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岸边的黄泥滩上,正陷入尴尬的僵局。
众人齐齐面朝圆环状的凹痕外站立,他们身后,是三匹神马、驺虞、逼水兽、望天犼、青鸾,以及一条细犬组成的兽群。
而他们的对面,只站着一个身围豹皮的青身妖怪。
灵寿君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奋锤而出,双锤朝妖怪袭去,对方咧开血口呵呵一笑,并不与灵寿君争斗,只见他手中扢挞藤杖一摆,隔开双锤,再次钻入地下。
“妖怪!给我出来!”
灵寿君怒气冲冲地举锤大吼,可这是无用之功。
另一面,摩昂连声叫道:“灵寿,快回来!那妖怪行踪不定,不要吃了亏!”
话音未落,众人便感到脚下一阵强烈的震颤,就似所站的地方不是土地,而像是站着在破涛汹涌的大海上行驶的渔船一般。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泥沙急剧变化,泥沙之中,五个方向有泥土不断拱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土而出。
这妖怪是想要变化泥沙将众人包裹住!
姬怀尘脑中灵光一闪,立时勘破此节,正要大声示警,那地上的黄泥却已化作五根如柱般的手指,瞬间将众人包裹住。
从灵寿君的角度看去,整个泥地突然变化为一只从地里探出的巨手,五根手指猛地全部张开,一把便将众人握在掌心,然后如蛇归洞穴般,将攥紧的拳头收回泥地,那景象极为壮观,也极为惊悚。
同时,一根钢锏从黄泥之中疾射而出,瞬间将其穿透,直扎在灵寿君脚边的泥土之中。紧接着,一柄偃月刀破泥而出,姬怀尘与其余人破泥而出,飘然飞至半空。
“灵寿!不要在地面上停留!”
半空中,摩昂探出龙爪,将钢锏招回。
灵寿君怔了怔,正要行动,周围的泥地却突然变化。他感觉到脚下的沙子瞬间变得无比松软,立时无法支持他的重量。
瞬息之间,他整个人往黄泥地里沉了下去。
太快了,仍旧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完全没进了泥沙之中。等他的鼻子里开始灌进潮湿的泥沙、口中吃到湿软的黄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泥滩之中。
此时的他连大骂的机会都没有,只感觉身体被潮湿的泥土挤压着,往泥滩的深处落去。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迅速下沉,却无法做任何事情。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屏住呼吸上了,只为了不让泥土灌进口鼻,但是已经灌入的泥沙,还是让他万分难受。
差不多在半个弹指后,他就被从那粘糊的泥地里“拔”了出来,冲出湿滑的黄泥之后,他被摩昂拉的得腾空而起,双脚离地。
“你怎么样?”
摩昂一面问,一面提着钢锏,警惕地观察着地面。
“他奶奶的,呛死我了。”灵寿君咳嗽着,驾起阴阳云。摩昂还要说什么,可地面的黄泥却再次发生了变化。
泥沙突然开始攒集在一起,飞速的拱高起来,半空中的众人惊讶地注视着整个过程。在不到一个弹指的时辰里,那姜黄色的泥沙汇聚为一个身长五丈的高大“泥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屿安一边惊叹这东西的怪异,一边拽开金弓,向那“泥人”发出一箭。
长箭撕风而去,整根没入“泥人”体内,竟然直接将其穿透,射在它身后的泥沙中。还没等众人做出反应,那“泥人”便悍然发起进攻。
由湿滑黄泥组成的巨掌猛然朝龙女袭来,后者踏云而退,灵巧地躲过这一击,同时手中披帛一甩,霎时如赤蟒飞去,直接将那“泥人”洞穿,在其胸膛出开了一个大洞。
下一个瞬间,一道极亮的刀光闪过,姬怀尘猛然出手,一刀将那“泥人”拦腰劈作两半。
刀锋劈过,那“泥人”霎时松散而开,化作点点泥沙,落在地上,在泥滩上形成了两座泥沙构成的小山。
灵寿君见那泥人被姬怀尘一刀两段,于是奋起双锤,厉声叫骂道:“妖怪!你就这点本事么?快出来和爷爷走上几合!”
他话音未落,只见却才泥人散落在地面上而形成的两座泥山开始变化。这次速度更快,只用了半个弹指,那两座泥山便变作了两个“泥人”。
“难缠的家伙。”娇娘暗骂一声,手中画戟破空而去,立时将那两个“泥人”洞穿。
“泥人”再次分散,化作泥沙落到泥滩上,并再次变化成形。这次,它分散成了四个。
“兄弟们!一起上!”
灵寿君怒气冲冲地暴吼一声,抡起金瓜锤便要冲上去,身后众人也抖擞精神,各持兵刃要跟上。
摩昂连忙止住众人,道:“这样下去不行,这妖怪太难缠了。你砍上一万刀,他还你二万个人。我们不能和他再耗了。”
“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龙女气鼓鼓地,显然是没碰见过这种难缠的家伙。
摩昂嘻嘻一笑:“常言道:“天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制敌之法,就在周遭。”
灵玉子立时反应过来,出言道:“你是说,用这长河水来破这黄泥。”
“没错。”摩昂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姑娘聪慧,一点就透。”
突如其来的褒奖,让灵玉子的俏脸微微一红,“那便闲话少说,快动手吧。”她这边话音未落,周屿安那边便已经唤出玉龙来了。
那条玉龙原本在华舆内安歇,突然听见周屿安传唤,便立时从华舆内腾飞而起,在半空中舒爪张鳞,听候周屿安指令。
“快去掀些水来,把这下面的泥人泼上一泼。”周屿安拍拍玉龙的长角,发出指令。
那条玉龙丝毫也不怠慢,立时打一个转身,飞到大河之上推波掀浪。
它瞪大龙睛,望了望岸上的四个“泥人”,巨尾轰然横甩,只听一阵唿喇喇聒耳水声,惊涛狂浪瞬间飞卷高射,如山般袭卷而至,霎时将那四个“泥人”化作泥水。
而令众人意外的是,玉龙所掀起的这一个浪头,竟然将那妖怪也从泥里冲了出来。
“好龙啊!”
惊喜之下,灵寿君夸了玉龙一声,立即从半空中扑下,伸出大手要来拿那妖怪。对方反应极快,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藤杖微微一晃,又要钻入地下。
电光火石之间,玉龙从口中喷出一道极强的水柱,水柱直接将那妖怪当胸撞翻,令其摔了个四脚朝天。
等那妖怪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一柄闪着寒光的偃月刀横在了他的脖颈面前。
“说!为何要来扰我等?”
凰儿昂起头,恼火地问道:“我们又没来招你,你倒来惹我们。”
那妖怪一瞪金睛,梗着脖子道:“我在此惊禽河内住有三载,是老坐地户。你们捕了我的鱼,抓了我的兽,已是令我恼火,更兼得如今我实在饥寒难忍,便出波涛要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无知,冲撞了诸位。还望恕罪,恕罪。”
“你吃过人?”姬怀尘眯起眼睛问道。问话的同时,手中偃月刀蓦地闪过冷森森的寒芒。
那妖怪耸耸肩,咧开血口笑道:“天下妖怪,有几个不吃人的?我吃的人,都是顺河而下的淹死鬼、倒霉蛋,毕竟这鬼地方,能有几个活人。”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都将目光投到周屿安的身上,想要听听他怎么说。周屿安摇摇头,收回变得散漫的心神,吩咐凰儿去取些吃的给那妖怪——看样子,他是想放了这妖怪。
龙女勘破他的心思,连忙横拦一步,向那妖怪叫道:“想要活命,你也要给我们些东西做些交换吧?”
那妖怪低头想了想,又举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面色诚恳道:“我这里也没什么金银、珠翠、玛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宝相送,见诸位有细犬、骏马、神兽,独缺个狩猎的鹞鹰……”
“怎么?你要送鹰?”
龙女淡淡一笑,一指站在逼水兽背上歇息的青鸾:“我那青鸾,诸鹰莫能比也。有它一鸾,胜过千万雄鹰。”
那妖怪连忙摆手道:“姑娘此言差异,你那青鸾虽是勇猛,但是个坐骑,追猎的时候不方便。我虽无鹰相赠,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鹞鹰极俊。”
“什么鹞鹰?在何处?”
娇娘一边将剩下不多的鱼脍递给那妖怪,一边开口问道。
那妖怪千恩万谢地接过鱼脍去,美美的吃上一块,然后咂咂嘴,故作神秘道:“诸位可知,这世间最俊之鹰姓谁名谁?”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灵寿君猜测着问道:“我闻西方有金翅大鹏鸟,可是此物?”
那妖怪微笑不语,只是摇头。
龙女眯起眼,推测道:“中华有鸢,名黑耳,是此物也?”
那妖怪再次摇头。
灵寿君拍了拍凰儿,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凰儿皱皱眉,也略略摇头。
这时,摩昂嗤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反而是姬怀尘,曾是天庭大将,见得事多,开口道:
“你们可真是没见过世面,岂不闻“最俊者谓之海东青“之言?”
那妖怪连忙点头,赞叹道:“还是这位汉子有见识,我所说之鹰,便就是海东青。顺着这惊禽河向西而去百里,有一入天高峰,上面有一高崖,名叫“入云崖“,有数百只海东青,诸位可自去挑选。”
众人相顾一眼,都没说话。
鹰不是群居动物,极少能形成鹰群。而至于那数百只的鹰群,众人简直难以想象其周遭的环境会成为什么样——那数百只会饿肚子的鹰,会不会已经将周遭的小型动物捕绝殆尽了?
周屿安拍了拍双手,把最后一点泥沙从掌心拍掉,然后将金弓、银箭收了起来,放在驺虞身上的褡裢中。龙女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凝重:
“你还真想去啊?”
周屿安拍拍后背上的沙土,将道袍披上,“要不然呢?”
“只不过是几只鹰罢了,也值得我们走一遭?”龙女甚是不解。
周屿安一笑:“你是不知,那海东青身小而健,其飞极高,能袭天鹅、搏鸡兔。天鹅以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嗉囊,若是碰上有灵性的海东青,能让它捕捉天鹅取珠。”
“那又如何?”龙女依旧不明周屿安的用意。
周屿安抿抿嘴,笑道:“说你傻,你又不服,若是我等入人间之国,岂不是要用钱财?弄几只海东青来,取些宝珠,那钱财之事就不必发愁了。更何况,有了海东青,你我平日里的野味岂不是更唾手可得?”
“那好吧,听你的。”
龙女舒了口气,转身去帮娇娘收拾行囊。
《志怪录》大荒北卷:有大河,名惊禽,其内有妖,青面赤发,善弄沙。此向西百里,有高山,上有崖,名入云,产俊鹰。
时当盛夏日暮,雄伟的高山横亘在蔚蓝的天际之间,山麓间奔驰的巨大华舆竟显得那样渺小。就在华舆向着高山疾驰的刹那之间,灵玉子突然感到了一阵久违凉爽。
燥热的热风在瞬间消失了,仿佛从蒸笼跳到了清凉的山溪。习习山风徐徐拂面,竟是凉爽宜人,当真与先前的酷热不可同日而语。
“这风这么冷,看来那山要很高啊。”
娇娘从华舆中探出头,望向华舆之前骑兽奔驰的众人。
从她的角度看去,众人都的背影落日之下构成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血红的日光之下,三骑悍然奔行,望天犼那气势磅礴的兽吼与逼水兽沉闷低沉的吟叫夹杂在一起。三人那英姿飒爽的剪影,似乎有着独特的魅力。
“周屿安!”灵玉子探出华舆,突然朝前面大叫了一声。
只见前方的一道身影突然停下,旋即一道黄尘如箭般朝着华舆奔驰而来,在华舆右侧极快地打了个转身,掀起一阵漫天烟尘的同时,驺虞似虎咆般的低吼突然响起。
“怎么了?”
驺虞背上,周屿安赤裸上身,手提彩棍,身上尽是汗水,凌冽的山风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凉爽。
“华舆和你们的坐骑可能上不了山,要留下人来看守,你想让谁留下?”
周屿安眯起凤目,这个事情他倒还真是没有考虑过,如今被灵玉子这么一问,便也回答不出。他思虑再三,试探道:
“我意,让灵寿和娇娘留下,你意如何?”
灵玉子莞尔一笑:“纂官既然想好了,那我听命便是。”
“别,姑娘还是说一下吧。”
灵玉子探出一根玉指,将散落的发丝拨至耳后,笑道:“我意,由我和娇娘来看管坐骑华舆。”
“哦?这是为何?”
“灵寿君身手不错,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凰儿本是凰,对飞禽有些了解。我和娇娘却是对此一窍不通,恐怕帮了你们的倒忙。”
周屿安点点头,算是默许,然后一拍驺虞,向前奔去……
山脚下,三匹神马打着响鼻,前蹄焦躁地刨着地下黄土。
暮霭沉沉,日头已经几乎完全没入高耸入云的山峰,留个周屿安一行人的光芒,已经不多了。
风声呼啸,众人驾云而上,直望山顶而去,很快便找到了那妖怪口中的高崖。
举目望去,只见那荒凉的山崖上,岩壁陡峭,怪石耸立,直插云霄,高不可攀。崖壁上布满了坚硬的石块,每一块都显得异常突兀,展示着天地那惊人的力量。
崖顶上,苍翠的松树傲然挺立,生机勃勃。它们在向世界展示生命的顽强和坚韧。
更奇的是,在那陡峭的高崖之上,无数灵俊的雄鹰正在展翅盘旋。
周屿安率先按落云头,拉住草根树枝,攀住石缝岩角,一点点向那棵兀立在峭壁上的枝繁叶茂的大青树靠拢去——在那里,可以纵观全局,辗转腾挪。
等到他爬到那一团盘成网络状的枝丫上后,他惊讶的发现,那枝丫上搭着一只硕大的盆形鸟巢。
这就是海东青的巢?
周屿安怔了怔,一扭头却看到众人都在云端站着,似乎在看他会耍什么把戏。
“你们不会就这么干看着吧?”周屿安斜眼瞧了众人一眼,似乎对他们这样有些不满。
灵寿君笑道:“我们也没捉过鹰,不知如何下手,不如还是你先来,给我们打个样。”
“就是就是。”凰儿连忙附和道:“纂官您可是博学之人,必然知道如何布鹰。”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你们没捕过鹰,难不成我就捕过鹰?
周屿安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可凰儿早先便给他带上了高帽,自己为了面子,总不能说自己不会吧?不过,在豢龙氏族里的时候,族内确实曾有一只海东青。
那时候他还很小,不过老族长可是同他叨咕过无数次捕鹰的过程——一个氏族内,能有只海东青,那是令人无比骄傲的事。
海东青有时和山兔相搏,山兔会反身扳树枝弹海东青,俗称“兔子蹬鹰“。野鸡则会强翅相斗,十分激烈。年过三龄的海东青可与狐狸相击,一场鏖战,海东青总是常胜将军。
在老族长口中,捕鹰的时候,要先在山坡向阳处,用三块石头搭个一个“”形支架,象征着鹰神九重天上的金楼神堂,内放一块山石,代表鹰神居住的神山。然后……
周屿安仔细想了想,好像还要插草为香,用酒祭奠后,才能开始张网捕鹰。捕鹰的大网一般都是长一丈,宽三尺,在网上拴住一只鸽子或是死鸡,做为诱饵。捕鹰者则是躲进用树枝伪装的“窝棚”里,静候鹰的到来。
听老族长说,有时时运不济,捕鹰者要蹲上几十天,称谓“蹲鹰“。鹰从高空潘盘旋而下,要来扑饵,落网被擒。捕鹰人要拜谢鹰神,然后开始下一阶段。
什么鹰神之类的周屿安是不必拜了,他正琢磨拿什么东西变张大网的时候,一阵劲风突然袭来。
周屿安急睁凤目去看,只见眼前一只颈羽恣张俊鹰探出锐利如钩般的利爪,向他狠狠抓来。
瞬息之间,利爪已至眼前,周屿安在树上扭身一躲,那利爪擦着头发过去了。
他刚送了口去,却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急切的鸣叫。却才那只鹰发出一声啼鸣,空中的鹰群登时鸣叫附和,开始绕着树冠盘旋起来。
周屿安连忙昂头向上去看,却突闻远方的天空传来一声嘹亮的雕啸,一只海东青像颗银色的流星,从赤红的云彩间俯冲下来。
老族长曾说过,海东青可分为“秋黄”、“波黄”、“三年龙”、“玉爪”,若是按如此分,那眼前这只海东青便是纯白色的玉爪,是海东青中最为珍贵的存在。
那只海东青先在树冠上空盘旋了一圈,大约是查看鹰巢有没有遭到破坏,然后双翅高吊双爪抻直做了个漂亮的降落动作,停栖在周屿安的面前。
鹰睛暴瞪,闪烁似灯,竟令周屿安觉得有几分惊骇。
那只海东青站在巢前那根横枝上,雪白的羽毛不安地抖动,目光闪烁,双翅半开,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起飞攻击的姿势,气势汹汹。
它没有向周屿安发出驱逐的尖锐鸣叫,可却令周屿安感受到它强烈的愤怒、与其不容置疑的凶悍。
甚至连远在半空的其他人都能感受到它那强悍的威势。
“有点意思。”
周屿安的身体向后挪了挪,打算直接扑上去,可这个时候那只海东青突然振翅高飞,敏捷地躲离周屿安,扶摇直上。
海东青不比一般的小鸟,见到人唯恐避之不及。此物刚烈勇猛,最不缺乏的就是同人搏杀的勇气。
那只海东青呦呦啸叫,在空中盘旋一圈,就如一支利箭,朝周屿安扑飞过去。快如风吹草动,转瞬之间,尖利的鹰喙已到眼前。
而与此同时,海东青锐利的目光中,一道寒光突然从侧方闪烁而出。它吃了一惊,急忙偏仄翅膀,拐了个弯,在周屿安的头顶画了一道弧线,飞回半空之中。
树冠之上,周屿安手握青墟剑,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空中那只海东青。
敏捷勇猛,知得进退,伶俐非常。真不愧那句“最俊者谓之海东青“之言。
周屿安不禁对这海东青有了几分欣赏,正愣神间,那只海东青却再次盘旋而来,向他探出了两只利爪。
海东青的爪子遒劲犀利,能毫不费力地刺进入野兔的脊背,能一把捏碎锦蛇的脖颈。若是凡人被这尖利的鹰爪抓上一把,必然将皮开肉绽。
瞬息之间,周屿安手中宝剑破风而出,锐利苍凉的穿风之音,就像一头春风得意的豹子在树顶发出气势磅礴的吼叫,在空旷的山谷间飘扬回荡。
那只海东青大吃一惊,丝毫没能想到周屿安的动作竟能如此之快,连忙扇动双翅,从周屿安头顶数尺之处掠过。
周屿安瞧了眼远处依旧无动于衷的众人,不禁暗骂了一声,然后转头将注意力放在那只海东青的身上。空中绕着他盘旋的海东青有许多,可只有这只不断地对自己发动进攻。
倒也有些胆色。
周屿安一边想,一边回忆起老族长曾经说过的捕鹰方法。不过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到其他的办法,似乎只有用网去捕这一种方法。
正当他思索之时,半空中那只“玉爪”蓦地发出一声鹰啸,紧接着,天空中盘旋的鹰群出击了。
各色的俊鹰就如一支支利箭,从空中猛然俯冲而下,一眼望去,就好像有人在空中张开了一张彩色的大网,直直地朝周屿安所在的树冠落了下来。
而那只“玉爪”在空中兜着圈子,看样子是在寻找合适的俯冲角度。虽然群鹰如流星般向周屿安袭来,可他的视线紧紧追踪着那只“玉爪”,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突然之间,他听见头顶传来“沙沙”的声响,抬脸望去,是一只“三年龙”。此时正停栖在他头顶约两丈来高的一处仅有方寸的石崖上,锐利的鹰爪飞快刨动峭壁缝中的沙土。砂粒和灰土瞬间化作一条灰褐色的瀑布,连带着石子飞流直下。
一时之间,岩壁上烟尘滚滚,尘土和小石子噼噼啪啪地打在周屿安的头上和身上。虽威力甚至还不能令凡人受伤,却令周屿安无法睁开眼睛。
突然之间,他耳边响起因双翅摇动而引起的呼呼风声。几乎在一瞬间,他意识到,海东青们趁机朝他俯冲下来了。
他虽感受到了,可根本睁不开眼,而你风声已经转为劲风拍在他的身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鲜红突然闪电般飞至周屿安身侧,将俯冲而来的鹰群挡在了外面。
如果从灵寿君等人的角度看,那是极壮观的景象。长达数十丈的胭脂色披帛如同一条赤龙,迅猛而出,瞬间将周屿安护住的同时,将无数俯冲而下、迅捷灵敏的俊鹰牢牢挡在外面。
而龙女自己,则是将柔软的身躯一摇,摇到周屿安身旁,手中捻诀,令披帛迅速将两人包裹在其中,以抵御海东青们的进攻。
霞光万道,阴云摇动。鲜艳的胭脂色披帛层层缠绕,化作一只赤色的蛋壳,将二人牢牢护在其中。
鹰鸣凄厉,风云卷动。海东青们撩开双翅,穿风而去,锐利如刀的鹰爪、鹰喙狠狠的袭在那披帛上。可它们强劲的攻击就似泥牛入海,连丝波澜都没起。
海东青们惊恐地发现,这散发着强烈霞光的东西柔韧无匹,他们向来引以为傲的鹰喙和利爪对这东西不能造成丝毫伤害。
空中猛然传来一声气势磅礴的啼鸣,海东青们纷纷振翅而飞,无数身影迅速没入已经融入黑夜里的云朵之中。
“什么意思?这就走了?”
灵寿君望着远处的云彩,不由得发出疑问。
摩昂轻轻摇了摇头:“绝不可能,它们肯定会再次发动进攻。”
话音未落,云霄之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啸,几乎就在同时,云彩之间突然有数十只海东青穿云而出,将那原本极美的阴云撕破数十道口子,如道道流星,向罩在树冠上的披帛急陨而去。
“砰。”
随着一声闷响响起,一只海东青软软地从空中坠下——就在一息之前,它狠狠地撞在了披帛之上。披帛虽柔软,但它撞击的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直接将自己撞晕了过去。
在眼看着它就要坠落到峭壁的怪石上时,一定白色身影及时出现,如一道白色的飞石,在半空中将它的身躯撞歪了几分。瞬息之后,那只海东青栽在了一处平稳的草丛中,而它身旁几寸之处,便是崎岖的尖锐怪石。
又是一声鹰啸响起。
那道白色的身影疾趋向上,众人这时才看清,那身影是先去的那只“玉爪”,从始至终,这只海东青如一位精明的谋士,运筹帷幄,掌握全局。
晓是姬怀尘这等见过天庭中无数神鸟的大将也不由得由衷赞叹一声:“真是只好鹰。”
鹰鸣频发,鹰群在围绕披帛包裹的两人上空盘旋的同时,也对云端的众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只要众人稍一有动作,便会有海东青啸叫示警。
那只“玉爪”紧张地在披帛前盘旋颉颃,仔细的寻找缝隙,想要与披帛内的二人搏杀一通。
“收了披帛,我要和他过过招。”
周屿安的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他将手中的宝剑收起,打算与那只“玉爪”斗上一斗。
龙女叹了口气,手指一挑,那披帛瞬间变作原本长短,霎时飞回她的双臂之间,如细蛇般缠绕在她的粉臂之上。
几乎就在同时,夜空中那只“玉爪”一敛翅膀,像片树叶无声地飘滑下来,亮出一只爪子,来抓周屿安。
没人察觉到,一缕清气正从龙女的衣袖间不紧不慢的飘渺而出。
劲风突来,就在周屿安准备伸出臂膀去捉那只“玉爪”的时候,那缕清气霍然成型,化作一条皮毛如墨的细犬,撺上去,汪的一口,就差半毫便咬到那只“玉爪”。
在它张开大嘴去咬那海东青的同时,对方翅膀连忙一收,竟然在仓促之间躲过了它的血口,那雪白的翎羽就擦着它的利牙掠过。
虽反应迅速,但那“玉爪”也着实吃了一惊,那一口令它几乎伤命,安能不惊。它瞬间转移目标,开始对那细犬旋绕飞腾。
细犬呲着利齿,四足踏云,霎时跳到半空,要与那只“玉爪”缠斗。对方见它来,连忙刹翅探爪来抓。
或许是被那只细犬先前的攻击吓到了,它心存疑虑,仅咫尺之遥,那“玉爪”的攫抓动作丧失了准确性。
在它鹰爪即将落到那条细犬身上的一瞬间,那细犬的身躯突然一个扭滚,鹰爪抓了个空,尖利的指甲几乎在空中撕开数道划痕。它懊恼地叫了一声,在天空盘旋。
半空中,姬怀尘哈哈大笑:“看来不必我们出手了,还是在此安心看那鹰犬相斗罢。”
他正说话间,那条细犬猛然腾空而起,探出利牙去咬那只“玉爪”。那细犬“撵山快如风,狩猎猛如虎”,幼时游历大荒时,曾一口咬断了蛊雕的翅膀,仅在一个弹指间便将其撕了个粉碎。
目下,那细犬张开尖利的牙齿,猛然扑向空中的“玉爪”,想要直接将它的脖颈咬断,可那“玉爪”却连扇双翅,堪堪躲过这一击,如箭般飞开丈余,与那细犬拉开距离。
几乎就在同时,一张漆黑的大网从天而降,将那“玉爪”严严实实地罩在网中。
那只海东青登时大惊,炸着双翅在网中左冲右撞,却根本无法突破那坚韧无比的大网。
半空中,龙女手中捻诀,一袭红衣飘舞——那张大网,正是她的法宝。
此物名叫“罗罝网”,以南海中的千年海草抽丝作经,以万年石莼抽丝作络,上面又系上了紫珊瑚、如意珠、红玛瑙,又有金银坠角,坚韧的同时,又兼顾奢华。
罝网坚牢,那只海东青虽拼尽全力在网中冲撞,却依旧是在做无用之工——那张罝网,是它永远不能突破的存在。
不远处,周屿安抱臂而立:“把这海东青带下山去,就等它没力气了,我方才好驯鹰。”
灵寿君便依他的话,将四个金银坠角系在一起,抗在肩头上,跟着众人驾云下山。
一路上,周屿安一直低头不语,在心中盘算着如何驯服这只俊鹰。
按老族长的话说,猎人在捕到海东青后,都是将海东青放在特制的鹰架上,几天不让它睡觉,说是这样就能磨掉海东青的野性,将它治得服帖,这叫“熬鹰”。
而在此之后,再通过“过拳”、“跑绳”等环节,海东青就能听人吆喝,让它上西飞,它绝不向南飞。
而为了掌握膘情,猎人们让海东青吞下裹着瘦肉片的麻线团,它无法消化,便将线团吐出来,谓之“带轴”,也叫“勒腰”。再经历几次“带轴”之后,海东青早已饥肠刮肚,但肌肉却变得越发强劲起来,它这才能“轻装上阵”,飞上九霄。
周屿安皱着眉头又想了想,猛然想起老族长还曾说过,猎鹰是不能喂饱的——有猎物跑或飞出,鹰会立即尖叫着俯冲下去捕获住猎物,架鹰者要尽快赶到取下猎物,而鹰只能吃点动物内脏,不可喂饱,所谓“鹰饱不拿兔“,就是这个道理。
“快看天空!”
龙女突如其来地一声惊呼,登时将周屿安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他连忙举头向天空望去,只见空中似乎飘着黑压压的一片阴云。周屿安眯起凤目细看,却惊讶的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云彩,而是高崖上那数百只海东青组成的鹰群!
“戒备!”
周屿安大吼了一声,然而早在他发出命令之前,众人便已将兵器持出,齐齐警惕地望着天空。
姬怀尘的目光紧紧盯着天空,不忍道:“这么多鹰,总不能都打杀了罢!”
“当然不能。可我们也不能回山下。”周屿安握着宝剑,惊讶非常。没想到这些海东青居然为了一个同类铤而走险,想要围攻这么多人,从而救走那只“玉爪”。
目下,数百只海东青围着众人盘旋鸣啸,虽暂时尚未发动进攻,却令众人神经紧绷——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发动进攻,被那锐利的一爪抓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鹰群恐怖的阴影笼罩在众人身上,瞬息之间,一只褐色的海东青从半空中落下,两只紫金色雕爪瞬间从腹部白羽间伸出来,指爪弯曲,准备攫抓了。
灵寿君突然暴喝了一声,将手中的一把金瓜锤高高抛起,想要击中那只海东青。不料后者动作极快,略一振翅便躲过了这一锤。
金瓜锤还未落地,就被灵寿君的大手牢牢捏住。
“可惜了,没打中它!”灵寿君愤愤道。
群鹰发出一阵雄壮的长啸,在空中盘旋。
不断有海东青尝试俯冲而下,可都被众人乱打而来的兵器吓退,只得在空中发出一阵尖锐洪亮的叫声。
过不多时,群鹰再次发起进攻,大约有三十余只海东青收拢翅膀,从空中俯冲而来,锐利钩曲的尖爪笔直伸开,像一颗陨石般朝着众人砸来。
眼见海东青袭来,众人立即身体紧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蓄势待发。
嗖——。
一抹胭脂红瞬间从龙女双臂之间飞出,如赤色巨蟒,瞬息之间便将那数十只海东青裹挟在其中。
龙女微微一笑,转而将披帛扯住,朝着凰儿轻轻一抖,那数十只海东青瞬间掉落,而凰儿则是麻利地扯下灵寿君的紫金红葫芦,将那数十只海东青一齐装在其中。
还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龙女手中的披帛便腾飞而去,在空中不断的变宽变长,霎时化作数十丈长短、五六丈宽窄,犹如一条腾飞而起的赤色巨龙,在云雾之中不断翻滚飞腾,将夜空中的群鹰一个个卷入披帛之中,就似游龙在空中捕鹰来吃一半。
漫天的赤色之中,龙女莞尔一笑:
“既然它们不舍得那只海东青,那就一起来陪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