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最不值钱，铺陈遍地。
水榭后的古树绿叶葳蕤，蝉鸣浓荫，地静风凉，正是休息闲话的好去处。
几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款式相似的杏黄衣衫的丫鬟环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几碟点心，正说着闲话。
“哎，大公子是不是回府了？”
“大公子不是在跟着朱夫子游学？可没听说要回京的消息呀。你从哪听的假消息？可别乱诓人。”
“怎会是假消息？我听门房处的铁柱说，大清早打开门就见大公子站在门口，大公子变的又瘦又黑，柱子还差点没认出来！”
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原先反驳的丫鬟也有几分信了：“可是大公子都游学两年了，既然要回来，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先前世子爷回来时，老夫人和二夫人可是费了好大的精神备晚宴呢。”
“瞧你说的，大公子和世子爷能比吗？世子爷那是立了大功回来的，大公子离京时可是闹的很难看呢。”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道。
一提起大公子沈珩离京之事，众人缄声。
只有入府不久的小丫鬟好奇追问：“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故事？”
古树后路过的清荷停下脚步，轻手轻脚往议论声处靠近，她本是出来找如意的，但是现在不着急，先听听再找。
国公府的大公子，清荷之前打听过，名字叫沈珩，是沈二夫人的长子，比沈世子年长一岁，时年二十四。
两年前他离开京城，跟着先生朱夫子游学去了，而后再没回京。
清荷当时还问，大公子这个年纪正是娶妻成家的时候，怎反倒去游学了？那丫鬟面色古怪，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就走开了。
“哎呀，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小丫鬟嗔道，“你们个个都知，就只瞒着我多没意思，平日里我得了什么消息都不瞒你们。”
“老夫人是二夫人都不许提这件事。”那丫鬟收了笑，面容严肃，“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只是你听了就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往外说。”
小丫鬟点头，竖起三指：“我对天发誓，绝不泄密。”
清荷侧着耳朵，猫着腰又走近几步。
那丫鬟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当时，二夫人要大公子娶妻，但是大公子有心上人，听说是个市井里的姑娘，这怎么能当我们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二夫人说可以做妾，不能做正妻，但是大公子说什么也不肯委屈那姑娘，不肯要名门贵女，就非那姑娘当正妻。”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二爷大发雷霆，让人打了大公子三十棍，后来大公子伤都没养好就跟着朱先生去游学了。”
小丫鬟听的咋舌：“也不知是怎么样的姑娘，竟能令大公子为她如此执着。”
有人道：“听说是是麋山书院的夫子的女儿，很有几分才气。”
另一人嗤鼻：“再有才气，若是出身不行，还不是落不得个好。她要是不那么清高还好，也能麻雀变凤凰，进国公府来当个姨娘，现在倒好，啥也没捞着。”
“瞧把你酸的，她就是出身再不好，那也是大公子的心上人，在大公子心里，出身再好的也入不了眼。”
“能得喜欢就了不起？霜梅院那位，先前二爷不也很喜欢，可惜她自负清高，总是不搭理人。现在好了，二爷也不去她院子里了，等过个几年也就抛掷脑后喽。”
几人你来我往，说的正起劲。
清荷见她们话题移开，便要起身去找如意，谁知眼前一抹白色跳过，只见一条雪白的小狗从假山跳下，整整好落在石桌上。
一时间，丫鬟的惊叫声，果碟茶盏摔地的碎裂声，惊飞了枝头打盹的鸟雀。
“哪来的狗！我的裙子的都泼湿了！”
“天杀的，快赶走它！”
“看着像是骊姑娘养的？”
“汪——”如意站在石桌上，恶狠狠的呲尖尖的牙。
一狗对峙一群丫鬟，体量虽小，威风却不小。
看着打翻的果碟，小丫鬟面露可惜，国公府的下人吃食比外头百姓好了百倍，糕点之类也是常有，只是那碟子牛肉脯，却是难得。
那是用生下来刚足百日的牛犊身上最嫩的里脊腌制而成，更别提腌制过程中的名贵香料，其中工序繁杂。
总之，这样一碟牛肉脯，只有国公府的主子才有的，下人们是没有的。
今日这碟，是她从梨花小院那里扣下来的，她才吃两块，就被这白毛狗踢翻，真是可恶。
“什么骊姑娘王姑娘的，抓住这只野狗扔出府去！现在就到处乱窜，万一日后发疯咬伤了人怎么办？”
如意仿佛听明白了她的话，当前后腿一蹬，往她身上扑去——
丫鬟面容大变，闭着眼尖叫道：“救命呀！疯狗咬人啦！”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未传来，她叫了几句，微微睁开眼，对上一张笑脸。
圆圆的小脸，弯月牙似的眼睛，两颊有浅浅的酒窝。
清荷摁住怀中的如意，抱歉的笑问：“你没事吧？它只是吓唬你，并不会咬人的。”
谁料那丫鬟立刻恼怒：“你又不是狗，你怎么知道她方才不是准备咬我？”
她的情绪很是激动，一时间口水溅，落在了如意的狗脸上。
如意痛苦的呜咽一声，仿佛遭受到了重创。
清荷笑容不变，语气十分友好天真的回了一句：“难道你是狗？不然你怎么知道它方才就一定是要咬你？”
“你！”那丫鬟被她不软不硬的呛了一句，面对那样一张可爱清甜的笑脸，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骂自己。
“你们都聚在这里干什么？”周奶妈严厉的声音传来。
原本气焰嚣张的丫鬟立刻如鹌鹑般垂头。
好在，周奶奶只是路过，沈二夫人并未来。
周奶妈的三角眼在凌乱的地上扫视一圈，其中一个与她相熟的丫鬟立刻笑道：“周妈妈，这会子是正是我们换差呢，瞧这边凉快，才过来坐坐。只是这只狗突然从假山上跳下来，这才将弄得这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