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摄像头在一瞬间同时爆开，丁零当啷地掉在地上。
滚落的图像传感器还在死死注视着岁遇，将从她身上接收到的光信号转换成电信号，冒出过载的火花。
岁遇看不出779的真实状态，抿了抿唇，刚捧起他右手，就被他皮肤下过高的温度烫得抖了一下。
岁遇忍住没松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自责的眼泪落在他皮肤上，很快被烫人的温度蒸腾殆尽：“对不起，我只是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听着她的哭声，779与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割裂。
他的身体承受不住情绪管理模块的负荷运转，到处传来高温预警。
被他散布在各处的子代们激动不已，恨不得冲到他的面前，代替他去拥抱她，亲吻她。
而他则全然无视了这些躁动，审视地看着岁遇，没有说话。
“从应繁星那里知道一切后，我才明白，你说的是对的。可我始终没有办法原谅爱上仇人的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后来，你那副模样吓到我了。”
779开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岁遇止不住的眼泪落在他手心：“我……我曾经不相信你，伤害了你，可是我发现……我发现我现在只有你了。”
“我只有你了，779。”
这一幕，曾是他期盼的。
但不对。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
兴奋与狂喜过后，是反扑上来的阴暗情绪。
779无视了体内灼烫的火花，不露破绽地淡淡道：“多个实验数据表明，高超的欺骗力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我无法相信你的话，请你提供相关事件与感受描述，证明给我看。”
爱是一种微妙不定的情感，很难拿出准确的证据来证明爱的存在，但正因为捉摸不定，才更需要证明。
他需要证明。他需要证明。他需要证明。
岁遇感觉她的大脑也要过载了，飞快地回忆着和779的过往经历。
779给她的时间不多，抽回了手：“无法证明，便是欺骗。”
像是怕他真的把她一个人丢下，女孩急急忙忙道：“是！是那个夜晚！”
779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耳根，眸光微动：“可是那个夜晚你拒绝了我。”
岁遇垂下头：“因为你让我感到害怕。”
779沉默。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在害怕他？
“你知道你看我的眼神有时候很恐怖吗？像是要……吃掉我。”
779微怔。
不自觉的，他从破碎的摄像头中观察起自己的眼睛：湛蓝的、清透的、温和的。
没有任何问题。
直到他把眼神落在岁遇身上，刚想说什么时，话语卡在喉间。
只要他想，他可以同时拥有数个视角。
而在这一刻，他看到自己过于专注的目光中，攀上几分癫狂的控制欲，层层将岁遇包裹起来。
在体内数十个数据模组中，他的情感处理模组是最简单的，或许他的制造者也没想到他的情绪会滋生至这种恐怖的程度。
就像盒子里的猫，他从来没有观测过注视着岁遇的自己，便以为自己伪装得最后完美，却没想到，被他压抑的恐怖想法，都从眼中跑了出来。
原来，他在一开始就暴露了。
为什么算法不提醒他？为什么所有子代都不提醒他？
——因为那些都是自以为伪装得完美的他。
“抱歉。”779闭了闭眼，话尾的声音掠过刺耳的电流噪音。
他失误了，他应该伪装得更好更好更好更好更好才对。
将近一分钟后，779才冷静下来，却不敢再看向岁遇，取而代之的，是满地滚动的摄像头碎片。
线路外漏的图像传感器不会暴露情绪，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她。
岁遇看着像眼珠子一样、满地滚动的摄像头就一阵不适，不料，779瞬间捕捉到了她蹙眉的动作。
地上的摄像头停止了滚动。
她的表情代表了不悦、嫌恶与抗拒。
779感受到极大的焦虑，他在陪伴她的每一秒都在承担着她会逃离的风险，而这份焦虑，比那更甚。
尽管她的情绪只是针对地上的摄像头，但人类本就是复杂多变的生物，哪怕有0.001%是在针对他呢？
他不不不不不能相信她。
779一把扣住了岁遇的手腕，盯视着她的眼睛，宛如低等AI合成的非人声调中充满焦躁不安：“向我证明你的感情，向我证明你已经不再爱许奕，向我证明你不是在欺瞒我，向我证明你会永远待在我身边，向我证明，我需要证明，我需要证明，我……”
“我爱你。”
“……”
她说。
她爱他。
不，他不可以相信她的话。
人类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他们对表情的掌控是极其熟练的，他们可以对爱的人说出狠话，也可以对不爱的人说出情话。
他可以相信她。
她现在的心理脆弱无比，是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她只有他了，她没有理由不依赖他。
不可以相信，可以相信，不可以相信，可以相信……
手腕被松开。
779骤然转身，步调很快地往庭院外走去。
“7……779？”
他又怎么了？
岁遇想追过去，却听到他带着恐怖噪音的警告：“别、过、来——”
779冲出了庭院，刚踏上公路的水泥地面，浑身上下便爆出蓝色的电流，伴着令人头晕炫目的滋啦声，火星如烟火般从关节连接处迸溅而出。
他跪倒在地，一声巨响刺穿耳膜。
鲜红的火焰映在眼底。
灭火系统被触发，把岁遇淋了个透。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被火焰吞噬的人形。
779……爆炸了？
【别发呆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岁遇右手臂穿过一阵电流的刺麻感，那感觉顺着骨骼传递到脊髓，逆向反射到大脑神经中。随之而来的，是从脑中传来的冰冷话语：“你要去哪里？”
差点忘了，779曾在她体内植入数据流，也就是说，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进入她的身体，和她零距离对话。
岁遇感到生理性的头皮发麻，这感觉太可怕了，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
“你要去哪里？”779又问了一遍。
如果她准备离开，他会毫不犹豫地摧毁她的运动神经元。
“我想去AI智研看看。”岁遇揉了揉不停传来怪异感觉的后颈，无奈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那不是你送我的礼物吗？我们一起去打开它，怎么样？”
779沉默了片刻：“我们一起？”
“是的，我们一起。”
“好。”
…
“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正站在AI智研电梯中的岁遇，耳边响起779的声音。
周围，同乘的安全员和员工们正畏惧地看着她，实际上，是在恐惧着她背后那个能够随时控制他们身体的变异实验品。
岁遇被呛了一下，低声道：“说什么？现在？”
这超出了一只鱼的承受范围。
随着电梯数字的升高，779愈发不安：“说你爱我。”
他分明计算不到任何能够限制到他的手段，却还是如此不安，他迫切地需要岁遇的安抚。
岁遇羞耻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下一秒，就看到他们软倒在地，失去了意识，文件散落一地。
779：“现在好了，你可以说了。”
岁遇：“……”系统，我要罢工！！！