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石刺阵的瞬间,我感觉到身体两边没有了挤压,擦破的伤口里流出滚烫的血。
翟厉厉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我一直能听到身后石壁上方传来的骨骼摩擦声,离开石刺阵后它不仅没有被甩开,反而离我们更近了。
就在“嘻嘻”声再一次靠近我耳边时,翟厉厉用缠满绷带的手拔出了腰间的刀,同时猛地把我往前一拽。
刀刃贴着我的脸哗的刺过去,然后向上一挑,撕裂声中,他用刀尖将那个东西掀飞了出去,之后就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翟厉厉止住身形,我撞在他的身上停了下来,几分钟的追逃让我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我回头去看,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个追了我一路的东西不见了。
“它去哪了!”我不禁脱口而出,怕它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袭击我。
“跑进石刺阵里了,暂时应该不会再出来。”翟厉厉的脸色难看极了,一点也不像放下戒心的样子。
我问他:“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有,杨医生呢?我刚才叫他他没回应,不会还在里面吧。”
翟厉厉让手电光照到石刺阵与石壁的夹缝里,那条我们刚刚逃出来的路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我听到你叫他,就回头去看,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东西在你头边。”然后他当机立断带着我跑路,老杨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人知道。
他明显有没说完的话,我追问,他看着我的眼睛,神情真的很不对劲。
最终,他把缠纹刀立了起来,刀尖朝上,上面挂着一小片黑色的碎布,应该是刚才从那东西身上割下来的。
我的眼睛又跳了一下。这是轮回术带来的灵性预警,在眼睛必须被镜片封印才能正常生活的情况下,这是轮回术带给我最有用的能力。
我认出了那块布料的来源,是裴佐生的外套。
一时间就像被掐住了喉咙,几个音节囫囵许久也没能吐出。我明白翟厉厉为什么不直接说了,因为此刻我仅是猜想他看到的景象,就已经顿口无言。
沉默围绕了我们许久,直到我默默抬脚,想往回走,翟厉厉伸手拉住了我。
缠纹刀已经收入鞘,那条绷带浸满了红色,我的两臂外侧也因为擦伤流了很多血。
两只红彤彤的手在空中较着劲,我最后还是没有走回去。
翟厉厉说,石刺阵里还有其他未知的危险,就算我们回去了,真的再遇见裴佐生,他没办法保证在不杀他的情况下安全离开。
我看着他手上的绷带,想起接近石壁后,骨头出现的奇怪反应,问他刚才看到的裴佐生是什么样子的。
翟厉厉拉住我手的力量很坚定,带着我继续朝通道深处走。
他说裴佐生掉下来的时候应该受了很重的伤,之后进入石刺阵里,也受到了石壁的影响。他个子小,有大面积的伤口,又没有足够力气摆脱石壁对骨头的吸引力。
所以,那具小小的身体,会因为骨骼的错位变成一副扭曲怪异的样子。他承受的疼痛不难想象,但会贴在石壁上行动,还会发出笑声,恐怕掌握那具躯体的已经不再是裴佐生了。
他就那么死了?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一路上死了不少人,但一个亲近的人的离开,带给我的冲击远远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除了跟随他的脚步往前走,大脑已经宕机,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前面的路变了。”翟厉厉提醒道。
我从愰神中清醒一些,定睛去看,不远处的通道出现了上坡路。没猜错的话,上面应该连通了真正的骨道,也就是说继续往前走,就会到祭骨殿的主殿了。
他也知道我状态不对,特地问我还能不能坚持,我表示可以继续,让他放心。
我其实不太愿意待在这个空间里,甚至急切地想脱离这个地方,逃避这一切。
翟厉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交代道:“好,那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告诉我。”
我下意识想回答一声好,可话出口前又卡了一下。
一股巨大的不协调感突然席卷而来,我第一时间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但潜意识告诉我这很重要,死死抓住了这种感觉,逼迫我从难过的情境里赶紧出来。
我审视一下周遭所有的东西,一一排除,最后我脑海里闪过翟厉厉刚才满含情绪的眼神,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刀挂在腰上,两手自然地垂在身侧,被我盯得有些奇怪,他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很不对劲!翟厉厉的习惯,在有危险的时候会把刀从背后移到腰侧,为了应对突发状况,这种时候他的手是不会离开刀柄的。
加上他好几次表现出的情绪都太重了。我了解的翟厉厉对情绪的表达是很欠缺的,他明明是一个学假笑都会因为太用力而脸抽筋的人,怎么可能用眼神准确表达出“意味深长”来!
一切种种都透露着不协调。
这种不协调感的出现不是偶然,它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我下意识里不愿意去怀疑,所以被忽略了。
自从掉入下层通道后,他的话似乎变多了,而且说话的感觉也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无法准确形容出不一样在哪,那是一种直觉。一个人遣词造句的逻辑,是可以反映出这个人的思考模式和行为习惯的,虽然平时我们不会去总结熟人的说话特点,但他们突然说出一些不符合他这个人整体形象的话时,还是能够敏锐地感知到。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我的心跳已经快到要跳出胸腔了。
他还在奇怪地看着我,我悄悄掐了一下大腿,强制大脑动起来,必须想办法验证我的想法。
如果上面这些都不能成为实证,那么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百分百确认这个翟厉厉的真假?
念头一闪而过。我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一下,拿出两颗糖来,递过去给他。
“给你,你伤的很重,补充一下体力吧,刚好是你喜欢的口味。”
他没有多想,伸手接过了那两颗薄荷糖,还说了句“谢谢”。
霎时间,我只觉如坠冰窟,背后流出的冷汗已经冻结,整个人都僵硬了。
靠,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翟厉厉喜不喜欢薄荷味的问题,如果平日里我给他递糖,他就算不拿刀砍我,也绝不会这么轻易接过去,还说谢谢……
我看着他把糖丢进嘴里,没忍住往后跌了一步。
我想逃。
不仅想了,还这么做了。
我接连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已经顾不上装镇定了。
“翟厉厉”发现了我的动作,“你要去哪?”他一边发问,一边咬碎一颗糖,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个笑很灿烂也很阴森。
“我,我东西落下了,要回,回去捡。”我一说话上下牙就开始疯狂磕巴。
他笑得越发诡异。我硬着头皮转身就跑,拿出了比之前更快的速度。
可身后没有动静,他似乎没有追上来。
几分钟后,我已经看到了前方的石刺阵,正松一口气,毫无预兆的,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
“嘻嘻,嘻嘻。”它贴在我的耳后,吹来阵阵阴风。
我脚步一顿,或许是因为精神过于紧绷,忘记了不要回头。
转过身的瞬间,一团黑色的影子猛的扑到我的脸上,把我重重压倒在地……
…………
天旋地转中,疼痛感袭来,我浑身一个激灵,死死抱住了身下摇晃的绳子。
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我大口喘着气,思绪瞬间回拢。不远处传来了洪少德的呼唤:“小白,小白!你没事吧?”
我回想起了自己现在的情况,我正在用爬的方式过绳桥,来到绳桥中间时看到了洞口下有光芒一闪而过,然后整个人就怔住了。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恐高。”我回应了洪少德。
看样子我悬空愣住的时间不是很长,不然他们应该已经实施救援了。
可我刚才“经历”的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疑惑,就再往洞口下方看去。这一次,我清楚的看见了那个东西——一个发着森蓝色微光的图案。
那个图案只有硬币大小,由很多纹路组成了一只眼睛的模样。这东西我很熟悉,是修罗瞳的术法印记。
术法和轮回术不同,轮回术是天生的,每个人都不同,而术法则是通过调动轮回术的力量来施展的一种能力,就原理来说,每一个寻魂人都可以施展术法,只不过应天赋不同而威力不同而已。
而白浩轩的修罗瞳,就是轮回术中术法天赋最高的一种,而洞口下的这个印记,和蛟血珠里的那个相似,会让触发印记的人的意识进入一个虚构的幻境。
这个印记留在洞里,只有趴着过去的人才能看到,而修罗瞳的术法不是谁都可以触发的,只有在我集中精力的情况下才会被术法影响。
这个环境明显就是为我准备的,也就是说,白浩轩早在上一次逃离这里的时候就留下了这个印记,他知道当再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洪氏的习惯就是搭绳桥,而我一定会选择趴着过去,我也会因为高度紧张让注意力集中起来,然后触发印记。
所有一切都是他算好的。
绳子的晃动平息了下来,我抬头看向洞的对面,小冯哥对上我的视线,露出了笑容,微不可查地朝我点头。
他背上的人依旧闭着眼,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可我已经不敢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昏迷了。
我继续爬到了对面,脚踏实地的瞬间仿佛得到了新生。
可问题还没有解决,我知道他制造这个幻境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必须把这群人带到正确的通道里去。
这是我对白浩轩的信任,从未有过怀疑。
要怎么做呢?我环顾四周所有人,我要是自己“脚下一滑”掉下去,那么会来救我的人恐怕也就是幻境中的两人,其他人会不会继续从上面的骨道走,我完全没有把握。
谁是他们一定会救的人呢?
我把目标锁定在了洪少德身上。
我盯着洪老板的脸看,他挑眉回望。或许是我流露出了些许真实的歉意,他变得有些警惕。
老板的感觉就是敏锐啊。我感叹了一下,悄悄对小冯哥比了个准备好了的手势。
下一刻,在后一个人还没上绳桥之前,一股熟悉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我还站在洞口边缘,一个“不小心”就要往里栽倒。这时反应过来的人想要拉我,我避开了其他人,“慌乱”中一把扯住洪少德的衣服,双双摔进了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