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开阔的树林间,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树影,林间默然,正是僻静所在。林内一处石案前,坐着两位仙者,其身旁跪卧着一匹小鹿,口内衔着株仙草,又有几个猿狨,手中捧着桃果,喜呵呵地来献。
“祖师,茶好了。”
一名皂袍小道端上两盏香茶,目光触及其中一尊仙者,不觉双膝一软,登时跪倒在地。
“你且退下。”
黑暗中,另一位仙者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从阴影中露出了真武大帝的尊颜。
小道称是而退,独留两尊大神在林间静坐。
等到小道的身影消失在林外后,真武大帝这才将目光投向对面顶负圆光、身披霞光的大神。
七十二色的霞光在他的身上不断涌现,如星辰般璀璨,宛若多彩月光,柔和且不失庄重。
“我说的事,您考虑的如何?”
古松之下,真武大帝负手而立,仰望着古松上睡着的一只猢狲。那物平时顽劣,此刻睡着方才是老实了。
对面的那尊大神伸出一指拨动手中捧着的黍珠,举目望向真武大帝:“能让你如此上心,此人必不简单,且说来听听,他有什么造化。”
真武大帝嘴角一抽,似有些不好开口:“这人您见过,那日在斩妖台上……”
“哦,是他啊。”对方的面孔,似乎微微露出一丝嘲讽,“他已有了归属,你又何必再存监视之意?”
“唔……”
真武大帝有些语塞,他举步坐回到石凳上:“他是个安分不住的散仙,纵得了仙箓,也是枉然。莫说在西王母处做个卷帘的侍者,就是在天庭给他独起一座府邸,他也安分不得。”
“那又与我何干?”对方依旧是慢悠悠的开口。
真武大帝顾不得斟酌,脱口而出:“您出面,万岁也不好说什么。此子若真能做出一番功绩,无论对上界还是下界,都是件善事。”
他心中清楚,玉帝并没有真的想要将周屿安治罪,堂堂的天界至尊之神、万天帝王岂会和一个不过数十岁的散仙计较。只不过是周屿安藐视天威,要给他个教训罢了。
但是,若是想要那个逆徒在下界时不受天界影响,还需借一位大神之手。
这位大神便是他面前这位头罩神光、手执黍珠的神仙——三清之首,玉清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乃是主持天界之祖,生于太元之先,居三十六天的最上层“大罗天”中,所居仙府称为“玄都玉京”。玉京之中,黄金铺地,玉石为阶,宫中有七宝、珍玉,仙王、仙公、仙卿、仙伯、仙大夫等居于中央和两旁的仙殿中,众神仙都要按时上玉清境朝拜元始天尊。
有这等大神派下一位神袛在周屿安左右监视,那天界的神仙们便也都放心且说不出什么来了。
“你爱徒心切,我自然不好推辞。”
过了半晌,元始天尊方才开口,“说吧,想要我那里何人?”
“我记得您座下有个使双枪的家伙,法力深厚,道心不输天师雷将啊……”真武大帝意味深长的笑道。
听到这句话,对方捋了一下长髯,却没流露出什么情绪。
在他心中,周屿安这样的仙只不过是东洋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纵使拼尽全力,也掀不起什么浪头。可偏偏太白金星却对这个散仙有些过分的关心了,那日似乎太上老君和玉帝对那家伙也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元始天尊顿时对这个周屿安有了些兴趣。这个散仙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让这么多大神为他煞费苦心。
当下,他微合神目,掐指寻纹,顿时明了前因后果,得知那周屿安何方人士,前世如何,不禁讶异一声“原来如此”。
“若是如此,我又不得不卖你个面子了。”
元始天尊说着的同时,眼前浮现出一个威猛将军的身影。
原来他的前世,是那个家伙啊……
彤云密布,白雾重浸。宛若花瓣的雪片从云端纷纷落下,梨花似的直盖下天去,在地上厚厚铺了一层。就像那天兵天将战败了恶蛟凶鳖,漫天的败鳞残甲飞去,茫茫大雪间看不清景物。
昆仑的一处山凹中,一阵惊涛般的气浪从远处向外卷席而去,石块崩裂,雪地上干草折断,全部倒伏,似白布上戳了万根金针,景象骇人。
轰隆隆——!
山凹里,兵器撞击的铿锵之音震撼人心。巨大的声响震得树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在树根处叠起一个雪堆。
寒光斜扫,带起一大簇如柳絮般的雪花,紧接着迎上一根坚硬的彩棍,铿锵一声又激起平地上一阵雪花飞扬。
“姬怀尘!你来真的啊!”
周屿安气喘如牛,用彩棍拦住对方的偃月刀,认真道:“你若是再不认输,我就要和你认真了!”
“奉娘娘法旨,不敢忤逆!”
姬怀尘招式一变,转用刀鐏挑起彩棍,闪电般横斩而去。后者急退,双脚在雪地中留下数十个脚印。
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上,横躺着一名身材欣长的锦袍男子,身旁摆着一坛琼浆,一碟醋芹,正吃着烤羊肉看两人争斗。
砰!
刀刃与棍头撞在一起,两人都被对方的巨力震得后退数步。
“看刀!”
姬怀尘大吼一声,手中宝刀闪烁,卷起千层雪去,宛若龙首吞玉。一身宝甲锦袍撞将前去,仿佛天下大雪都如影而行,倾斜向他。
半空中起一声虎啸似的刀鸣,那柄宝刀从空中斩下。周屿安促手不及,来不及拦挡,连忙侧身躲闪。那刀猛地剁下,激起万点雪花,在地面上劈出近百道裂纹。
刀意冷冽,周屿安立刻判断出这是充满杀意的一击。
该死!就算是西王母的法旨,也不至于如此认真吧!
周屿安闪身急退,持棍闪在一处雪坡上。
事情的起因是,他在昆仑卷了数日珠帘,日渐懈怠,于是向西王母请辞,打算下凡而去。西王母应许,但却有一个要求。
周屿安咬牙看向不远处金甲绣袍的姬怀尘。
那要求便是打胜姬怀尘。
这个要求乍听不难,可细一思量才能决出其中不易。姬怀尘原本乃是玉帝灵霄殿外当值神将、领仪仗的封号大将
,一身本领纵使不如二十八宿、三十六雷将,但也是八面威风的神将,不比那十二元辰、普天星相差上许多。
他的神通,比周屿安只多不少。
“莫胡思,仔细看刀!”
姬怀尘提醒一声,手中偃月刀望周屿安劈面砍去。刀势霸道刚硬,划破长空,挟带呼啸风声。
“嗐!”
周屿安大吼一声,用彩棍勉强将劈来的偃月刀抵住,沉声道:“姬怀尘,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此战关乎你下凡之后能在妖魔间活多久,不能大意,我自然要竭尽全力。”姬怀尘瞪大双目。
紧接着,周屿安感到偃月刀上力度更大。
“那我可就真动真格的了!”
周屿安收了棍势,闪在一旁,单手捻诀:“八位化炁法!”
这是他独创的一门法术,源于奇门遁甲,他自己抢占吉位,捻动口诀,便有他的一缕炁气变为分身,到乾、坤、坎、离、震、艮、巽、兑这八个方位化作幻影出战。
当下,两团云气突然从周屿安脚下涌出,一黑一白,交错盘旋,犹如阴阳双鱼,在满是大雪的地面上畅游。点点金光从那两团云气中洒脱而出,如萤虫光芒,灿烂而美丽,在八个方位聚集成型。
“呵!”
还没等姬怀尘反应过来,周屿安便举棒攻来,几乎在此同时,那八个方位的光点聚成人形,齐齐举棒向姬怀尘攻来。
“有点意思。”
枯树上的锦袍男子来了兴趣,一面将口中的醋芹咽下,一面坐起来,饶有兴致地欣赏起这场大战。
“咍!”
寒光骤闪,姬怀尘掌中宝刀横扫,在劈开挥向他的九条彩棍之后迅速变换刀势,举刀朝周屿安的真身劈来。
地上的厚厚白雪瞬间被划成两半,偃月刀势如破竹,周屿安挥棍上撩,试图拦下这强横的一刀。
砰——!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周屿安的身影倒飞出去,在雪地中连滚了十来圈方才停住。
“该死的!”
周屿安重重捶了下地面。
姬怀尘的刀势实在是太霸道了,他已抢占此局间的吉位,可仍旧架不住对方奋力一刀。若是自己没抢占吉位,结果可想而知。
未得细想,眼前便又有寒光袭来,姬怀尘再度举刀斜斩,锋刃直冲周屿安面门而来。
“乾坤万法,八炁立动!”
周屿安慌忙念动咒语,那八个分身立即行动,纷纷举棍拦住姬怀尘。而周屿安则是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抢占此局吉位。
他的八位化炁法真正厉害之处并不是分身,而是在于他能够抢在作战时的吉位上,很多凶险的攻击往往因为他站在当时的吉位上而被堪堪躲过,运气始终站在他这边……
不过……
周屿安眯起凤目。对待姬怀尘这么强悍的神仙不能只靠抢占吉位,也要施以雷霆手段!
心念至此,周屿安急纵身,挥棍向前,连同八个分身,将姬怀尘团团围住,一时间刀光闪烁,棍影如云,兵器相撞之声震耳欲聋。
“破!”
战得良久,姬怀尘刀影一晃,口中捻个雷咒,空中立刻轰隆响起一阵震耳且沉闷的雷声。
原本密布的彤云间突然翻腾起来,缓缓形成一个漩涡,无数闪电与滚滚雷声密布其中。几瞬之间,空中数道紫电落下,说不出的绚烂,却又是无比危险。
这雷不是天雷,亦不是雷公之雷,乃是三清神雷中的太清神雷,纵使是神仙之体、金刚之躯也难挨这一雷。
轰——!
八道紫电瞬间击中那八个分身,那分身霎时化作云雾散去。
当下,只见地动山摇,周遭草木瞬间化作齑粉。一道宛若惊龙的紫电从翻拨的云海中落下,照着周屿安的天灵劈去。
有点意思。
枯树上的男子眯起眼,兴致勃勃的换了个姿势,仔细观察着两人的每一个动作。
看到周屿安挨了一雷后依旧可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男子立刻判断出,姬怀尘可能只用了五成力。如若不然,周屿安在挨了这一雷之后绝不会还能再站起来。
“看棍!”
周屿安硬生生挨了一道雷电,却不服输的举棍望姬怀尘打去。
“徒劳。”
枯树上的男子冷酷的发出评价。
像是为了应验他的话一般,姬怀尘掌中的偃月刀只是微微一撩,便将周屿安劈头打来的彩棍击飞,紧接着一拳砸在对方的面门上。
噗的一声闷响。周屿安仰面倒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身上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即使有此刻他也感受不到——他的灵台中,只充斥着一句话。
“一个只在真武大帝座下听讲数月的凡人,绝不可能打败经了数百次劫难的天庭前龙骧将军。”
在和姬怀尘对战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没想到过自己会败的这么惨。
姬怀尘几乎没有用任何法术,只用手中宝刀便将他打的节节败退。在经了那道雷击之后,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赢了——那道雷将他劈的骨软筋麻,几乎握不住彩棍。
枯树上的男子突然起身跳下,翩然如鹤,在枯树下拍起了巴掌,脸上带着一种独有的傲气:
“不愧是真武的弟子,不愧是灵霄殿的当值神将,这场战杀的极妙,确让萧某开眼了。”
姬怀尘斜眼看了眼他,没有说话,而躺在地上的周屿安则是连声都没出。
这男子名叫萧善,原本在元始天尊座下当个守门神将,可此时受元始天尊和真武大帝之命而来,专门“看护”周屿安。
“可惜可惜,你虽抢在吉位上,但你二人实力相差太大,吉位并不能挽回你的颓局,但是也不是丝毫作用都没起,至少,你挨了那雷后还活着。”
萧善拍了拍身上的雪,冷酷的评价道。
“呼……”
雪地上仰躺的周屿安哈出一口寒气,双目盯着那升腾而起的白烟又发出一声长叹。
与此同时,远处大殿窗边闭目养神的西王母突然笑了一声。
“娘娘笑什么?”一旁
侍奉的凰儿不解,出言问道。
西王母微微摇头,眼底尽是笑意,“周屿安输了。”
凰儿还是不明白:“一个未经一劫的散仙败给天庭的龙骧将军,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我是笑他输的极妙。”西王母神情平静:“他并未用什么大法术,而是用自创的神通,姬怀尘不用法术硬攻不下,用了太清神雷。”
“啊?”凰儿惊讶道:“那太清神雷打在大能身上都不好挨,他一个小小散仙……莫不是死了?”
“那倒没有。”
西王母接过一旁侍女端上来的茶,慢悠悠地开口:“他抢在吉位上,并未伤命,但怕是有个数日使不动棍子,运转不动周……”
“天”字还没说出来,西王母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她从座上站了起来,匆匆走到殿门口,秀眉间尽是不解。
“这道士,难不成是疯了?”
殿外的雪地间,周屿安重新站了起来,握着彩棍吐了个势,向姬怀尘再次发出挑战。
“这次我会尽全力。”
偃月刀在雪地上微微一划,立时出现一道雪痕,姬怀尘持刀侧立,头上牙白色的盔缨随风飘摇。
“喂,你想死么?”
一旁的萧善好奇地问道。
“不想。”周屿安的语调很平静。
“那为什么要寻死?”萧善认真地反问。
“因为要下凡。”周屿安抹了下嘴唇上的雪水,认真答道。
萧善看着这名少年道士端正的眉眼,忽然有些同情对方,说道:“如果你想活下去,就不要和他再打了。”
盘着枯树上的玉龙眨动大眼,好奇地看着萧善。与周屿安的眼神一般清澈、明亮,就像是面镜子。
“不必。”
周屿安握紧了彩棍,凤目中射出寒光,“今日必要见输赢。便是死,我也要做个逍遥鬼。”
“出招吧。”
姬怀尘持定偃月刀,似是不屑于听他们的啰嗦,又似是想尽快打倒周屿安,结束这一切。
寒风凛冽,在地面上掀起一阵白色的雪花风暴。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周屿安念诵神咒,身上亮起一道柔和的金光。
此乃金光咒,默念背诵,有着金光护体,护道护身的作用。
“坤!翻河车!”
当下,周屿安抢占于西南方坤卦处,手中彩棍向上一撩,地面上登时起了变化。
原本被大雪掩埋的平地瞬间隆起,就像是惊涛般涌起,混合着白雪的泥土与碎石狠狠向对面的姬怀尘撞去。
“终于开始动真格了。”
萧善微微笑了笑,翩然退去。
“变!”
姬怀尘单手捻诀,使个变化,变作一只云雀,展翅掠过那丈余高的泥石浪涛,径直飞向周屿安。
人得仙体,出神变化无方。他略一扇翅,化作原身,擎宝刀劈来。
“咍!”周屿安大吼一声,手中彩棍悍然迎上。
只听一声巨响,两件神兵锵然撞在一处,掀起一阵空气中的骇浪。
两人脚下被大雪掩埋的石面,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恐怖的威压,伴着碎石激射的声音,还有令人牙酸的咯嘣声,地面上瞬间出现了十余道裂口,像蛛网一样,向四周蔓延开去。
“身外身!”
姬怀尘念动咒语,使个身外身的法术,只见金光闪烁,十数道流光溢彩光流的四散溢去,宛若数道琉璃融化又再次凝固,化作十二道人形,个个都是绣袍金甲,手持宝刀。
“嗬!”
那十二道人影将偃月刀运转如飞,齐齐向周屿安攻来。
前三个法身将偃月刀抡圆了平砍出去,那宝刀力大势沉,周屿安不敢硬接,连忙闪身急退。与此同时,又有三个法身越过,弯腰蹲身,强调个突飞猛进,齐齐举刀向周屿安劈砍而来。
彩棍横扫,拨开劈来的三柄偃月刀,同时向前戳地立起。
“咍!”
半空中闪过一道身影,周屿安戳着彩棍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一个法身的金盔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脚、第三脚……
周屿安戳着彩棍一气踢出十二脚,十二个法身或轻或重都挨了一脚,虽然不足以都他们造成什么伤势,但却令十二个法身的动作慢了下来。
虽只有短短数瞬,但周屿安却是抓住机会,举棍大开大合地横扫过去。
不出所料,这一棍被两个法身用偃月刀的歧刃架住,几乎就在同时,其余十个法身一拥而上,宝刀高擎,朝着周屿安头顶乱砍而下。
风雪怒雾,寒光凌冽。十柄偃月宝刀眼看就要落下。
“变!”
千钧一发之际,周屿安捻了个诀,变作一只海东青,展翅朝天边冲去,在空中打了个转,再复原本身,踏云头落下,照着那十个分身举棍打来。
彩棍缭云而去的同时,那十道身影也疾趋向前。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阵狂风吹过,地上的雪花随风打着转飞去。
姬怀尘精熟三十六正刀、二十四闪伏,这些法身与他一般无二,周屿安根本不是对手,只得将彩棍轮圆了,耍得似风车般乱转,让那刀刃进不得身。
姬怀尘脚尖微动,身影微摇,将那十二道身影收回,手中偃月刀盖顶劈去,掀起一阵风与雪的暴舞。
寒芒如风般裹挟而至,直冲冲地砸在迎来的彩棍上。
“呵!”
周屿安咬紧牙关,勉强用彩棍支住这一刀。
对面姬怀尘的攻势还在继续,并不给他多一丝反应的机会。
乒——!
终于,周屿安再也挡不住姬怀尘的劈砍,举着彩棍被其一刀劈跪在地,再站不起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输了!
周屿安咬紧了牙,思索片刻,一双凤目突然亮了起来,兴奋的握紧了拳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他只有一个不知道用起来会如何的“杀招”了。
“嗐!”
周屿安将双目紧紧闭合,突地大吼一声,怒睁双目,运动神通,两道金光霎时从凤目间激射而出,宛若两条腾龙,直冲向姬怀尘胸膛。
金光灿烂,一片炫目。后者没有防备,被两道金光直冲在胸膛上,一时没站稳,倒在地上,周屿安抓住时机,连忙挥棍上前,望姬怀尘头上打去。
棍风呼哨,转瞬便至。眼看着彩棍便要打在姬怀尘的金盔上时,一阵无比肃穆的强光突然亮起。
“北斗九辰,中天大神。”
姬怀尘念动北斗咒,双目圆睁,手中偃月刀瞬间望对方脖颈剁去。周屿安被这一招惊住,连忙退步,速度极快,堪堪避过了这一刀,后退的同时,又朝姬怀尘踢起一块巨石。
“轰隆”一声,巨石带着泥雪腾空而起,姬怀尘眉头微皱,手中偃月刀一挥,霎时将那块巨石削成两半。
只见姬怀尘刀势不停,在劈开巨石后那一刀仍有余劲向周屿安斩去。
周屿安身在半空,一棍扫出,撞在那柄偃月刀,两者皆有惊世神力,各自被对方的怪力震退了出去。
“你输了。”
姬怀尘突然咧嘴一笑。
“嗯?”
周屿安疑惑,可紧接着他便觉到肋下一阵疼痛,站立不住,跪倒在雪地中。
姬怀尘探出左手,搓了搓指头上的石屑,笑道:“你只知道防备我的刀,却忘了防备我的手。”
方才他一刀将巨石劈为两半,趁着雪花飘舞、石屑崩裂之际,在空中捉了一块碎石。他却才不收势去劈周屿安是假,左手飞石去击周屿安神阙是真。
那一刀恰好掩盖了他真实的意图,将周屿安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了他的刀上,可暗地里则是用飞石打他的神阙穴。此穴位于脐窝正中,属任脉。击中后,直冲肋间,震动肠管、膀胱,伤气,可至人身体失灵。
周屿安跪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若是按天兵的说法,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一丝大意。我输了。”
姬怀尘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抬头想要看看天色。
这时飞雪已停,金乌的光芒越发明亮,阴沉的天幕早已化作一片蔚蓝。天色明亮起来,将地面照的一片银光闪耀。昆仑再次沐浴在阳光之下。
可不知为何,姬怀尘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似塞着什么,全无畅快通透之感。
萧善抓了把雪,将手上的油腻洗掉,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腰间的腰囊间取出一块蜜饯,放到口中。灵玉子站在他身后,面色凝重:
“周屿安,按娘娘法旨,你还要在昆仑多修炼些时日。”
出乎她的意料,这次周屿安欣然地笑了笑,踉跄地起身对她行了个礼:“小子谨遵娘娘法旨。”
灵玉子本以为他会千般不甘,万般不忿,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淡然的接受。她正要出言相问,却听周屿安苦笑着开口:
“不说法术,单凭武功,我便与姬怀尘差得远了。不必旁人说,我定留于昆仑,潜心修炼。”
他心中明白,这是西王母对他的关照。若是不能与姬怀尘持平的话,他就算下得山去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碰上法术深厚的妖魔,怕不是会被其生吞活剥。
与其那样,还不如在昆仑好好修行一阵。
想到这里,周屿安舒了口气,躺倒在雪地中,慢慢闭上双目。
看到他这个表现,灵玉子微微松了口气,白气从她的檀口中吐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很快消散。
姬怀尘抖了抖肩,将掩膊上的白雪抖落,转头与萧善一同离开,独留躺在雪地上的周屿安和立在一旁的灵玉子相对。
寒风吹过,卷起阵阵细小的雪渣,在空中飘舞、旋转。金案之侧,西王母望着窗外,面无表情。
“娘娘可是心疑周屿安?”
侍立在旁的娇娘温婉地笑笑:“那家伙一贯如此,行事不拘泥于条框,却又有些古板。若我说,他此次说要留在昆仑,必定是真。”
西王母没有说话,伸手抚上怀中静卧的一匹幼麟,玉手抚过,幼麟背上的五彩毛纹璀璨生辉,宛如夜明珠亮。
“凡尘灵根,麒麟之才,幼而勇猛,长而威风。”
娘娘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周屿安正跌坐在雪地间,已快要搬运完一个小周天。
她微微一拂大袖,窗外的景象瞬间变化,厚雪极速消融,露出青渍渍的大地。嫩草疯长,奇花竞开,枯树再度抽出枝条。原本白雪皑皑的蛮荒之地,赫然翻作春日芳景的奇异福地。
“呵。”
西王母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踱着步子离开窗边。两侧立时走过两位仙子,伸舒酥手,将窗子掩上……
微风不燥,东方的日头正喷薄而出。天色大亮,一匹邓邓呆呆的幼麟跃上青石,立在一处小松下回头张望。
在它身后的不远处,一位蹁跹婀娜、仙袂飘飘的美人正往这边来。她身着藕裙,外罩青衫,双臂之间披一条素色帔帛,身上珠翠闪耀,戴着玉镯的粉臂上挎着只提盒,不知装着些什么。
昆仑山上有一处泉眼,泉眼仅有方寸大小,便唤作方寸泉,自那日落败之后,周屿安便一直在此修行。
那位美人行了一段,却闻前方水声潺潺,一股清流不知从何处流出来,发出哗哗的响动。
顺着这条清流向前望去,便可以看到一汪清澈无比的泉水,微风拂过,水面上掀起阵阵波纹,周遭仙木的枝条随风摇摆。
那美人向前两步,往泉边靠了些,似是要捧水洗手,却突然见水面波纹震荡,掀起阵阵浪花。
美人妙目一转,机警地向后退了两步,那水面顿时波涛汹涌,紧接着,一条鳞如白玉的巨龙钻将出来,在空中一跃,登时向地面撒下一阵细小的水花。
“真是随主,一个性子。”美人以袖遮首,嗔怪那玉龙道:“险些被你浇到了——周屿安呢?”
玉龙抖了抖唇边的两根长须,龙睛一转,以目视向远处的一棵古松。
那棵古松生在泉水中央的一块巨石缝间,生得苍劲挺拔,香枝郁郁宛如龙蛇形状,树根下碎影重重,跌坐着一名青袍道士。
道士身边云气翻卷,隐隐有神光涌现,一团团祥光环绕在他周围,久久不离。
美人信步向前,一步步踏入水中,径直蹚到了道士身前。
“这么多日,有劳你了。”
周屿安
突然睁开双目,望向对面的灵玉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管些用。”
“你想要速成,也只能如此了。”
灵玉子将提盒里的东西摆布开来,那提盒里放了一壶仙酒,蟠桃一颗,又有一碟碧藕,两颗交梨,四枚火枣。
周屿安往提盒里扫了一眼,“又是这些?总吃这等果子,你也不怕我口里寡淡。”
“这可是凡人做梦也吃不上的东西,就是寻常小仙也是不得闻上一闻的。”
灵玉子微微蹙眉,提醒道,“别忘了,你这可都是为了下山。”
经她这么一说,周屿安若有所思。恰在此时,灵玉子又说出一句“若这般懈怠,修行也是枉然,下界便是玩戏。”
周屿安听出来她话里带着些的意味,连忙安抚道:“我这人贪口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就是发发牢骚,不说别的,就单是这交梨火枣,便是难得的宝物,岂可轻弃……”
听到他这么说,灵玉子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但口上依旧不饶,直道:“你若是再如此,休怪我不和你下凡。”
“唔?”
周屿安急睁凤目,望向灵玉子——他可没想到对方会有跟自己下凡的想法。
不过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表情,就在他举目望去的同时,对方转过脸去,望向清澈的泉水。
“哎,我说,你想和我下凡去?”
周屿安站起身,踩着滑溜溜的石头蹲到灵玉子身旁。
“不然呢?”
灵玉子的目光依旧盯着泉水,“我修行了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自己成仙之后应该如何。但遇到你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神仙不必非要高坐天宫,也可在凡尘中历练。既已得仙体,便不能使这一身神通枉然白费。跟你在下界的那些日子,翻山涉河,前有妖魔,后有鬼怪,一路凶险,可真真切切是做了些事。”
灵玉子的妙目望向周屿安,似乎眼底都是笑,“谢谢你。让我觉得下界还是有那么多可留恋的事物。”
周屿安轻笑了一声,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定要下凡,只是觉得有些事应该去做,下界妖魔纵横,光靠天庭派兵去剿去远远不够的。凡人的急灾病苦,光靠烧香求神也是解不得近渴的。”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们。”
“摩昂、灵寿君、姬怀尘,还有你、娇娘、凰儿。”周屿安笑了起来,如数家珍,“你们有些是西海储君,有些是逍遥大王,却跟着我在下界一顿折腾……”
“这一路来,我结识了你们这些挚友,这是我的荣幸。”
周屿安看着灵玉子的俏脸,认真道:“谢谢你们。”
“哼。”
灵玉子笑了下,转而问道:“你那天昭目修炼的如何?可否能给我演练演练?”
周屿安抖擞起精神,隐隐一笑,叫道:“看好了!”
说着,他跳起身来,一双凤目闭上两闭,再睁开时,双目中迸发出光芒来。
起初那双目只是亮起了一点点光亮,幽幽如豆,勉强可以看到周屿安的双目发亮。
这神通不该如此啊。
灵玉子正疑惑之际,周屿安那双凤目却霎时变得极为明亮,如同一颗璀璨星辰在长夜间亮起,如阳般的光芒照耀着尘世,充满了庄重且慈和的气息。
这究竟是什么神通!
灵玉子大惊,不由后退了两步。
此时此刻,只见两道金光冲天而去,宛若两条金色的浪涛般直冲苍天,足有千丈的瑞气弥漫开去,犹如金色的波纹。
“呵。”
周屿安将双目对准脚下,两道金光立刻没入泉水之中,一时间金光璀璨,清泉激荡。那方寸泉瞬间被金光晕染开去,水面上波光粼粼,恰似金乌般灿烂,天地之间祥气茫茫,尽是金色。
灵玉子的目光紧紧盯在周屿安身上,此刻见他将神通转在泉水中,不免有些意外,搞不清他意欲如何。
下一个瞬间,一声宛若巨兽低吼的浪涛声从泉水内响起,将灵玉子的疑惑打消。她眯起美目,注意到水面正在急剧的变化着。
原本被金光染的绚烂的泉水突然沸腾起来,掀起阵阵剧烈的浪涛,不亚于东海浪涌,那细细泉流涌起的浪涛,最高者竟可达一丈。
一时间,那方寸泉周遭十余里都被金光笼罩,艳艳金光犹如黄雾般散开来去,迷青天、遮日月,森森骇人。
灵玉子被困在那金光之中,只觉得头痛胸闷,不禁啧啧称奇:这金光不是什么害人之物,但却蕴含一种庄严威能,若是拿它捉妖怪怕不太妥当,但若论伏兽,恐怕无出其二者也。
“你这神通,究竟能做如何?”灵玉子愕然发问。
此刻周屿安运转凤目,收了神通,金光暂歇,听闻灵玉子发问,便苦笑了一声,回道:“我也不知道。”
“唔……”
灵玉子一时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的好,这家伙将神通练到如此地步,却不能让这神通有什么作用,这简直就是……
灵玉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好了,她长呼一口气,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语调,试探的问道:“你运转金光,可有何不适?”
“没有。”
周屿安摇摇头。
“那……你觉得这神通有何能力?”
周屿安摇摇头,答道:“我也不知。”
灵玉子懊恼地一拂袖子,转过身去。就在这时,周屿安再度发声:
“不过……”
“不过什么?”
灵玉子惊喜地转过身去,却见周屿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我觉此目,能辨休咎、晓阴阳,识天时、知地利,我可凭此目避死延生。若是凭借这神通,应是能下凡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