红袍的公子,快步走向山顶。 山顶之上,是一场盛筵难再的宴会。 时下,山地岗哨林立,山头上人声鼎沸。无数山精野怪持着刀枪伫立在上山的路上,路的尽头,有一处由柳木搭成的大门。在那里站着一名虎妖,正大声报着来客名号。 “客!乌篷山,豕大王到——!” “客!丘山,乌羽仙到——!” “客!陡脊山,独角鬼王到——!” “客!柳波潭,巳处士到——!” 阵阵报号声越来越大,那穿着赤红袍的公子转瞬间已到了大门,朝虎妖递过请帖,虎妖接过看了一眼,便大声报道: “客!积风山,大鹏王到——!” 门后,一群有守卫之职的苍狼精正端着酒碗谈笑,几名熊妖持着兵刃来回巡逻。一头痴牛精从汤锅中提出一条刚刚煮熟的人腿,立刻有几名妖精凑上来,嚷嚷着要吃,甚至有几个还为这条人腿大打出手。 这是最外层,他们这些妖精都是各洞妖王的守卫,此刻闲来无事,都在这里喝酒耍子。 大鹏王信步向前,绕过一片小树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达数十丈的红毯。毯上,数十条长案齐排,一众妖王正在此处饮酒吃肉。而那大毯中间,被腾挪出了一片不小的地盘——这是为了让那些身姿绰约的女妖们在中间翩翩起舞。 见大鹏王来了,不少妖王都站起来奉酒为寿,祝愿大鹏王。可对方只是略略侧了一眼,便继续向前——这些都是三流妖怪,根本用不着他给什么好脸色。 重头戏,还在后面。 大鹏王的目标是最顶处。那里是一片天然生出的开阔石台,没有乐舞和侍卫,却是众星捧月的所在——下面的所有大小桌宴,都是围绕它所成的。 时下,那石台上已经围坐着数十名魔王,众人都是默默坐在各自案前目不斜视。而这些魔王之中,也不乏一些生面孔。 大鹏王踏上石台,发现主座位还空着,而边角倒是还剩了几条长案,便坐过去坐下。见他来了,一名独角参差的魔王转过头来,问道:“积风岭三位大王,怎么就来了你老三?” 大鹏王抬头看向那魔王,对方身长三丈,环睛彩面,练得一身虬筋肉,此刻正举着一只酒爵饮酒。 “我当是谁,原来是独角大王。我家大哥去了虎头山会客,二哥看家,便责令我来。”大鹏王呵呵笑道。 “话说,炯心子怎么还不到?”一个魔王忍不住叫道。 他生得尖牙血口,身长一丈。一身斑斓皮毛,一条铁尾直竖,双爪犹如利刃。面前摆着些蛇羹、鹿肉,连同一把灰陶的大酒壶。这时他酒意蒙蒙,正挒着熟鹿肉吃。 他这话问完,一名侍宴的小妖便答道:“人还没齐,请大王稍安勿躁。” 大鹏王眯眯圆眼,问一旁的独角大王道:“这位看着面善,却一时叫不上名字,是谁?” 独角大王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答道:“他是青屏崖的大王,唤作个攀山魔王。前年你我在虎头山上见过。” “怪不得。”大鹏王连连点头,举着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独角大王从石盘中的烤羊上撕了条羊腿,放在口中大嚼着,闲话道:“这座之间有些生面孔,你怕是不认得,要不然我指与你看?” “如此太好。”大鹏王连忙举酒道谢。 独角大王啧啧笑道:“那左宴尾坐着的两位,一名叫翻波儿鲒,一名唤鲒波儿翻。都有件宝物,换作搅水珠,乃是飞雪潭的两位大王,都是大蚌成精。” 大鹏王睁眼望去,只见那二妖:一个豆眼硬头,身如铜石,穿着身白袍;一个黑目坚脑,身如生铁,穿着身黑袍。都是三尺身长,带一只宝珠于掌内。 “是对兄弟?”大鹏王又喝了口酒。 独角大王冷笑一声,将口中的羊肉咽下:“狗屁兄弟。那穿黑袍的要抢穿白袍的大王,白袍的怯战,便与他约定,共为潭中大王,便都改了姓名。白袍的叫翻波儿鲒,黑袍的叫鲒波儿翻。” “真是怪名。”大鹏王冷笑着摇摇头:“这类蝼蚁也能与我等共坐?可笑。” “他二人送了炯心子十颗人头大的宝珠,炯心子格外开恩,给了他二人一席之地。你没看那案都设在毯外了?” 大鹏王睁圆目望去,发现果然如此。那二人公用一案,屁股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彼此举杯吃肉都甚是不便,可仍旧不肯离开,只是在那干熬。 “这炯心子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十颗宝珠就能将他收买了,可见没多大远见。” 大鹏王毫不在乎的扔出一根没啃完的牛棒骨,一只藏在草丛中的小貂立刻窜出,将那根棒骨叼了过去。 独角大王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继续道:“从他们向上数,那个环斑皮毛的,叫作金钱君。住会居山,使一根精钢铁杵,手下三万群精,个个骁勇。” 大鹏王转目望去,见那魔王金眼圆睛,尖牙血舌,银须倒竖,一身炳炳文斑。有八尺身长,一双圆眼四处张望,口中利齿大嚼着兽骨,发出一阵“嘎嘣嘎嘣”的声响。 大鹏王抓起一块猪肝大口吃着,嘀咕道:“金钱豹子精啊……” 独角大王转而望着对面,面色冷漠,说道:“这可是老熟人了,牛尾岭的胡不怪,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不会。”大鹏王皮笑肉不笑道。 对面的那魔王身长半丈,眼幌金睛,身穿一件皮甲,变得像个黑汉。此刻他正抱着名美艳蛇妖戏耍,见大鹏王看他,便冲他微微笑了笑,引得后者心中一阵厌恶。 这个胡不怪当年与他们合作对敌惧留涧的翻水蛟王,结果未战先怯,令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是看在炯心子的面子上,他早和独角大王一起将他碎尸万段了。 “这个孽障!”大鹏王在心中咒骂一声,顿觉手中猪肝无味,便将它扔回盘内。 “上首坐着的那两个,一个名混水圣,居碎珠涧。一个名苍风怪,居无鸦山。”独角大王低声道:“这两个,一起没怎么打过照面,可眼下,却又都是厉害人物了。” “怎么讲?” 独角大王侃侃道:“混水圣得了件宝物,是条九股叉,使用时翻江倒海,水流任意,好不厉害。苍风怪有一件宝瓶,抛到空中,立时狂风大作,地上走石飞沙。” 大鹏王听了这话,眼神中立刻闪出一丝惊疑。独角大王又以目视之,道: “那中间的两个,一个是熊罴怪,一个是火眼猊精,手下都有万把小妖,在西方也称的上是有名有姓。” 这独角大王正说着,却听一道朗声传来:“人都到齐了吗?” 一个侍宴的小妖连忙答道:“齐了,齐了。” 在小妖回答的同时,一名大汉缓步走上主位。这大汉生得身长二丈,一头红焰发,两只圆金睛,身穿一件赤袍,在主位处立住。 他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肃立案前向其他妖王所在的三个方向深深一躬,拱手朗声道:“诸位大王,炯心子这厢有礼了!” “各位大王既安然到此,便是给我面子,我奉卮酒,以为诸位大王寿!” 炯心子说着,双手捧起案上青铜大爵,抱爵拱手,“请受炯心子敬意!”说完,将那爵中之酒一饮而尽,直憋的满面通红,引得一阵咳嗽。 四周的妖王门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依旧自食自饮,丝毫不将炯心子放在眼里——他们来这里,都是为了从炯心子的口中得到一个消息。 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炯心子见没人理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悻悻落座。 与此同时,独角大王放下酒爵,直入主题道:“你唤我等来此,说有消息到。现在人已到齐,还不快说!” “诸位请稍安勿躁,再说之前,我先给诸位看一件东西。”炯心子故意卖着关子。 “还不快拿出来!”攀山魔王性急似火。 而与此同时,胡不怪厌恶的向身旁铜盆中“啪!”的吐了一口痰,发出一阵冷冷的怪笑。 炯心子扔掉酒爵,慢吞吞地站起身,双手大袖合于胸前,将他胸部以下完全遮在袖中。 妖王们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袖子,只见炯心子双手霍然展开,那大袖飘飘荡荡,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炯心子怀中跌落。 那东西被炯心子抛出,从主座的位置划出一道弧线,撞落至尾座的鲒波儿翻的身上,而后从他的身上再滚落到地上,还又滚了两圈。 直至此时,大家才看清楚了那跌落在地的圆滚滚的东西是什么。 在看清楚了那东西是什么之后,翻波儿鲒和鲒波儿翻们颤抖着把刚要出口的尖叫声压在了嗓子里。 那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看模样,像是个道士。 “如此物件儿,我哪里还有百十来个,有何稀奇?!” 苍风怪有些恼怒,他不想看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而其他妖王在此时也喧闹起来,言语之中都有些不忿。 “诸位!稍安勿躁!” 炯心子叹了口气,朗声道:“此人乃是武当山的道士,名叫善渊散人。那日路过我的山头,被我撞见,便拿上山来,没哄骗两句,便什么都说了。” “他说了什么?!还不快说!” 攀山魔王耐不住大叫道。他实在受不了炯心子的慢性子,要不是为了听这消息,谁会来参加这个不入流妖怪的宴会。 炯心子一脸铁青,他没能想到自己的威严在其他妖王心中如此之低。 本来他是想借此机会树立威信,并让其他妖以他马首是瞻。可没想到他们对自己依旧是不屑一顾,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继续讲下去了。 他转目瞧了攀山魔王一眼,本来想要回敬一句。可当他看到对方双眼的锐利光芒后,为之一怔,不禁咽了口唾沫,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善渊散人说,他有一个师弟,名叫周屿安。奉玉帝旨意,在下界著书,同时要扫荡凡间,来打我等!” 此言一出,下面宴席间立即变得一阵慌乱。 “什么!这个混账东西!” “他若敢来,我便挖了他的心肝下酒!” “玉帝派人来剿,这可如何是好啊!” 炯心子咽了口唾沫,见有机可乘,便道:“那善渊散人说,这周屿安在武当山时,常在那里磨一样东西。” 群妖们本就对着玉帝派来的人有着七八分惧怕,如今又听炯心子这样说,便更加惶恐,直问道:“他怎么个模样?磨甚么东西?” 炯心子心头一喜,吓唬众妖道:“这周屿安,生得是剑齿獠牙,青面赤发,蹲着还似个开路神,若站起来,足足有十来丈高!手里拿着把开山的大剑,终日在那涧边磨哩!” “啊!” “这可是天大的祸事!祸事!” “这人要是来我的地界,怕不是要连山头也夷平了!” “依我看,今后都该吃素得了!这周屿安总不能见到我等便打杀吧!” “这关难过!难过!” “各位,今后都少出山林吧!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便到了,依着我等,怕是敌不过他了!” 众妖王一下子便被这话惊住了,一个个被吓得心惊胆战,魂散魄飞。似筛糠似的,连酒杯拿着都颤。 金钱君挺直身躯,厉声道:“诸位!若是此等说,以后还是莫伤生了!自门前过的行人且不要拿来吃,等这真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这话说的不错,那过路人的肉也不多几斤,还不如宰些牛羊吃!且过了这风头再说!”熊罴怪当即附和。 这时,炯心子抓住了时机,便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周屿安就算长的高大,可也不过独身一人,若我等齐心合力,将其拿下,一来可震慑天界,二来也算了却烦恼。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胡不怪眉头猝皱,冷哼一声,率先质疑道:“炯心子,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以为我等都与你一般痴傻?周屿安乃是玉帝派下来的官儿,他若打到我这里来,我杀他还则罢了。可他还未表态度,我便宰了他……” 胡不怪一拍长案,利声大骂:“你他娘的以为上界那些天兵天将都是吃干饭的吗!” 炯心子唰的冒出一头大汗,一时竟被噎得反不上话来。 “弟兄们!这家伙不怀好意!宰了他!” 独角大王一声咆哮,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利刀来。那炯心子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便被独角大王一刀斩为两段。 那具妖尸的脖颈立刻像喷泉一样喷出了鲜红的血液。那妖头立刻骨碌碌地滚到地上,化作一颗红毛狮子头。独角大王将那头提溜起来,让所有的妖王都能看到,然后像抛球一样一把它扔出老远: “诸位,炯心子已死!我等便借着这宴,谈谈接下来改如何做!” 刚才宰了炯心子,独角大王在其他妖王心目中的形象已高大起来。他发出话来,无形中有强大的迫力。 “说的正是。”大鹏王附和一声,圆目微眯,沉吟道:“这天界下来的,神通广大,我等不可强来,只能避其锋芒。” 血溅四尺,可周围的妖王视若无睹,与没看见一般,照旧饮酒吃肉。那离得最近的苍风怪甚至直接将那颗狮子头提起来,抱在怀里啃食。 “依你的,该怎么避其锋芒?”攀山魔王的怒气消了些,此刻正为自己斟酒喝。 大鹏王略加思索道:“若依着我,大家自今日起都不许再吃人了,也不许出山袭扰什么村庄,都缩在洞里老实过段日子便得了。等这阵风头一过,便还吃他娘的。我就不信,那周屿安走过了,还能再折回来。” 攀山魔王知道局势已经不容任何拖延,眉头一皱,便表态道:“这话不错。若按你的话来,我不伤行人,不做恶事,便是周屿安打我山头过,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正是这等说。” 火眼猊精眯着眼睛,若有所思道:“可这炯心子说话,一半真,一半假,现如今这周屿安到了何处也不知道,该何等做?总不能他十年后到,我便守着十年的斋吧!” “这话说的也不错。”熊罴怪赞同火眼猊精的意见,“若十日尚可,十月也能挨,可这十年……诸位谁能挨的住啊?” “我能。”独角大王呵呵一笑。 “滚滚滚!”熊罴怪骂道:“你自幼便是一个吃素的畜牲,现如今过几日之前的日子,自然不惧。可我等生来吃肉,又是何等说?” 大鹏王叹息一声,解释道:“又不是不让你们吃肉,只是暂时别拿过路的行人下饭了。那周屿安从你门前过,不见人骨,或许就将你放过了。你平时吃肉,什么鸡鸭牛羊、獐骆马驴,还是照常。” 熊罴怪抿抿嘴,想要说什么,可也没说出口来,只是喝酒。 苍风怪抬起头,满脸的血污,他呵呵一笑,将那颗啃的零丁的狮子头扔出去,哑着嗓子道:“那若是他依旧来打呢?” 大鹏王耸耸肩道:“这都是说不准的事,谁知道那周屿安又会怎么做。若放过你,便是你的造化,若不放过,便是你合该倒霉。” “这还要看造化?!” 苍风怪冷笑一声:“那我还避什么风头,一切照旧罢了!若依你,教我嗑风!常言道:“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去他娘的!想让老子吃斋?妄想!既然吃与不吃都要看造化,那还不如捉个行人,肥腻腻的吃他娘的!” 独角大王笑着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酒,出口道:“这话与谁说都没用,若是想保命的,那便改好;若是不想保命的,那便照旧——再不济,你们可以试试去与那周屿安斗个输赢。” “但是……”独角大王有意卖着关子。 攀山魔王没好气地问:“但是什么?” “但是你们要考虑到,周屿安的背后,是整个上界。你们总不希望上界因为他,而派天兵来下界做一个大剿吧?” 这话一出,登时让一些妖王打了个哆嗦。 独角大王微笑道:“各位好自为之,我便先回了。” 听他这样说,金钱君便也站了起来道别道:“山妻还在家中等着,我也要走了。” 一场宴会就如此草草结束了。大鹏王抖抖身,现了本象,扇开两翅,离了泗水山,望积风山飞去。 所谓积风山,乃是一处三百里的长岭,正中有一座大山。 那山,峰峦突兀峻拔,山势雄伟,山有一角微微凹进去一块。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匙口斜戳在岭间,那地又常年刮着狂风,风一入山间,便正好窝进那“匙口”,那凹口被风吹得越来越大。风在其中来回旋转,常常数月不散,因此得名“积风山”。 而那另一面是孤峰插云,白云如带,横亘峰腰,将峰断成两截。虽不在冬日,峰顶上面却积雪犹未消融,映着余霞,幻成异彩。白云以下,却又是碧树红花,满山如绣。广崖耸立,宽有数十百丈。 这积风山山内有又一座积风洞,其中有三个魔头。这三个魔头神通广大,纠集群精啸聚山林。他便将那小妖做个规划,在南岭放了八千,北岭又放八千,东路口有一千,西路口有一千。 光巡哨的便有四五千小妖,于洞口把门的也有五千;烧火的无数,打柴的也无数:共计算有两万七千名。那小妖手中各有号牌儿,专在此吃人。 这大鹏王在山顶盘旋一圈,直直落下,却没有变作公子模样,而是化为妖魔身。一对星睛圆目,一双金羽巨翅,鹏头如金灿,利爪似快刀。 此时虽然离着洞口很远,但仍能听到阵阵人喊马嘶之声——这是那守卫洞口的一千小妖。他们都手持兵刃,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队伍。各队之间以旗为号,每三个时辰换一次岗。 洞口长满了青苔,五丈余高的洞顶上,一大片绿茵茵的青藤直垂下来,将那巍峨的洞口遮住一半。 “最近可真是要变天了。” 大鹏王伸了个懒腰,快步朝洞口走去。迎面走来两队穿着厚甲巡逻的小妖,手中都提着步槊,腰间横着长刀,在见到大鹏王后便立刻行礼。 “大大王和二大王可在洞中?”大鹏王伸手摁摁眉心,利喙微动。 一名领队小妖立刻回道:“大大王已访友归来,现在正在洞中等你。” “那便好。” 大鹏王快步走近洞内,那一重门才入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方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这是给那些守洞小妖歇息用的。 二重门内,亭台楼阁之间点缀着生机勃勃的翠竹和奇形怪状的石头,那些怪石堆叠在一齐,突元嶙峋,气势不凡。 大鹏王连过两重洞,直入到第三重门内。 那三重门内,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尽是石制的桌椅板凳、烛台器具,四下里站着数百名小妖,各各身姿雄伟,身披甲胄,手持兵刃。而正当间,一条层层石阶将路引上最高层。 那最高处,摆放着三个大座,上面雕着些瑶草仙花、乔松翠竹。上面各自铺着一张虎皮,两名魔头端坐其上。 中间那个魔头生得圆头方面,凿牙锯齿。满头鬃毛如赤焰飘摇,一双碧眼如彩光琉璃镶嵌,声如炸雷,不怒自威。乃是一头赤毛狮子成精。 左手下坐着那个魔头长得身长三丈,圆额长牙,身躯磊磊。一双凤目忽闪,两只大蒲扇耳朵来回扇动。长鼻摆动,如巨蟒摇舞。生得一身银毛,天生慈悲佛像,行动却如夜叉恶鬼。乃是一头长牙白象变怪。 大鹏王入得三重门时,正是未时,那上面两个魔头正在谈笑间举杯共饮。 “呦,三弟来了。来来来,快来喝些酒。一路劳累,怕是乏得紧了。”老魔一见大鹏王到,连忙站起身来,伸手招呼他上来吃酒。 大鹏王面色凝重:“大哥,我此去将消息打探来了,等听完,你怕是喝不下酒去了。” “这话怎么讲?”老魔闻言一怔,缓缓坐在宝座之上。 “祸事到了!” “三弟!这话是这么说的?”二魔放下酒杯,心内有些惶恐。 大鹏王快步走上宝座,与那两个魔头细细讲了宴会之上的所见所闻,其中不乏独角大王将炯心子一刀两段、群妖们在宴上的商议,以及各妖王的态度。一席话讲下来,两个魔头听得是汗流浃背,冷汗如雨。 “这个周屿安,之前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也不知是在哪方成仙。只知道他曾在武当山上修炼过些日子。啧……可惜,那个什么善渊散人,被炯心子这个蠢货杀了,要不然肯定还可以打听来些其他的事。” 大鹏王长叹了一声,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不管这周屿安是什么来历,他既然能替玉帝办事,那他的本领必然高强,肯定不在你我之下——说不定还有什么法宝傍身。依着大哥看,我等该作何打算?” 老魔立刻听明白了大鹏王的顾虑所在。 他在大鹏王去泗水山之前便听到了些许风声。他本想自己亲自前去,但虎头山的客又不得不会,便派了大鹏王去赴宴,却没想到与那先前听到得留言一致。 可如果真像大鹏王说的,周屿安从积风山前过,那他们恐怕抵挡不住——其实大鹏王并不清楚周屿安是否会来积风山,但他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老魔皱眉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只有一个不能确保是否成功的下策了。”大鹏王大皱眉头,摇着头拉长声调。 老魔急忙出口问道:“什么下策?” 大鹏王把目光往那边瞥去,二魔手中正捏着一只人头骨做成的酒杯,人骨已经被他摸出了光泽。那微微的暗光,带着微弱的森森寒意。 老魔眼神立刻了然。若他们就此改了,不再吃人,兴许能瞒得过了。毕竟对方远道而来,怎么会知道他这里从前是怎样的? 只要他们从现在开始不吃人了,就算是周屿安到了积风山下,知道了先前之事,可没有证据,只怕也无可奈何。 大鹏王见老魔心中已经了然,便立刻开口道:“反正我积风岭三百里长,也不缺那人身上的几口肉吃。今后让小的们收敛下,便放行人过去罢。” 老魔沉思片刻,觉得这提议不错,便点了点头。他又叫了两个小妖过来,将这命令发布下去。 半晌没说话的二魔舒展身体,举起酒杯喝了口酒,悠然开口问道:“三弟,你可知那周屿安此刻到了何处?” “尚且不知。” “那我等也不必过早准备了。”二魔释然地笑了起来:“等他离我积风山还差两月时,再下这命令也来得及。” 老魔闻言一顿,似乎被二魔的话说的有些心动,便又挥手让那两个小妖下去,转而看向大鹏王。 大鹏王叹息了一声,瞥了两个魔头一眼,发觉他们神色不定,都是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思索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勉强道:“若如此,也成。多打探着那周屿安的消息,但他快到时,却不能如此了。我虽然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本事,但却能感受到——那家伙是个硬茬。” 二魔呵呵一笑:“便纵他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我这长鼻一卷。” 三个魔头当即大笑起来,老魔连忙称赞道:“那是,我二弟的本事可是有目共睹,凭你手中枪,便是天兵天将亲至,也不用怕。” 洞府之中立即传出一阵响亮的大笑。 二魔举杯道:“三弟此去辛苦,二哥敬你一杯,权当为你此去劳苦解乏。” 大鹏王淡淡一笑,举杯回道:“那便多谢二哥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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